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感冰凉,一阵一阵的,刺激着后颈处的皮肤。
洛阳从短暂的昏厥中醒来,猛地睁开双眼,三秒后,又闭上。不是他没睡醒,他只是想证明自己究竟是不是瞎了。
因为他发现,不论自己睁眼或是闭眼,根本没有区别,眼中除了无垠的黑暗外,什么也看不见。要不是能感觉到眼皮子眨动,他会真以为自己瞎了。
他很困,闭眼的时间长了,他反而懒得再睁开,就想着干脆这样睡过去,等睡醒再睁开眼时,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仍然是那个洛阳。
仍然是那个帮爷爷誊抄着设计图时,不小心在写字桌前睡着的洛阳,等他从双臂中醒来,擦干哈喇子回过头,就又能看到满天星斗下,屋外的爷爷躺在摇椅上,手中晃着蒲扇,摇椅前后摇摆,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兴许是闭眼的时间长了,刚才短暂陷入昏厥时做的梦,又一次模糊的在眼前出现。
他梦到了一个男人,男人背对着自己,昏黄的灯光下,却不知他躬身在案台上忙些什么。
这是从洛阳五岁起,就深深植入他大脑中的画面,短暂得只有一个镜头的瞬间,却始终挥之不去。
画面中的男人,是他的父亲。那个男人就如他记忆里一样,终日俯身在案台前。洛阳手中拽着根连接玩具小车的绳子,就只是躲在门后,呆呆的看着男人宽厚的背影。
也许是早上,也许是傍晚,总之是在洛阳没有映像的一个时间点里,男人一言不发的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仿佛那张如泛黄的老照片一般的回忆画面,是那个男人留给他最后的遗产。
男人就是那样的一个父亲,他几乎缺席了洛阳前半人生里所有的重要场合,像是每一年的生日,第一次炼金术的成功,第一次交出值得自己骄傲的设计图,在这些重要的时刻里,全都看不到男人的影子,他离开的太久,久的让洛阳把这张泛黄的旧照,锁进回忆最深的箱子里。
他不在没关系,他的空缺总会其他的亲人来弥补,自己的成长会因为少了他而遗憾,但他并不是必需品。
洛阳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爷爷去世。
也是在爷爷去世之后,这张被封存的旧照,自己撬了锁,自己越了狱,从回忆的深渊又爬了出来,在洛阳眼前挥之不去。
而洛阳,像是个水面挣扎的人,握住救命的稻草一般的将它紧紧拽住,紧紧的贴在了胸口,贴在了离心跳最近的地方。
滴答。
冰凉的触感再次传来,清醒后的洛阳能感受到,这是水珠落在了自己后颈上,他再次睁开眼,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刚移动,一阵撕裂脑仁的疼从右臂传来。
惊恐与疼痛交织下,他惨嚎了一嗓子,险些又一次昏厥。最终他忍了下来,他颤抖着眼角,尝试用着左手挟住右下的腋窝,嘴里“嘶嘶”的匀出慢而长的冷气,从地面上挣扎着站爬起。
他记起了,在他昏倒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在坠落。
他从分离间离开后,在与分离间相连的管道中坠落,管道应该是螺旋滑梯般的形状,他不该重重的摔下,可他没料到,管道只有最初的一截是与“螺旋滑梯”四个字吻合,而剩余的那一截,只是一段自由落体。
“该死的豆腐渣工程,难怪这座魔城会被废弃!”他骂骂咧咧,一边抱怨着,一边诅咒着建筑魔城的施工队。
窸窸窣窣的、如溪流一般的响声,打断了他的谩骂,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在哪?
原地思考了半分钟后,他放弃了,想是想不出答案的,于是他一瘸一拐的在黑暗中,向着响声传来的方向摸去。也许是三分钟,也许更长,他缓缓前行着,从弥漫着一股植物根茎腐朽的地方,来到了另一处有着浓重泥土腥味儿的地方,除了听觉以外,嗅觉是他另一个能够辨别方位的感官。
没过多久,他总算来到了发出声音的地方,向着声音所在,他用手抚摸着,那是泥,有水从泥中渗漏,滴在了脚下,汇集成水潭,渗漏的水在此刻仍旧不断。
洛阳一楞,随即明白过来,他在地底,几乎没有犹豫的,他用左手五指向着混合了水的软泥,一爪子接一爪子的刨去,口中朗声数着挖掘的次数,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因为黑暗带来的恐惧,而彻底的乱了分寸,这种行为,就好比一个走夜路时大声唱歌的人一样,为的只是壮胆。
右臂仍旧传来剧痛,让他太阳穴一阵接着一阵的跳着,让他忘记了究竟数到了多少,甚至让他忘记了手指的指甲,因为陷入大量的泥沙而崩裂的疼。
尽管疼痛折磨着他,可他却笑了出来,因为他想起一个故事。
一个病人找医生看病,病人对医生说,自己胳膊疼,让医生给治治,于是医生当即一个大耳光扇在了病人脸上,问病人胳膊还疼不疼,病人捂住火辣辣的右脸,茫然的说,胳膊不疼了,倒是脸疼。
“哈哈哈.....”洛阳干干的笑着,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故事,他还看到了光。柔和的光混在水里,从被他刨开的小口子里一同泄了出来,他更加卖力,加快了速度,不多时,一个狗洞大小的豁口被他挖了出来,推开豁口边上的土,他狼狈的钻了出去。
他从地面上颤颤巍巍的站起,他发现他终于能看到东西了。
这里光线阴晦,雨点无数,正狂暴无情的轰炸着大地,致使地面泥泞不堪,如同沼泽似的溃烂着。这里到处是墓碑,仿佛这些石头制作的东西,要在雨中融化了一样,东倒西歪着。
他仰起头,任着雨点落在脸上,惊雷从天空划过,将天空一分两半,照得大地亮如白昼。
虽然,他终于能看到东西,可惜却不是他想见到的,这里没有那个叫“灰白”的女人。于是他像个酣醉的酒客,在站立中摇晃了一阵后,弯下腰又要回到洞里,想重新回到分离间去。
“你是第一个不需要我动手,就自己爬回坟墓里的僵尸。”声音从身旁传来,洛阳弯腰的身子一顿,扭头惊讶的看去。
说话的是一个女孩,看外表跟自己差不大多。女孩浑身罩在雨袍下,可长长的睫毛上仍然被雨水浸湿了,像是遮了一层雾气,眼眶微微泛着红,或许是感冒了,说完话以后,女孩吸了吸鼻子。
洛阳怔怔的张着嘴,看着面前的女孩,显然,他被吓到了。
“僵尸?”女孩揉了揉鼻子,看着满脸泥污的洛阳。
“......”
“恶魔?”女孩皱了皱眉,眼里透着难以置信。
“......”
“喂,你倒是说话呀。”女孩表情淡了下来,也许意识到自己吓到对方了,她向后缩了缩脖子,“我叫安西,安西的安,安西的西。”
洛阳仍旧像石像一般张着嘴一声不吭,在安西认为这个毫无幽默感的少年,不会说什么的时候,洛阳从嘴里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啊”,接着两眼一闭,一头栽进了他挖的地洞中,只留下了半截屁股在安西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