马车驶向的终点，本该是南国。
然而，我们的旅程，注定将止步于中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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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看向神荼的时候，有着的只是异样的熟悉感，之前的恐慌与害怕荡然无存。
我清楚明白，哪怕那些深刻且沉痛的记忆，随着此刻见到这副面貌后被再次唤醒，我也明白。
眼前的神灵没什么可怕的，更不会是我的敌人。
『千娥，不得无礼。』
我轻声责备了一句，走前几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神荼依旧没有表情，对于千娥的骂词置若不闻。
可是，她读出来了祂的真实目的，且还是让她怒不可遏的目的，这意味着至少对我而言，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见此，我在心中无奈叹息，先开了口。
『久违了，神荼大人。』
祂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么，可以说出你来找我所为何事么？』
并没再歪歪曲曲，我直接道明问题，以此来请求解答。
神荼也不含糊，干脆道：“本君向来好说话。”
这么回答着，祂还是微微拧起了眉，右手一动，竟是置于腰侧的剑柄上，嗓音低沉，森严发问，
“本君想让你来接替掌管鬼门关这一任职，你，答应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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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
人有个时候震惊过了头，剩下的，也只有思考事物本身的价值了。
祂有所目的，自然，我也有。
没有立刻问出原因，就眼下而言，我看向了已经完全呆立了在一旁的妹妹，缓缓才回答道：『若是能让洵洵就此复生，我可以答应。』
〖荒唐！〗
即刻，几乎在我的话音落下的瞬间，镜灵震怒的声线便响了起，她抬手指向妹妹，对着我道，〖就任神职，跟成为神灵并无区别，一定会淡去七情六欲，你觉得，你们兄妹二人相聚这件事本身，还会可能么，会有意义么？〗
「……」
「……哥？」
听此提醒，妹妹睁大眼睛，试探般地唤了我一声。
我瞥眼一看，正见血红色的寒气迅速爬上她的瞳仁，就连周身怨气都开始了躁动。
「你是要……丢下我吗？」
她虽轻声的嗓音却并非单纯的问话，听来更多的是指责……或者威胁。
「你，要为了一件我不接受也不需要的事，然后离开我吗？」
『……』
『不。』
我摇了摇头。
『不会的。』
是我糊涂了，这个交易本就是本末倒置，怎么能想得如此完美。
『很抱歉，神荼大人，是我没考虑明白。』我重新看向神荼，弯腰致歉，『我无法答应。』
“无碍。”
清冷的声调依旧是如同平稳的湖面一般，毫无波澜，神灵的表情一成不变，只是多了些许不耐烦——
“你既不愿同本君去鬼界，亦不愿接替本君的位置，那本君这一趟自是白费，多说无益，本君还有事务，暂且告辞。”
『等一下，』
眼见着祂就要离开，我立刻出声阻止。
情急之下，一时间也没过多在意措辞，我直接就开口问道，『请问，为何会有神灵是我的敌人？』
——祂那会便明说了敌人并非鬼类，而是“天上”的神仙，可见精怪们与我的推测都是没有错的。
那接下来要知道的，自然是“为何”了。
这几日来疑惑堆积成山，很不巧至少直到目前为止，只有眼前的神灵可能知道唯一答案。
随后，神荼回过头来，看着我沉默了那么一瞬，才道：“关于这件事，本君正在寻找真相，接下来还请尽管不要惊动其他神灵，别的本君会去解决。”
〖哦，那你倒确实还挺守信。〗千娥冷不丁地突然开口道，〖可你怎么不早在■■老爷遇到危险的时候来，而是拖到现在才赶来？〗
“镜，本君保证的只有他魂魄的齐全，”神荼回之一笑，“并非身体上的分毫不损。”
奈何千娥并不吃这一套，只是眼神晦暗，冷冷道：〖这么说，果然是这一次的尸潮惊动了你么，那可见背后的东西果然不一般啊。〗
“将我等称之为‘东西’，不得不说，镜，你是第一个。”
〖毕竟我尊崇的永远都只是先天的神灵。〗千娥话音一转，还刻意低了几度，冷笑道，〖神荼，你的神性已经衰弱至此，看来没个后继者，确实难以安心啊。〗
“不劳费心，”神荼依旧礼貌道，“即算本君找不到继任者，帝君也会任命其他神灵就任此职。”
〖是吗？可是啊，只怕冥府的帝位也要易主了哦——？〗
“……”
千娥还刻意延长了尾音，长袖捂口，借以高位俯视着神荼，语气阴柔，却更显狠戾。
〖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初是直接进入帝君麾下的吧？〗
〖所以不出意外，你的神性应该是不会自主消散的呀。〗
〖嘛，当然，除非……是帝君失去了神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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呲——
只听电光火石间，利刃出鞘的声音响彻客厅，刀剑铮鸣，带着一阵刺耳的声响，挥剑割裂空气的呜呼声紧接其后，再一抬眼，看到的是已经被分为两半的灵体。
而她也早在神荼出剑那一瞬间，便化作了一团白雾。
剑拔弩张。
“镜，忌口。”祂收剑入鞘，语气依旧沉着冷静，“本君若是过不去这次劫，你也并不一定保得住要保的人。”
〖那是自然。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从来都不需要你来教。〗
“如此的话，甚好。”
说着，神荼瞥眼看向我，蓦地，笃定道，“本君可以保证，至少在你再次见到本君之前，都不会有东西再找上你。”
话末，祂又将视线一偏，看向我背后。
“烦请将监兵神君曾经的遗骸收好，那么告辞。”
『……』
话音刚落，还不待我再说点什么，神灵的身影便随着化为的青烟而散去。
而直到最后一缕消失，我才回过神来，猛地回头看向妹妹。
——她也正在看着我，眼中盛满的是如失而复得般的欣喜。
〖……这个小鬼头。〗
突然上空传来镜灵沉闷的抱怨声，正打断了我已经到达喉间的话，她此时也重新恢复成了那个我极为熟悉的样貌，但还是向着已走的神灵咬牙切齿，似是恨得不行。
见此，我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才发现，其他的任何事我都说不出口。
——而比起那些，现在就有一件最应该要做的事排在前头。
『……好久不见。』
明明这些天一直都呆在一起，却说着“好久不见”……
〖嗯，是啊，好久不见。〗她微笑着，〖沧海桑田，我们如今得以重逢，但是谁又知道，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呢。〗
『不需要谁来知道，时间永远都在走。』
永不停歇。
〖果然。〗千娥似是叹息，〖还是跟之前一样，哪怕想起来洛小姐的事，您也依旧是往前看的。〗
『……我只会更加看好现在。』
古往今来，最不缺的就是遗憾。
『过去的，早在我愿意离开当初的古墓、看一看这个人世的那刻，就已经全都放下了。』
〖嗯，您倒是还挺嘴硬。〗千娥又似是嘲笑，〖这么说着，您敢回想起“那”一情形吗？〗
『……』
〖不说话了呢，妾身可是连究竟“哪”一情形，都没有说的哦。〗
〖以及，哪怕您已经忘记了全部，却还是唯一记得要坚持那个“延续自身”的信念……〗
她不由地发出一声感叹。
〖您啊，是真的没意识到，洛小姐在您心中的地位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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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
不愿触及那段记忆是事实，但同样的，主动抛弃了过往也是事实。
尘世自是险恶，但她用自己的魂魄换回了我，我就必定、要永远保持自我，至少……不能辜负她舍弃自身来让我回魂的这份感情。
以生死为界，我丢掉了生前的全部，甚至记忆力急剧衰退也无妨，我必须要将自己的“思维”完整地保留下来，为的，正是让自己能在这个天下间永续长存。
——然后，就结果而言，我做到了。
但是就过程而言，我也失去了太多，种下了太多“恶果”。
『冉冉……永远都回不来了。』
我微微张口，想诉说着关于我的“悲痛”，但声调平稳，还是一如往常——是啊，甚至就连原本的我自己，都回不来了。
哽咽着去悼念谁，是独属于生人的特权。
我为死者。
可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也要往前走。』
『千娥，你恨我是应当的。』
在彻底恢复生前记忆之前，我甚至说过我不是一个念旧的人，也当真是无情。
『记住这种情绪。』
好好记住。
『因为，我同你一样。』
——一样地恨着自己。
『逐渐被淡化的情感终是支撑着我走到了如今，我竟有了丝庆幸。』
这何尝不是自私的最极致表现。
……
〖够了……〗
微弱的吐字终于打断了我断断续续的自我反省，千娥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清晰了声音，冲着我喊道，
〖够了！〗
她一甩手，宽大的衣袖飘动，点点灵力随之浮起，好似真的能扇出风一样。
〖这些你刚刚说过的事也好，包括你心中所念、所想都也好——〗
〖根本……无需重复啊，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她狠狠拧着眉，紧咬着下唇的牙依旧颤抖着，这么久来，是我第一次，见镜灵露出这种表情。
〖是我抱有了别的期待，明明上次分别的时候我对自己发誓，再次见面一定要狠狠教训你一顿，却也没能做到……倒是你，怎么老是——〗
她狠狠抽气，对着我道，
〖怎么老是一遍又一遍提醒我，你不念旧啊！〗
〖不管是想没想起来，你都是这么地坚定不移……〗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对我来说，对洛小姐来说，都非常的不公平啊！！〗
镜灵高喊着，久憋的情感宣泄而出，似是想叫醒一个人。
——一个，早就已经死去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