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除了安西靠在自己肩头的鼻息之外,洛阳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此刻,他手心里密密麻麻的,粘满了细密的汗珠,一双手臂好像刚出土的干尸一般的僵硬,一动不敢动的,维持着抱住安西的姿势,心中天人交战着。
“这温热的鼻息是怎么回事,这胸前软软的触感又是怎么回事!?情绪激动了那么一会儿,回过神来已经搂住她了,怎么办!?现在立刻松手会不会比较好一些,可是松手以后该说什么好,哦,对了!异性之间存在的不可抗力然后我们抱在了一起!”
“你.....”安西开了口,“是不是抱得太久了?”
话轻轻的传入耳畔,洛阳猛地从她身上弹开,手胡乱的比划着,脸虽然面对着安西,可眼睛却不敢直视着她的脸,嘴里支支吾吾,除了“你、我、刚才”这四个字来回倒着,已经没办法说出完整的话来,脸上满是极力掩饰尴尬,反而更尴尬的表情。搞笑的模样,逗得安西笑了出来。
她“咯咯咯”的笑声,让洛阳更是窘得满脸通红,他一把抄过安西手心里的硬币,逃命似的翻身下了床,穿上鞋猛冲向门外,却在快要到门边时,安西的话传了过来,“喂,大晚上的,你要去哪?”
抓住门把的手一顿,洛阳并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安西说,“去越过那条线。”轻声留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后,少年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砰,门又轻轻地关上。坐在床沿的安西,不禁觉得少年的离开时,那瘦弱的背影,突然变得高大了许多。
只剩她一个人,屋内彻底的安静了。想起少年刚才的窘迫的模样,安西又是一阵银铃似的笑声,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摊开了双手仰倒在了床上。
躺倒的角度,恰好视线能越过窗沿,看着夜空中的满月,慢慢的,她笑声停止了,脸上的笑意也全都消失。她蓦的想起那个男人冷漠的脸来,于是她闭上了双眼,沉沉叹了一口气,捏住两眼间鼻梁骨上下**着。
“安西呀安西,小鬼头倒是有了方向,可你要怎么办呢?”她自言自语的说。
歇尔福旅店一楼——
旅店的一楼是个酒吧,店老板正坐在吧台前,一手扶着柜台,一手轻轻摇晃着,被他喝得只剩下一半酒水的玻璃杯。
烛光橙黄,杯中酒也橙黄,像是橘子汁一般的颜色。说是酒,却像是可乐一般,在不断向上冒着樱红的气泡,说不出的诱人。
当地的土质、光照与别的地方不同,种植出的小麦也自然不同,用这样的小麦酿出的酒,就会呈现出橙黄色。这种小麦酒又纯又烈,难以入喉,于是老板将自制樱桃汁混入其中,所以才会显现出樱红的气泡。
特制的樱桃小麦酒,在歇尔福一向很受欢迎,如果不是这场该死的暴雨,那么此刻的旅馆定会像以往一样,座无虚席,哪会沦落到这么冷清的地步?放眼偌大的一楼大厅,除了他之外,就再也看不到一个人。
他晃着酒杯,想起自己在银行中的巨额贷款,经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暗自向上帝祈祷着,这样的鬼天气以后别再出现,接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老板.....”
“噗~”
刚入喉的酒,被突如其来的问候,惊得全喷了出来,呛得老板流着眼泪大声咳嗽,“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吗!”他大声责怪,向着声音出现的方向看去。
一个穿着略显落魄的少年,出现在了柜台边上。
“对不起.....”少年弱弱的开口道歉。老板没再出言追究,只是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略显落魄的少年,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呼出一口酒气,恍然,这个少年是白日里住进旅馆的,跟他一块儿住进来的还有一个老婆婆。
这样年纪的少年,镇子里也有许多,他们也经常结伴跑到酒吧里,霸占一楼酒吧最中心的桌位,替自己点上一杯不掺樱桃汁的、纯正的当地小麦酒,在狂饮与喧嚣中,度过疯狂的一夜。
老板也年轻过,他懂,只有最烈的酒,才能浇熄躁动不安的青春。
“要来一杯么?”老板试探着问向面前的少年。
“不不不。”少年连连摆手,“我想问问,歇尔福的墓园怎么走?”
“出了小镇沿路向右。”老板一边回答,一边又替自己续上了一杯。
“谢谢。”少年礼貌的道谢后,转身便离开。
“诶,不对。”老板小声的自言自语,瓶中向杯内续的酒,也断了开来。他突然记起,不论是少年的问题,还是回答少年的答案,这样的举动,他今天已经重复了三次了。
他忙抬起头,视线向远去的少年背影追去,大声嘱咐,“少年啊,万一以后你哪个亲人又死了,就别埋在歇尔福,我们这儿墓地面积也吃紧呐!”
却没听到少年的回答,老板兀自摇摇头,又继续手里的动作,哼着带了一股忧伤的曲儿,继续倒满杯中酒。
“时光匆匆,伊人出落如花,我要给你最好的桂冠,我要将月光摘下替你做婚纱.....”
这是一首父亲送女儿出嫁的曲子,也是旅店老板所哼的歌谣出处。洛阳接过老板没有哼下去的部分,在嘴里唱了出来。
像婚纱的月光,洛阳没见过,可比路灯还亮的月光,正在洛阳的眼前。
雨后的街道,落满了大大小小的水塘,月光在水面上粼粼,映亮了整条街,洛阳就这样穿梭在水塘的边缘,一蹦一跳,每一脚落在最干的地方。嘴里依旧哼唱着那首传世的歌,雨后的虫鸣在为他伴奏。
渐渐的他歌声大了起来,古语酒壮怂人胆,可他没有酒,于是只能靠唱歌给自己壮壮胆。
因为他看到了远方墓园大门附近,连排歪斜的栅栏竖出地面半米,无数的坟包,在视线尽头渐隐至浓墨的夜色中。以至于害得他哼在嘴里的歌全都跑了调,听上去,像是个模仿颤音唱法的歌唱门外汉。
他不再向前挪步,也不再唱歌,而是开始数起了数字,“1、2、3....”声音很大,赛过了两旁杂草中喧嚣的虫鸣。
“半夜在墓园数数,你是想跟鬼玩捉迷藏么?”女声从身后传来。
洛阳惨嚎一声,猛地回过头,却又是嚎了一声。
他看见女人身材娇小,长得跟瓷娃娃似的精致,漆黑如夜的长发里,总是夹杂着几束白丝。这个少女名叫灰白,可洛阳却没有改口,照旧叫她....
“老太婆,你吓死个人了!”他捂着惊魂未定的心,充分理解了旅店老板的感受。
灰白也同样捂着左胸,倒退了一步,回应说,“干嘛一惊一乍的!你是不知道我多大年纪?你才吓死个人!”
互相望着对方的脸,半晌,从惊恐中趋于平静。
灰白才再次开口,“你.....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嗯。”洛阳点头。
“有意思。”她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在这儿。”
“我不知道你会在哪,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洛阳说的很绝对,语气里充满着自信,“如果你连我都没办法找到,那我也不会相信你,能带上我去找我的父亲。所以我站在原地等着,数着数,我给你一百秒在我面前现身的时间。”
“哦?”灰白挑眉,“可要是我今晚偏不来呢?”
洛阳低下头,刘海微微盖住了眉眼,神态却不卑微。他将手抄进衣兜,摸了摸那枚光滑的硬币。
他抬起头来,笑着,“那么就是命中注定,我要独自一人找到我父亲。”
灰白望着那张略带稚气的脸,楞了一愣,她忽的觉得少年像换了个人,一天不见,就成长了许多。
这种气质上的成长,令她不自觉的从眼中流露出欣赏的光。
嘴角微带笑意的,她向少年迈出了一步,“洛阳,只要你肯出力建魔城,那么我一定会找到你的父亲,这是我向你立下的誓约,以魔女灰白之名!”
灰白庄严郑重的说完,手掌朝向洛阳,张开了五指。
洛阳垂下眼帘笑了。
鬼知道,他竟然从魔女的身上嗅出了神圣的味道,他没有丝毫犹豫的,紧紧握住了灰白的手。
十指相扣,魔女的誓约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