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这突然在身后出现的声音，异常的熟悉，像是同桌跟你借块橡皮，像是父母床前那句随口的关心，“早点睡”。
很难描述的感觉，令人既不陌生而又不会戒惧，理所应当的觉得，身后的人，就应该在这时候说话。
所以洛阳没有因为那人突然开口，而受到惊吓。他向着声音方向转过身。尽管四周一片漆黑，可那人手中的灯笼，让洛阳看清了那人的打扮。
白衬衣，灰素底，整齐而干净，就如同他说话的声音一样，既不令人觉得他穿着惹眼，也不至于放到人堆里就找不着，最合适的词形容，那就是“中性”。
“你好，洛阳先生。”说话间，那人将手中的矿灯，向上提了提，光照亮了他的眉眼，“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以“先生”冠称，这让洛阳不由得挺直了腰板，“你...你好，请问你是谁？”
但更多的是不适应这么正式的称呼，所以回答时，他显得有些拘谨。
“这里不是个可以毫无顾忌说话的地方，请跟我来。”说完话，那人转过身去，带动唯一的光源。灯笼的光线，勾勒出那人并不魁梧的身材轮廓。
男人在前面领路，洛阳则紧跟其后，二人慢步在黑暗的街道中，那些令人畏惧的恶魔们，似乎因为男人的到来，也全都销声匿迹。
“拜斯宾格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将生活在当地的人类作为祭品，献祭给夜隐族的恶魔。”男人手中的矿灯摇晃着光线，嘴里似乎在说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祭祀的日子，会选定在八月中旬，因为这段时间常有满月。而夜隐族的恶魔喜欢满月。”
“所以祭祀的当天，又叫做‘群狩之夜’？”听着男人说话，洛阳忍不住插嘴。
“没错。”
“可现在不是八月。”
“没错。”
“也不会有人心甘情愿的被恶魔吃掉。”
“没错。”
“除了没错之外，你不能说点别的么？”洛阳皱起了眉头，男人的敷衍，让他不满。
“到了。”男人停下脚步，满足了洛阳的要求，没有再说出令洛阳反感的两个字。他将手中的灯笼缓缓递向前方，充当教鞭一般的指着前面的建筑，“在里面说话，会比较清净。”
说完后，没有看洛阳，自顾自的提着灯笼，向着前方的黑暗走去。
“喂，你等等！”洛阳紧张得喊着，尽管他不确定跟上男人，而不是选择继续留在原地等待灰白，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可在那一刻，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因为男人手里有着光，而洛阳不愿独自留在黑暗中。
二人无言的走过了一段路，借着并不算明亮的灯笼照明，他只能看清脚下水渍未干的青石板。
四周静得令人心慌。
似乎快到了男人口中的，“可以毫无顾忌说话的地方”，所以他脚步也慢了下来。
凭着灯笼的光线，洛阳看到了一排一人高的、生锈的栅栏，虽然更往里依旧黑漆漆一片，让人没法看清，但他至少知道，自己正沿着某个私人领地的边缘向前。
灯笼一颤，男人停下脚，转过身来，侧着身子面向洛阳，推开了与栅栏相连，并同样生锈的铁门。
“吱呀”的声音刺耳悠长。
“斯利普子爵因为长期失眠，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没有办法约束所有夜隐族恶魔的行动，”说到这，洛阳见那人脸上，闪现一抹忧虑的神色，不过他很快转过身，迈步进入门内。
“所以哪怕现在不是八月中旬，不受束缚的夜隐族恶魔，已经将每晚都当做‘群狩之夜’，肆无忌惮的狩猎活人。”
洛阳微微一愣，他明白男人是在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不过回答的时间却有些唐突，也许，这是男人的说话风格。
“没有人愿意被恶魔吃掉......”他抬起头，看向黑色的夜空，重复着洛阳刚才的话，“呵”的轻笑了一声，又低下头，“你说的没错，人的确不愿意被恶魔吃掉，可他们心甘情愿被神吃掉。”
就在男人说话的时间里，两人走过了一段混杂着湿润青草香气的路，又一扇门已经出现在了洛阳眼前，相比这扇门，洛阳更在意男人口中那句，“心甘情愿被神吃掉”。
可男人却像故意吊着闷子似的，推开了第二扇门，径直向着里面走，没再继续说下去。洛阳急了，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触到了爷爷划下的那条底线，于是一把扳在男人肩头，忙追问，“什么叫心甘情愿被神吃掉！？”
男人不得不停下了脚，他扭过脸，看了洛阳一眼。从那双眼眸里，洛阳读到一丝不寻常，那不是看待同类的目光，就好像是在看落在灯上的飞蛾，又或者是在看墙角边上的垃圾，眼神里充满了傲慢与厌恶。
四目交接的瞬间，洛阳怔怔的松开了手，退后了半步。
“抱歉，洛阳先生，请容我慢慢解释。”男人口中道歉，可无论神态语气，却没有丝毫的歉意，他转过身，继续向着门内走去。同时的，打了一个响指。
清脆的响声，在四壁环绕的巨大空间中回荡着，随着响指的声音，一盏接着一盏的壁灯被点亮，每次火光“噗”的一闪，门内空间就跟着扩大。当二十四盏壁灯逐一点亮时，四壁环绕的偌大空间也完全展露。
室内，雕砌精良的石柱，曲折向上的飞檐，洁白平整的大理石墙壁，共同撑起了漆黑幽深的椭圆穹顶。身边是一张张涂上了漆料的木质长椅，脚下踏着柔软的红毯。木椅一排接着一排，红毯一折接着一折，二者沿着向下的台阶，共同向最里的讲台延伸。
讲台正中心摆着讲桌，讲桌之后，塑着一座巨大的人形石雕，人形石雕双手拄着倒插入地的宝剑，身后的大理石墙雕刻着，月亮正吞噬了太阳。
庄严而又肃穆。
洛阳张大了嘴，看呆了，他敢发誓，这是他见过最富丽堂皇的教堂，不，在规模与装潢相比较，这座建筑更应该称作神殿。
瞥眼身后洛阳脸上惊叹的表情，男人轻蔑的笑了笑，“愚昧的人类不知道魔法与炼金术的存在，所以它们会低下自以为是的头颅，跪匐在地上，心甘情愿的为神献上一切。”他再次迈腿，踏着殷红如血的地毯，沿着台阶而下。
“群狩之夜，被拜斯宾格的人认为，是向神献出自己忠贞的日子，哪怕，将血肉化作食粮，流干血倒下，他们也认为这是应该的。”
“鬼扯！那些家伙才不是神，它们是恶魔，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洛阳追着男人的步子，激烈的反驳，那把人类当做牲畜的话语，让洛阳彻底炸了锅。
男人没急着回答，他缓步上了台阶，站上了讲台。讲桌前，居高临下，俯视着洛阳，“在手握魔法与炼金术这样的，能肆意改变自然规则的力量面前，它们就是神。”
神？
洛阳气得跳脚，“那拜斯宾格的人，在你所谓的‘神’眼里，究竟算得上什么！？”
“你知道的，不是么？”
巨大神像下，男人合上了眼，那表情绝不是怜悯，更多的是嘲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