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男人所言，洛阳心里清楚，人类在恶魔眼中，只不过是食粮。聚居生活的人类，则更像是一颗颗米粒黏在一起，形成的饭团。拜斯宾格的“米粒”们甚至浑然不知，心甘情愿的，在夜隐族恶魔的爪牙下化作碎肉，填饱它们的肚子。
可这又太正常不过了。试想当初爷爷没有把炼金术，以及魔城建筑的知识传授给自己，那么此刻，自己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今晚发生的事？
一定也会拜斯宾格小镇上生活的人们一样，颤栗的跪倒在自己家中，一边向神忏悔，一边等待神的责罚。
洛阳从四目相对中低下了头，不再去看男人的眼睛。
“为什么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魔城建筑师？”男人顿了顿，又问，“是基于对同类悲惨遭遇的袖手旁观么？”
洛阳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咬住了下唇，将手抄进口袋里，用拇指扣住安西送给他的那枚硬币。用力过猛，以至于硬币正面镌刻着、象征好运的四叶草，将他拇指指腹印出淤红的十字。
就在告别安西、离开旅店房间的那一刻；就在跟灰白十指相扣，立下魔女誓约的那一刻，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只要能找到父亲，他可以无视恶魔的所为，去替恶魔建造一座魔城。
可没想到，真正在的事件发生时，选择背离同类的滋味是那么的难受。
“看着同类横死，而让你无动于衷，这未免太残忍了些。魔城建筑师，抬起头来，你是尊贵的客人，我不该让你这么难过。”男人再次开口。
“你就是斯利普？”洛阳抬起头来，眼神像水，而水下透着火光。
“这么晚才做自我介绍，我很抱歉。”男人笑了笑，“我叫水厌，是斯利普子爵大人最忠诚的部下，也是负责斯利普子爵领地魔城的守卫。”
洛阳沉默的等着，男人继续把话说下去，他并不觉得，男人把自己带到这座教堂里，是为了告诉他拜斯宾格的古老传统，以及男人自己的身份。
果然，男人从讲台上轻轻一跃，落到洛阳的身边。落地的位置像是与洛阳擦肩而过的定格，他在洛阳耳畔边轻轻开口，“我支开了灰白，将你带到这座教堂，并不是为了跟你闲谈。”
的确，灰白在夜巷中，突然撒开了自己的手，自说自话然后消失无踪，确实有些离奇，很难让人不怀疑是面前人的作为。
听到他的话后，洛阳不禁微微点头，“所以你单独找我，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你有资格踏入斯利普子爵大人的领地，站在那位大人面前。”水厌缓了缓，低头看着少年的侧脸，“拿出魔城建筑师的器与量，证明给我看看。”
洛阳也侧过脸看着他，目光犹疑，“魔城建筑师的.....器与量？”
“本来是由我亲自测试的，不过，我想给你个机会。”边说，男人一边摸出一块铁皮怀表，轻按动表壳上的机括，表壳在“嗒”的一声中弹开，男人注视着表盘上的时针与分针，再次开口，“现在距离日出估计还有两个小时，用你魔城建筑师的手段让我瞧瞧，你能在我们夜隐一族的口中，救下多少人类。”
水厌食指一勾，扣上怀表的表盖，“测试开始之前，我最后还有句话想对你说，”他儒雅的笑了笑，“可别人没救成，反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当水厌口中的“命”字一落，他整个身体淡化成黑雾，迅速消散在了空气中。眼前的这一幕，让洛阳觉得，像极了灰婆婆召唤夜隐族恶魔时，引动夜幕中黑暗景象的倒带。
毫无疑问的，水厌所说的测试开始了，洛阳转过身，视线顺着脚下的红毯，沿着来路而返，越过台阶，直至教堂门外。他跑了起来，带动着风，似乎只要冲出教堂的大门，就能退回到与爷爷约定的线之外。
当然，他当然想把拜斯宾格的人们，从那些恶魔流着哈喇子的嘴里救出来，可他大脑里响起的声音，却在劝他停下。
“洛阳啊洛阳，你在发什么疯，你以为你是灰婆婆？你懂魔法么？”
“洛阳啊洛阳，你是建筑师，又不是魔法师，你用什么跟这帮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战斗？”
“洛阳啊洛阳，你就这么急着找死么？”
脑中警戒的话，像是潮汐般一波接着一波，可不管那声音描述的多么合情合理，洛阳也没办法停止行动，偌大的教堂转眼间已经跑过一半。
一声轰鸣让他不得不中途停下了脚，他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天花板上坠落在地，将一排长椅从中间生生砸断，瞬间木屑横飞。
他抬起头，心想这教堂表面富丽堂皇，怎么就跟豆腐渣工程似的，说崩就崩。
也就在那抬头的一晃眼中，他看到了星星。
无数的星星密密麻麻的，镶嵌在教堂幽深的椭圆穹顶上，镶嵌在二十四盏壁灯的灯光，无法触及的黑暗中，那些星星正一闪一闪的，发出忽明忽灭的光。
再细看个两秒，洛阳直觉得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全身血液都快凉了下来，那些闪烁的东西，它们不应该镶嵌在教堂的穹顶，它们更应该长在夜隐族恶魔们，那张丑陋的脸上！
长椅横移发出噪音，让洛阳不得不从穹顶上回过眼。刚才那坠落在地的东西，正挣扎着推开损坏的长椅，站了起来。
它看看洛阳， 洛阳也看看它。
果然，穹顶上那些该死的东西，才不是什么星星，那是夜隐族恶魔们，铜铃般大小的眼珠子！
如果将整座教堂比作山洞，那么此刻，这些恶魔们，就像是倒吊在山洞顶的蝙蝠群。
洛阳身子斜了斜，抬脚就想快速离开这鬼地方，可接下来的三声轰鸣，彻底断了他的念头。
又有三只夜隐族恶魔，从教堂穹顶坠落，将台阶撞得粉碎。却恰好的，挡在了洛阳与教堂正门之间。
可这并不是全部。
再之后，接连不断的轰鸣声，差点让洛阳误以为，自己正站在炮弹密集的战场中，穹顶简直像是一团乌云，那些坠落的夜隐族恶魔们，就像是绵密的雨珠。
它们的数量究竟有多少，洛阳根本就数不过来。只能看到地面和长椅，因恶魔们自由落体的撞击而崩裂损坏。他们坠落扬起的风，令尘埃纷纷扬扬，令教堂窗台前，深垂落地的帘幕高高荡起。
待尘埃散去，洛阳原地幽幽转圈，视线从一张张可怖的怪脸上扫过，突然间想起叫水厌的男人，临走时的那句话来。
“可别救人不成，反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他艰难的扯了扯嘴角，一脸黑线的苦笑着，“喂，你们的主子还等着我帮他建造魔城呢。所以，你们不会想我死，这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对吧？”
为首的恶魔，听了洛阳的话后，脑袋一歪，似乎是在思考。可它的头一歪，唾液就沿着那怎么也合不上的阔嘴，大咧咧的滴落在地。
洛阳满脸嫌弃的看着，看着它那张绝对不可能听懂人话的脸。
果然，下一个瞬间，它龇出了獠牙，亮出了锋利的爪，四足狂奔向洛阳，用行动代替了它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