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火灾到了下半夜才彻底扑灭，鸣笛声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虫鸣。
我看着外院这一片死尸，陷入了沉思。
无疑，他们会突然停止行动，多半是身为阴司的神荼终于管事了，然而，也并没管到位。
既然腐尸尚且还在，虽说别墅群没多少人住，但也难免会被人发现，所以在天亮之前，我得想办法处理掉这个“后事”。
千娥的灵力在应对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极限，肯定不能再麻烦她，而且那会谈话之后，她就不见了。
应该是出去补充灵力了吧。
现在想来，她那积蓄了千年的灵力都在我身上，作用居然仅仅只是维持我身体的不腐败，也属实大材小用。
……是啊，千年的镜灵为何灵力这么薄弱，答案……这不是已经有了么。
想到这，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哥。」
一声空灵的呼唤突然响在上空，喊回了我逐渐远走的思绪，抬起头，正见妹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我从没想过，你流离在了世间这么久。」她直视着前方，目光始终都没落在我身上，语气平淡，「我也以为……没有这么复杂。」
『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情是简单的。』
「……既然想了起来，那你之前对我说的一些话，还算数吗？」她这才看向我，「你还会当我的亲人吗？」
我感到些许无奈。
『想什么呢，我们当然是亲人。』
紧抓过去，是无法拥抱现在的。
我松开了拳头。
『在颜霖带回我开始，这就是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更何况，如今的我姓颜。
妹妹眉睫微颤，终于有了表情，纠结片刻，还是艰难地展露出了一个笑。
「嗯，我相信你，因为你向来信守承诺。」
『……』
这一刻，我却是心如刀绞。
过于熟悉的一句话牵动了我的记忆，蓦然想起，不只是眼前人，冉冉也说过这话。
只是，最后我并没兑现那个承诺，生死的距离，最终让我们永远、永远都不复再见。
——我相信你。
到底该是怎样一种信任，才会这么地坚定不移。
『洵洵，我真的值得吗？』
「什么？」
『让你这么恋恋不舍，化为鬼魂留存在这个阳世，我——』
「我从小到大，除去爸爸妈妈，就只有你了。」妹妹突然打断了我，抬高声音，「没有谁喜欢我，这么高傲又任性，还凶横，但是没关系，我本来就讨厌那些人，从小到大，我本来就厌恶这个世界。」
「——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我只要有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你就够了。」
「你们就是我的一切。」
「可是……」
她话音一顿，抽了一口气，没有说出来。
但根本不用她再说出来，我也知道。
——可是，颜霖和颜夫人死于车祸，永远离开了我们。
「后来，我的世界塌了一大半。」
调整了情绪后，说这话的时候，妹妹的语气依旧还是平淡的，毫无起伏。
「哥哥，我本该四年前，就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因为我无法忍受这种痛苦，我根本无法承受这种没有爸爸妈妈在的生活。」
「你可以说我当时年纪还小，经不住别离，你可以说我脆弱，说我过于依赖他们，都没关系……但只有我自己清楚知道，你们，就是我还好好活着的所有理由。」
「……哈，现在想来，那段时间，哥哥你真的被我闹腾得好惨。」
妹妹笑了笑。
「你就没有离开过我一米远，就连我沐浴的时候都靠坐在浴缸边，害怕我一下想不开就把头埋进水中。」
「当时那么不染尘俗，态度总是无所谓的你，就这么被我折腾得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月，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甚至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直到我走出那段阴影后，回到学院，你也还是不放心，总是跟踪我。」
「哥哥啊，相处这么久，你应该比谁都知道啊……」
「为什么你不值得？」
「我只有你了啊……」
她微不可闻地喃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
「我只有你了。」
——可我又何尝不是呢？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我也只有她了。
——但是，现在来说，至少我还有她。
『洵洵，』我看向天边，轻声道，『天亮了。』
是啊，天已经亮了。
独属于黎明的蛋白曙光出现在那地平线上，照亮了尚且还是淡蓝色的天空，大地朦胧一片，像被笼罩着一层轻纱，虽还不见太阳，但也不远了。
——天亮了，我们仍然还在这里。
凶尸停止了行动，神灵离去，我们过了这一遭，并且还在一起。
「嗯，天亮了。」妹妹点头，声音清脆，「新的一天，哥哥早上好。」
『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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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还是只能拜托千娥来处理这些死尸，毕竟对于单单的人类来说，要处理好这种事情实在太难了，搞不好还会让颜霖因此而身败名裂。
不过千娥倒也没有跟我讲条件，甚至可以说是主动出手相助。
可能她也觉得，要善后这种事情，不管是转移还是焚烧，都会闹出不小动静吧。
自那后，接下来的好几日，我都没有从这座宅子中出去，不只是因为我不知道尸王还会不会回来找我，还有的，就是神荼说尽量不要惊动天上人。
虽说我并不清楚祂说的“不要惊动”具体是指的什么，但不出门的话，应该总不至于惊动祂们。
可不管是什么事都得有个头，毕竟妹妹的死因我依旧没调查清楚，倒是被我自己的事给绊住了脚。
……以及，精怪那边的事也不知道如何了。
我目前还是只想起来冉冉那时候的事，自离开古墓后，到被颜霖带回这为止，除去那会想起来的“浮屠山大火”，中间的所有都还是一片空白。
而且千娥也不肯说我后来是怎么和她再遇的。
关于她的立场，我至今都捉摸不清楚。
她有她的想法，并不一定会以我为中心而行动。
不如说，这样才好。
总是要向前看的，就像我在这个时代遇见了颜霖，然后认识了妹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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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的早晨有些不一样。
那就是自我接手后从未响起过门铃声的颜家宅子，这天破天荒的有人造访。
我顿时整个人都警觉了起来，走向外院，也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也没想过会不会是颜霖的朋友。
直到听见千娥那银铃般的笑声，才明白可能是想多了。
果然，开门后看到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相貌并不是很出众，甚至看一眼就会忘记。
这种平平无奇的特征，也只有可能是——
『顾玖？』我带着丝丝疑惑，开口问道，『……你是顾玖么？』
“啧。”
几乎是紧接着，他便极其不耐烦地一声咂舌，显得十分困扰地挠了挠头发，自顾自地走进了院子。
“算了，还记得我名字确实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么自大且瞧不起我的语气，看来确实是他没错了。
“千娥，这家伙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顾玖也没在意别的，上来就询问镜灵关于我的事，完全就还是对我有戒备，也并不相信我的人畜无害。
不过，偏偏是问千娥，看来他对于我们是旧识一事完全不知——
〖老爷的行踪很可疑哦？〗
……情？
〖比如，老爷前几日就好像去了郊外。〗
不知情个鬼！
我就不该寄希望予她会帮着我说话。
『……那是去见我的双亲。』
又被迫认友人做爹了。
〖啊啦，是吗。〗千娥并没打算要停，又道，〖那您后来又——〗
『等等！』
「喂！」
去学院的事不能说啊，不然教学楼开裂即刻坍塌的事怎么都跟我脱不开联系……
我连连在心底对着她喊停，想让她至少在这件事上饶了我，不然根本解释不清。
〖您紧张什么？〗
见我突然间的反应，千娥眯了眯眼，笑得更加深不可测了。
〖果然您去了那个地方的事情不能说吗？〗
『……啊？』
〖而且您还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子。〗
？？
……是说的茯苓？
〖道士先生，这就是老爷的全部行程哦。〗
说着，千娥飘到了他身后，完全就是一副宣告站在他那方的架势。
已经停止了再往客厅走的顾玖一脸深沉，正紧紧盯着我，眼神动荡，似是震惊。
……
……看来完全被误会了什么。
但也无所谓了，至少比知道了我跟精怪有交情要好。
“■■，”突然，顾玖严肃地喊着我的名字，压低声音问道，“你应该……没有做什么吧？”
『才没有啊怎么可能有！』
你还真就这样曲解了她的意思啊？？
〖哈哈哈哈哈。〗
『……喂，听到了么，她可恶劣了，你这都信的？』
“失礼了，确实不该信。”他假咳一声，正经道，“毕竟你根本就没有活人的任何正常生理反应。”
『我可不觉得这是种悲哀哦？』
“不，没有比这更悲哀的事了。”
『……』
“算了，想来你也不敢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顾玖再次迈动步子，往屋内走去，也没打算客气，他给自己泡了杯茶后，就坐在了客厅沙发上。
“颜洵，你有想起自己死因吗？”他看向妹妹，“或是有没有想起来之前跟谁有过节？”
「嘁，跟我有过节的人多了去了，想起来我肯定会说啊。」
“……如你之前所言，你妹妹是真的暴躁。”顾玖又看向我，话锋一转，“那你呢，有想起来你的死因，或是死了有多久么？”
我喉头一哽。
因为我清楚知道——他绝非，刻意找我来问这个的。
千娥之前也提醒过我，他还有别的目的。
而正是现在，他的目的已经暴露得再明显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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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顾玖。』
蓦地，我冷不丁地喊着他的名字，坐在了对面，森森发问，
『你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调查我妹妹的死因，而是查明我的身世，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