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有,呜、呜呜……”
确认到上面皮肤的完整,离歌顿时就湿了眼,眼眶都红了一圈,哭得就像个小孩子,求救般地回头看向千娥。
“千娥姐姐,他不是我的恩人,怎么办呜呜呜……嘤。”
「我都说了吧,非不见棺材不掉泪。」妹妹气汹汹道,「还嘤,谁让你连自己恩人长什么样都忘记的。」
“我没办法嘛,真的没办法啊……”离歌边抽泣边道,“这么久了,我连我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都忘光了……怎么可能还记得恩人嘛,哇啊……哇呜呜呜……”
「……喂!你别哭了!你是三岁小孩吗!」
“我好后悔,当时我知道他身份后,表现得很害怕他,然后他就走了呜呜呜……哇啊啊……”
「好吵啊,你是真的好吵啊!能不能别哭了!」
〖实在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呢。〗千娥擦了擦眼角,应和道,〖妾身都泪目了。〗
「喂,你这是在狂笑吧?我看你笑得可开心了!」
〖怎么会呢,妾身又不是铁石心——噗哈哈哈……咳、咳咳不好意思嘤,妾身都哭得破音了嘤嘤。〗
「神○病啊!!」
〖离歌小姐您就是这样找了您恩人这么多年的吗,真是太感人肺腑了。〗千娥面无表情地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放心吧,妾身一定会帮您找到您恩人的。〗
“谢谢你千娥姐姐,哇呜呜呜……”
「……」
「就这?怪不得找不到恩人。」
妹妹已经放弃了再吐槽,撇过头去小声嘟囔着。
「这样子就算被人拐卖走,也都会帮他数钱吧?!!」
『……』
-
-
-
看着眼前这个状况,我实在有点头大。
千娥不太可能对一个突然现身且还不知底细的妖怪这么执着,甚至不惜用着如此拙劣的演技来留下她。
所以果然……原因还是出在这只树妖身上么?
我真的不忍心看哭得梨花带雨的离歌,索性瞥眼看向和璞,正见祂嘴角尚且还是上扬着的,表情似是观看到了一场好戏般的舒心。
——不过确实,抛开别的来说,眼前这一幕,就是一场难得一遇的好戏。
“说来奇怪,那你的断手究竟是怎么愈合的?”祂突然向我搭话,“你可不是完整的活死人,活人断手都无法恢复,更别说你身为死者了。”
『……不是吧?你真觉得我是秋暮?』
“不然呢?”和璞理所当然道,“我前面就说过了,世上除你之外再无第二位活死人。”
『啧。没准那个秋暮是骗这个小鬼头的呢?』想了想,我又道,『这么好骗,随便哪只妖怪变成人样,然后断只手再说自己是走尸,她不也照样深信不疑?』
“那他还真是无聊。”
『……好吧。也确实。』
刚生出的猜想便被掐灭,我也没做什么挣扎——毕竟若真有妖怪这么做的话,那他确实很无聊,这话也没说错。
“走了,我想喝酒。”和璞破天荒地竟来了这么一句,终于背离树干,站直了,“带我去喝几杯吧。”
『神灵看得上人间的酒么?』
难以置信。
“哪有什么看不看得上这一说法,因为事实就是九重天上连酒都没有。”祂无奈道,“霜寒是什么味道我四百年前就忘了。”
『不是跟她携手共度了几十载么,所以应该是三百来年吧。』
『……』
这话几乎是无意识地浮现在脑内,刚一说出,我自己都呆住了。
和璞听闻,却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泛着些许苦涩,接话道:“是啊,你倒是记得比我清楚。”
此时此刻我有种难以言表地不悦感,但也分不清是对于谁,明明想不起,以前的自己却似乎已然醒来,知道该怎么回话。
『是你自己不愿记清楚。』我直言道,『明明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当然不愿,就连你自己不也忘记了以前种种么,我们彼此彼此。”和璞的声音轻了很多,怅然又遗憾道,“或许我当初就应该去一趟桃芷山。”
『庆幸吧,正因为你没有,所以你现在还站在这跟我说话。』
“也许本该会是两个人站在这跟你说话。”
『那你自己也说了,两个“人”。』
“啧。”
「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直接把我们丢在后面了。」
妹妹的声音突然响在上空,语气极其不悦,似是生气,但又像是没有具体的生气对象,根本听不出来究竟是何原因。
〖诶呀,小姐您自己都说了是悄悄话,为何还也要过去打搅呢?〗
「……你好烦。而且你能不能管管那只树妖,她都跟着我们哭了一路了。」
〖没办法呀,这位小姐是半妖,是树妖和凡人的孩子,精神状况很不稳定哦。〗
「……这么麻烦,那你干嘛要带着她啦?」
“呜呜呜我不麻烦。”
「呜呜呜的你真的是树妖而不是风婆婆吗?」
〖哈哈哈咳咳咳……诶呀小姐您怎么能这样说呢,离歌小姐也不想的。〗
「我恨不得直接给你个舞台让聚光灯打在你周身麦克风塞你嘴里而我在台下拍手鼓掌看你在台上逢场作戏事后直接给你颁发个小金人。」
像是憋久了,妹妹语速极快,一连串说完就再也不理了,安安静静跟在我身旁。
〖……〗
同时,这也是第一次,千娥被噎到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
强烈建议直接载入史册。
-
-
-
等到我们离开这片树林的时候,天基本上已经亮完全了。
和璞也不知道是什么性情,非要跟着我走路,但想起来祂之前说的,好像确实是打算死跟我到底了。
『讲真,』我无奈道,『我从没想过这一趟会捡回来一尊神灵和一位半妖。』
“你可能是第一个敢这么跟我说话的。”和璞直接笑出了声,又摇了摇头,“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你家里到底有没有酒?”
〖哦呀,您可是神灵哦?〗千娥提醒道,〖这是再逢友人,却被勾起了往事,然后准备借酒消愁吗?〗
“……这么认为好像也没错。”
〖可是和璞大人啊,如今这个年代,已经根本就没有什么“霜寒”了呀。〗
镜灵一语破的,也不再微笑,话音中反而还透着几分凉意。
〖您不会不知道吧?〗
随着话音的落下,空气骤然冷下。
我回头看着千娥,停止了再走动,深谙气氛的诡异,又瞥眼看向和璞,正见祂狠皱着眉,眼神晦暗,威严可畏。
从见到这位先天神灵开始,祂的眉目间就基本都是带笑的,或是开着轻松的玩笑,或是谈着惬意的往事,一直都未曾显露过敌意。
——除了此刻。
这种不加丝毫掩饰、更是难以捉摸透彻的敌意,让人如遭一盆凉水,从头倒下,浑身冰凉。
“这种事,我当然不用你来教。”
和璞的话音如飞雪二月,也不再有之前的轻佻意味。
“我清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倒是你,镜,擅自揣测神之心绪,是为大不敬。”
〖哦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倒是开始摆出神灵的——〗
『——算了吧,都先忌口。』
我横插一手,连忙挡在了二者之间,也没管别的,因为我现在脑子里唯一想的,也只有让祂们冷静下来了。
一位只是通过旁观才逐渐理解人类感情的镜灵,与一位虽切身体验过人世但只有片刻光阴的神灵……这二位,好像无论是哪一位都没有真正迈进过红尘。
前者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后者……并未饮酒,却酩酊大醉。
『还是回家吧。』
之后的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和璞眼中凛冽,独属于神灵的金瞳刺目耀眼,让我仅仅只是对上了一眼就不寒而栗,索性直接躲过了视线。
“……枯雪,你是不是已经完全想起来了?”
祂突然对着我轻声问道。
我并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没有任何记忆,却清楚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而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却跟想起来一切没差。
这简直,太矛盾了。
『我想不起来。』
纠结了片刻,最终我还是实话实说。
『虽然想不起来,但是我知道,这绝对不该是一件沉痛的事。』
因为留有的只有贪恋不舍。
“是啊,向来如此。”
和璞无奈叹息,左手搭上我肩膀,垂了下来。
“我只是舍不得。”
『你不该有这种心境。』
因为这意味着你的神性不稳固。
若是先天神灵还好,毕竟神性是无法自主泯灭的,但若是后天的神灵,只会沦为凡人,或消散殆尽。
“我知道。”
祂闷闷点头,顺势就将额头靠上了我右肩。
听此,我也只好换个话题,于是问道:『她的坟墓……还在吗?』
“在我之前受困的地方。”
『……是什么时候逝世的?』
“忘了,但、是寿终正寝。”
我不由地笑出一声,似是欣慰,就连这种平淡的音调也显得有了点感情。
『那还有什么不满的,很多凡俗之人,连寿终正寝都做不到。』
“比如你么?”
『是啊。』我点了点头,又抬眼看向妹妹,『还比如她。』
和璞这才抬起头来。
不知过了多久,祂终于从我肩膀上收回了手,显得十分困扰地揉了揉头。
『既然想清楚了的话,那就什么事都好说了。』我也终于松下一口气,又想到了什么,故意问道,『不过你现在还要酒么?』
“不了。喝不到霜寒,以后也不会喝了。”
神灵摆了摆手。
“还是去让我见见监兵神君的骸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