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愧疚的呢，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本就不是你自己决定的。〗
〖但关于从前……〗
〖老爷啊，你至少……给我一个确切的说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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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直到很多年以后，我也还是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六百年前，她就此死去，而我的生活，竟才正式开始。
血液不再流通，身体逐渐僵硬，脸部肌肉也定了型，我丢失了活人所拥有的一切特性，虽永存于世，但代价也让我几近崩溃。
甚至，都无法表露出痛苦的神情。
值得庆幸，走进的古墓与世隔绝，给了我一片清净，在连时间这一概念都已经淡化了的环境里，最终，我也还是接受了现实。
回想起来那一天，我也只是做出了自己觉得正确的事罢了，毕竟这种事情，从来就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
——我想再次，出去看一眼这个偌大的天下。
如愿所偿后，山河百川入眼，我也才醒悟过来——原来忘记过去，或许才是此刻的自己最应该做的。
于是，一旦这样想后，记忆，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是啊，深知终有一日会忘记所有的我主动抛弃了过往，甚至记忆力急剧衰退也无妨，我将自己的“思维”给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为的是让自己能在这个险恶的尘世永续长存，至少不能辜负她让我回魂的这份感情。
就这样，我将铜镜遗弃在了古墓中，独自踏上了旅程。
如今想来，或许是在之后的一次又一次的邂逅与离别中，我忘记了最初这么做的缘由，所以唯一坚定不移地遵守的，便只有“延续下来”这个单单的信念了。
以及，直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是只能想起来这么多。
——但是。
『在后来，我们是不是又见过面？』
但是，通过千娥那时候说的话，我能推测得出来。
在这次与她再逢之前，我们见过的。
且当时还是有着全部记忆的我。
『你既明白我所念所想，又何必寻求答案呢？』我微微开口，坦言道，『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即算现在想不起来那段记忆，我也清楚明白自己当时的想法。』
〖嗯，我当然知道。〗
千娥点着头，接着，竟是翩然一笑。
〖说出来吧，至少让我有足够多的理由再次狠狠教训你。〗
望着那千秋再无绝色的面容，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刻骨铭心，我眼神一动，心却是如落石般地急剧下沉。
——眼前人的相貌绝对是最完美的。
至少在我心中无可挑剔，就连此刻的笑容也是如此。
——但是，真正的她早已死去。
而我的答案，也早在多年前踏出古墓的那一刻，就已经清晰到了底。
『……千娥，我永远，都会为了存续下来而拼尽所有。』
她不愿与我生离死别，所以把全部的不管是希望还是绝望都留给了我。
『这就是我的底线。』
这也是我最后的执念。
『之于从前，我无论如何都会为了自身而不择一切手段……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原来自己所背负的，不仅仅是冉冉的魂魄。』
『还有你。』
我哽了哽。
『……你希望我如何呢？』
『……』
瞬间而来的沉默让我也没在意其他，直接就问道，
『你之所以会生气，是因为我忘记了她，对吗？』
话落，我看到千娥近乎呆滞地点下了头。
……果然。
她看着我半晌，直到一声无奈的叹息传到耳中时，即刻是她更加无奈的话音。
〖没错，如你自己刚刚所言，你真的很清楚明白。〗
『……能让你无法释怀的事，至少我能想到的就只有此了。』
〖是啊，毕竟洛小姐，也曾是我的持有人，从洛沭老爷到她，既为我的持有者，我自是会为她而鸣不平。〗
说着，千娥敛去了笑容。
〖……那么清老爷啊，知道了我的想法后，你的答案呢？〗
『如果你希望的，是我永远不忘从前的话，』没有任何犹豫，我回答道，『那我自会将这段过去牢记。』
〖嗯。〗她话音一转，〖果然，这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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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本可以成为神灵的机会，来与神荼达成交易，接着又用积蓄了千年的灵力，来为我维持肉体上的不腐败，如果她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让我永远都记住冉冉……那么哪怕我再坚守自我，也确实不该再忘记。
只是，这一刻、我也感到了些许困扰。
得到了我的答案，千娥终于撤去了阴霾，脸色也开始好转。
——我明白，有关于探讨过去的这件事，已经结束。
而也不出所料，随后，她便甩了甩衣袖，换走了话题。
〖关于神荼之前所言，妾身认为并不可信，说要带您去鬼界避劫，其实正是想逼您上梁山。〗
『……我？』
〖嗯，您应该知道了后天神灵的任职都是有期限的，若是期限一到，神性便会开始消散，或是沦为凡人，历经生老病死，或是化为青烟，消散殆尽。〗
再直白不过的说法自是让我理解得透彻。
『是说，祂的任职期限已经要到了么？』
〖不太好说是不是。〗千娥微微拧眉，〖因为妾身没记错的话，那家伙是直接被冥府的帝君看上的，入祂麾下后，也得了祂的神性，而现在神荼的神性开始衰弱，很难明确究竟如何。〗
『……但也就是说，要么是帝君任职期限将至，要么……祂脱离了帝君的神性？』
千娥点了点头，眉宇间的痕迹更加深了。
〖神荼为帝君的一大副手，执掌鬼门关，阅领万鬼，是为东方鬼帝，治“桃芷山”，依此来看，后者应该不太可能。〗
『那、』
〖结合神荼那个时候直接拔剑的反应，应该多半是前者了。〗千娥这才稍稍放松了眉心，〖毕竟若是因为此的话，那祂确实需要一个可靠的继任者，以免职位交换期间，冥府大乱。〗
随着千娥话音的落下，我眨了眨眼，根本不可置信，甚至只觉得这才叫荒唐。
『……我可不认为，我能胜任。』
更何况，我身份的局限性也摆在这。
〖那不一定哦。〗千娥却是一脸肃然，缓缓问道，〖您可知道，您这一身份，有多特殊吗？〗
而又听此一问，我顿时只觉得如遭醍醐灌顶，立刻转头看向妹妹。
之前跟她一起去见颜霖和颜夫人的时候，结识了宁琼，她也确实说过我的特殊性。
想起来了！
她说，“活死人”是被神官逆转阴阳，唤回了命魂，并重构了六魄回身体，于是导致死去的躯壳可以重新活动，并且拥有生前记忆与智慧等思想的产物。
——是人实现死后重生，或不老不死的一种象征。
那时的我还认为这点并不能作为参考，完全不可信，毕竟神灵哪会去破坏这人世间的规矩，而且创造一个永生不灭的活死人，对祂有什么用？
现在来看……宁琼说的，竟是分毫不差。
显然，妹妹也想起了这件事，我看到她正一脸恍然大悟，但也随即，有了别的疑惑。
「神灵……是已经认定了让我哥来接替祂的神职吗？」她颤声发问，「还是说，已经放弃了这个打算？」
〖并不清楚哦，小姐。〗千娥眯了眯眼，〖妾身从祂那会话中读出来的意思，是祂决定转移目标，但妾身打心底里觉得，祂还会有所图谋。〗
虽说掺杂了很强烈的个人情感，但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是，祂有这么的不可信吗？」妹妹说道，「从祂出现，一直到离开，都意外地好说话。」
的确也如此。
不过——
『所谓的“神灵会被淡去七情六欲”，再加上你之前说神灵不可能会有“杀意”，以及“慈悲”……』我接过话来，看向千娥，求证道，『这些能说明祂那会的反应么？』
只见她眉头紧锁，表情重新回归阴沉。
半晌，她才似是极其不甘心地嗯了一声，听起来也不想再谈及这事。
或者她就是这么坚定地认为，“神荼不可信”，而了解了此，我自是没再追问。
〖总之，神荼若真能摆平您得罪的那位“大人”，再好不过，毕竟妾身本该可以升仙的机会，以及……〗她顿了顿，〖……可不是给祂白拿的。〗
〖想来也是妾身当时过分相信神荼了，本以为祂会是个好说话的主，不料还是个奸商。〗
说着，千娥火气又冒上来了，狠狠皱眉，咬牙切齿，仿佛若是神荼还在，就恨不得直接跟祂打起来。
见此情形，我却是并没被同化，就连不管是感恩，或是恨意，这之类的任何情绪，都没有。
毕竟我心底明白，抛开别的要素，其实这件事本身谁都没有错，都只是在凭借着自己的想法而行动罢了。
而关于我个人，没人过问我想不想，也没办法问当时已经死去的我想不想，以及……我自己也无法得知当时的自己想不想。
不管何如，我一睁开眼，就已经是等同于在坐享其成了。
如千娥所言，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本就不是我自己决定的。
『……』
但是，如今得知了这一系列的真相，我也不得不，有了别的怀疑。
〖嗯？您是想说什么吗？〗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从我脸上看出来我想说话的？』
〖妾身的灵力在你身上哦。〗千娥微笑道，〖您若是有着不寻常的反应，妾身都能感知到。〗
『……不，我没什么要说的。』
我语气肯定，心里笃定，做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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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这些都还只是我自己在揣测。
——比如，我身上是否还有别的关键要素，才使得神荼有让我来掌管鬼门关这一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