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娥，」
静默半晌，妹妹先开口打破了这如此凝重的气氛，低低喊着镜灵的名字，随后飘了过去，挡在了她的面前，也挡在了我和她之间。
「既是故人重逢，就好好谈谈吧。」
「……不要再谴责了，已经失去了意义，你应该明白。」
听到妹妹此刻的这番话，千娥竟是直接笑出一声。
〖……哈、小姐，你是真的不知道，你哥哥死了多久了啊。〗
〖我想想啊……嗯，六百多年了吧，他是生在了那尚且还会闹灾荒，还会闹瘟疫，以及压迫下，农民发动起义，与皇帝夺权的那个年代。〗
〖至于为什么他现在还站在这跟你、跟我说话，那是因为一件很悲伤的事……〗
〖小姐，要不要听我说说？〗
听此突兀一言，妹妹略有迟疑，瞥眼看向我，但也根本看不出表情来，只是盯了片刻，才偏回头，对着千娥点了点头。
我一言未发。
只见她唇角定着一丝笑意，眉目却是肃然的，柔声告道：〖故事要从六百多年前说起。〗
〖有一位大小姐，父亲是一朝官员，不管是权势、地位，还是金钱，都应有尽有，且直到她七岁为止，都过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生活。〗
〖这样一位大小姐，明明知书又达礼，却是有点小叛逆，因为父亲老是捉弄她，所以大小姐气不过，总是会去故意挥霍掉父亲的藏品，来报复这个孩子气的父亲。〗
〖于是，跟■■老爷的缘分，也从此开始。〗
〖事情发生在她六岁那年，皇帝下了一道旨，将大小姐的父亲派去了另一座城，封为了那的县令，而刚好在一家子搬迁去往那里的途中，大小姐又和父亲闹起了矛盾，她这次气得不行，趁着双亲在附近寺庙中参拜的时候，拿着父亲珍藏的千年古物，也正是我，直接就丢在了路口处。〗
〖哈哈，■■老爷就是这样认识了那位大小姐——他以为，那是大小姐不小心遗失的东西，所以捡起了我，重新交还给了她。〗
〖在外人面前，那时的大小姐自是保持着极好的涵养，向着■■老爷道谢，甚至为答谢，送上了糕点，让他久久的饱腹了一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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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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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娥的声音逐渐淡去，我微微偏头，看向了外方，没有选择继续听下去。
但、这件事也确实是我第一次听说。
原来，与冉冉相识的背后，还有这么一通窘迫的理由。
……也挺像她的性格。
紧接着，我又退后了几步，离开了那一片范围，倒也不是抗拒着什么，只是……她迟早会说到我死去的时候。
从来就没有什么永生不死，是啊，就连神灵也有任职期限，一旦到了期限，神性就会开始消散，直到变为凡人，或是消散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看着眼前她们的身影，我眼底一片浑浊，喉间也是一片苦涩。
——尽管我也早已忘记了什么是味觉。
〖小姐，你可知道人心有多险恶？〗千娥蓦地一声冷笑，〖关于这个，我自是比■■老爷更明白。〗
突然，她的声音，在我耳中再次逐渐清晰了起来。
〖马车驶向的终点，本该是南国，但是，洛小姐和■■老爷的这段旅程，注定止步于中途。〗
〖还记得，老爷在州城呆的那个医馆吗？〗
我看到妹妹轻微地点了点头。
千娥嘴唇一动，似是在止住什么反应一样，停顿片刻，才缓缓道：〖那日医馆遭人嫉恨，老爷在那伙流氓动手伤到老板之前，将其救下，殊不知，竟就这样结下了梁子。〗
〖在途经驿站，洛小姐和老爷留宿客栈时，刚好客栈中就有那伙人在内，并认出了■■老爷。〗
〖同样的，老爷其实也看到了他们，所以一夜未合眼，随时都在堤防着门窗被人打开。〗
〖……然而，人向来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千娥无声叹气。
我抿了抿唇，又将视线一偏，压下了哽在心头的全部反应，最终也还是没有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正因为他们明白老爷肯定会紧绷神经，彻夜未眠，所以，他们决定在第二日，于路途中拦截他的马车。〗
〖就这样，在那日路过竹林时，老爷与他们见面了。〗
〖我教老爷的招术，让他多只善单打独斗，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摆平了袭击马车的那伙人。〗
〖可就在都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远处竟有几人，骑着马赶到此。〗
〖……是啊，到了那个时候才知道，他们本只是准备给老爷一个教训，但见他还金屋藏了娇，顿时就心生歹意，试图强抢洛小姐，甚至为此起了杀心。〗
〖赶来的那几人，是他们雇佣的打手。〗
〖老爷本想用钱财与其交涉，但没有用，顺理成章地，老爷也被迫再次出手，只是这次，他自是不敌人多势众。〗
〖……〗
〖……哈、也确实是命，〗说着，千娥轻轻摇了摇头，带着颤音，苦笑道，〖当时的我在知道大事不妙后，直接就现出了形，强大的灵力运转，震开他们后，却是没防住那小小的一柄匕首。〗
「……」
妹妹睁大眼，张了张口，眉眼下沉，想说点什么，但哑然失语。
〖所以我早就说过，人类的寿命太短了，也太脆弱了，经不住什么大风大浪……〗
〖甚至，一刀入心脏就会死去。〗
千娥眼神一暗。
〖发现老爷死去的那一个瞬间，我红了眼，彻底了结了眼前一众罪魁祸首的命，为他报了仇……可那又能怎么样，洛小姐还活着。〗
〖……留她一人活着。〗
〖从未经历过离别之苦的她根本遭受不住此等打击，拾剑试图自杀，刚好被路过的一位老人击落利刃救下，最后，我也被他平息了怒火。〗
〖萍水相逢得知眼前所发生的经过后，老人无意告知到，若是保存好老爷的尸首，即刻去寻找江湖中流传的那名“鬼医”，或许他能让死去不久后的人复苏。〗
〖就这样，洛小姐重拾希望，即刻告别了那位老人，开始在偌大的天下找人。〗
〖有我的帮助，短短数日，她便见到了那名被称为“鬼医”的医师。〗
〖然而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所得到就得有所偿还，一命抵一命，“鬼医”告知若是要救回一个人的魂，就得拿一个人的魂来交换才可——还必须得是与他有过交集的人。〗
〖这一切的源泉，都指向了洛小姐自己。〗
〖直到最后都不愿意活着与爱人分离的她选择了这个等价交换，而睁开眼却永远保持了死前这一状态的老爷，就这样成为了活死人。〗
〖……〗
-
〖……你认为，〗说到这，千娥话音一转，突然抬高声音，对着我这方道，〖事情是这样的，对吗？〗
一时之间没从那段回忆中抽出身来，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便抬眼看到她正在向着我靠近。
〖你一直都这么以为，包括你苏醒后，我也是这么跟你说的——是洛小姐，换回了你的魂魄，对吗……〗
我点了点头。
〖不。至少不只是。〗
可千娥却语气肯定，否认我道，
〖当时只有身为灵的我知道，老人所述的鬼医，并非字面意思上的“鬼医”，而是真正的鬼——更是地府的神职人员。〗
〖虽说当时的神荼确实是以“滥用私权”被天下人熟知，但即便如此，要见到祂，也还是难如登天。〗
〖……那么你认为，为何一位神灵会谒见洛小姐。〗
这一刻，我如饮醍醐。
『……因为、』
千娥。
〖是啊，〗听出来了我心中已经琢磨出来的答案，她微微一笑，说出了真相，〖是我。〗
〖并且为了与他达成换回你命魂的交易，我放弃了自己本可以成神的第一次机会，不料，他还需要带走洛小姐的魂魄。〗
『……』
话落，我完全怔住，这一刻，这一句话听到我耳中，如雷霆贯耳。
千娥的声音没有停止，接着说道，
〖在你从小到大的精神支柱，也是所爱之人，用生命为代价进行了交换后，二人的相识契机，铜镜中的灵也用她积蓄了千年的灵力，来为你维持肉体上的不腐败。〗
我突然感觉耳鸣目眩。
『……这是、』
……这便是……顾玖那一日会在废弃教室中，唤出千娥的真正原因……
并不是跟他先祖有缘，而是……我身上有她的灵力。
〖而活死人的气息又与灵相抵消，所以哪怕是术士，都无法察觉到你的不对劲。〗
……之前顾玖还说，他根本没发现到我身上的死气……
〖你明白了吗？〗千娥字字清晰，〖你还在这里的原因，所背负的，正是被你所抛弃的“以前”。〗
『我、』
〖是你无以复加的愧疚。〗
千娥缓缓抬起了左手，伸出食指，指着自己。
〖回想起来，我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确实是有了凡人的感情……〗
〖不是吗。〗
她泛着一丝若离若即的笑意，轻声发问。
……之前在游乐园门口，与她对话时，我询问过她，是不是一直都只是觉得戏弄人很有意思。
虽说最后我也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但现在来看，她那会说“为了人类付出过一切”，正是指的这一遭啊……
听到这里，回想之前种种，我只觉得心如被紧绞。
是啊……确实如此，是我无以复加的愧疚。
〖……你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话到最后，千娥气若游丝，〖知道了当时的全部，你还会对着我说出，“舍弃从前”的这般话吗？〗
『怎么可能还会……』
甚至，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了。
沉默就这样再次席卷我们中间。
千娥细细凝视着我，半晌，突然长长舒出一口气。
〖……可是关于这些事，你也根本无需愧疚。〗
〖你向来，不是都很清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吗。〗
她手臂一动，食指指向我。
〖——比如，现在你所推测的另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