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狭长的过道中回响,杂乱无序,扰人心神。
洛阳就这样慢步在女人身后跟着,身旁是被风卷起而跳动的火光,那些火光来源于过道石壁上的火炬。离火炬近一些的石壁被照成暖橙色,而离得远一些会呈现月光的银灰色。
走在前头的女人说过,要带着自己去见神,然而,这过道的确像是走进神殿前必须经过的地方,它充满了古老的仪式感,哪怕是脚下每一块砖上凸起的花纹,都被漆上了一层铜绿,反射着火光烁烁。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吧?”走在洛阳前面的女人,头也不回的说。
“嗯。”
“你问吧。”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停下了脚步,并且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洛阳,“名字?”她又重复了一遍洛阳的话,似乎洛阳的问题,不在她准备好的答案之中。
洛阳也停下脚步,看着比自己年长的女人,等待着她的回答。女人皱着眉笑了笑,“你真是个怪人。”说完回过头又继续迈步向前,“任何人在陌生的环境里,都会关心自己的命运,我在哪,我将会怎样,而不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嗯。”洛阳觉得女人说的很对,点了点头。但心里觉得“在哪”或者“将会如何”,这两者的答案对他而言不重要,说得更明白一些,洛阳已经猜到了答案,所以它们才变得不重要。
尽管过道中,确实弥漫着一种觐见神的威严与神秘,可头顶每隔三米就会出现的通风细口,和四壁采用了防止魔力与水汽侵蚀的密乐岩防潮层,以及时不时就会出现的、被泥土掩盖的网状筛口,无一不在出卖这条神殿长廊的真实身份。
这里曾是魔城一处污秽满地的下水道口。
洛阳打小就被爷爷带在身边一起工作,在踏进长廊的那一刻起,整条长廊在他眼里,早已经自动还原成设计图上,标注清晰、棱角分明的平面图,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至于“将会如何”......
在女人披上浴袍曾对他说,“我知道你的身份,你是魔城建筑师”时,他已经猜到了,这话灰婆婆也曾对他说过,女人的目的会跟说这话的灰婆婆一样,要他出力,去建一座魔城,这显而易见。
当听见女人说出和灰婆婆同样的的话时,他还是很绝望的,他想起小时候在家乡里听朋友说起的一个故事。故事里说的是一个囚犯,他瞒过了监守者,在吃饭时偷偷藏起一个勺子带回了牢房,从那时起,藏着勺子的囚犯便不再早睡,他总会在午夜开始,在所有人都闭眼的时候,一点一点的用勺子去挖一条隧道,他坚信他能通过这个勺子重获自由,也坚信日复一日的坚持能迎来曙光,于是他每天如此,在深夜里举着载着他希望的勺子辛勤的耕耘。
一年过去了,隧道终于打通,他看着努力的成果眼含热泪,当他矮身钻进隧道里,脱离他原先所在的牢房时,他惊呆了,他看到一样的铁门铁栅栏,他甚至看到月光从同一个角度、透过铁窗闯进了房间里。
是的,这囚犯花了一年的含辛茹苦,终于来到了另一间一模一样的牢房。
洛阳听这个故事时,为憨憨傻傻的囚犯而捧腹笑了很久,直到他今日的所作所为,跟囚犯不谋而合时,他才知道其中藏了多大的绝望和无奈,大到他此刻认为很多固守的东西,都不再那么重要。
“我的名字有那么重要么?”女人边走边问。
他思考了一会儿,“不重要。”
“我叫白夜,白天的白,夜晚的夜。”尽管他的回答是不重要,白夜还是把名字告诉了他,因为在白夜眼中,他怎么想,也同样的不重要。
白夜放慢了脚步,与洛阳并肩而行,告诉洛阳名字后,她反而有些期待洛阳的反应,可看见洛阳的表情时,又让她微微眯起了眸子,那表情就像不起波澜的水面,就像一句淡然的回答说“我知道了”。
如果灰婆婆在场,会对这种表情再熟悉不过,洛阳在面对她时,脸上挂的最多的就是这样的表情,不热不冷,既不答应也不会拒绝。
白夜饶有兴致的一直瞧着,瞧得洛阳心里发毛,他揉着自己的脸颊,问她,“你看什么呢?”
她不再看洛阳,银铃般的笑了一阵后,转过头看向前路,声音轻的仿佛是对自己说的那般开口问,“你相信神的存在吗?”
“以前信,现在不信。”
“哦?为什么?”白夜挑了挑眉,属实难见会有不相信神存在的人类。
洛阳叹了口气,“我的生活被恶魔以及操纵恶魔的巫女搅得一团糟,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神好歹也应该现身,将我从旋涡里打捞出来,可他始终没在线。”他努了努嘴,摊开双手。
白夜又笑了,这一次却笑得很放松,以至于露出了尖尖的虎牙,“我始终相信神是存在的。”她说着,视线随着脚步,晃过眼前一把又一把的火炬,脸上的表情因陷入回忆中而变得潮红,她又自言自语,“我在满是枯骨的井底被神抱了出来,他将我从奄奄一息中救起,他带着我长大,教我怎样活在尔虞我诈的世界,我相信着他,为了他我可以舍弃我的生命。”
说话间,白夜已经领着洛阳来到了长廊的尽头,尽头处豁然开朗,一个环形的空间出现在了眼前,光线偏暗,只有正中一处,依仗着天花板的吊灯而明亮着,仔细看去,那吊灯只是个插满了火把的灯架子,光照范围有限加上距离过远,使得灯下的一切变得模糊。
但洛阳还是能认出那是个尖塔状的建筑,在建筑顶端似乎有一坨什么东西伫立着。
“可我的神......他失眠了,他在过去十年的岁月中从没合过双眼。我知道,他需要一个新的寝宫,来安放他难以入眠的灵魂。” 白夜仰望着尖塔高处,火把上跳动的火光在她眼里闪烁,她满脸朝圣者的虔诚,向着尖塔靠近。
“而你是灰婆婆找到的魔城建筑师,只有你,洛阳,只有你能拯救我的神,让他摆脱无日无夜的困扰,让他在舒缓中进入梦乡,你将拯救我的神!唔.....洛阳?”正在白夜演讲激动得一塌糊涂时,她发现自己身边空空荡荡,哪还有洛阳的影子,于是她转过身,好奇的看着少年在干什么。
洛阳也没干什么,他只是低着头驻足在原地,眼中倒映着尖塔塔脚白茫茫的一片,这让他头晕,所以他下意识的扶住了额头,嘴里也在不停的小声嘟囔着,只有挨近了,才能听到他在说,“骨头......这是人的骨头!”
他骇然的看着这堆人骨,有整具的,但更多是零散的,它们层层叠叠,它们密密麻麻,它们饱经风霜,在岁月漫长中氧化,一脚踏上去就会碎为齑粉,也正是无数的它们,构成了整个尖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