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脑子像是被谁塞进了一个蜂窝，嗡嗡的响成一片。
站起身后，他晃了晃脑袋，似乎回忆起，自己好不容易离开那座该死的教堂，正胆战心惊的在夜下摸黑走着，却在身后，接连响起惊雷破空般的爆炸声，仿佛大地被撕开似的。
没进行过任何军训拉练，几乎在本能驱使下，他无师自通，匍匐在地。
也许是爆炸的波及，此刻身旁正扑腾着许多零散的火苗。他一边拍打黏在身上的尘埃，一边瞧着跃动的火苗，除了畏惧之外，心中更多的是感激。
感激这些不需要借助任何燃料，就能在路面上燃烧的诡异火苗，他总算挨近着光，能看见些东西。睁开双眼却什么也瞧不见的滋味，让他心慌又难受。
刚才的爆炸，不仅带来了驱散黑暗的光，还带来了许多乱七八糟东西，有裂开的瓷碗，有带把儿的锅铲，有包裹着石砖的粉红床单，尽是些家里常见的玩意儿。
他可以肯定，那场爆炸是发生在哪户人家中，以至于才会有这么多家具的残骸被炸飞，然后落在自己身旁。
扫视了一圈地上凌乱的碎片，蓦的想到，没被这些碎片砸中，属实幸运过了头。他慢走两步，拾起一截桌脚，向着燃烧的火苗伸了过去，火苗转移到了桌腿上，他算是替自己做了一根简易的火把。
他扬了扬火把，让火势大了些。察觉汗水不停地沿着额头向下滑落，打湿了眼睑，黏住了睫毛，竟让他有些睁不开眼。右手带伤，左手握着火把，于是他只能用左手手背擦拭，无意间瞥见，火光下擦汗的手背殷红一片。
原来那不是汗，是血。
看来自己并没有那么幸运，他想着，难看的笑了笑，没说什么，背离着爆炸区域，反方向迈开步子。
他想起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因为经常接到一些领主老爷们的修建工作，会带着他一起东奔西跑，走出家乡洛卡夫，去到别的城市或是小镇上。
虽然不敢扬言称自己走南闯北，但坦荡的说自己见过世面，他还是能够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可即使如此，他从来没有见过拜斯宾格这样诡异的小镇，先是出现了夜隐族恶魔这样的怪物，接着又碰到水厌这样的怪人，最后还遇上镇子接连发生爆炸这样的怪事。
比这一切变得更加扑所迷离，且越细想就越让他匪夷所思的，是这场爆炸之后，竟然没有听到一丁点人类的惊叫声。他完全有理由怀疑，要么拜斯宾格整个小镇根本没人居住，要么住在这里的人全是哑巴。
他将火把举过了头顶，明亮的光线，将铺路的石板之间的缝隙照得发黑，像是刻在地上数不清的刀疤。
光也无碍的落在了他的脸上，额头上的伤还没止住，整张脸满是染血的泥污。
在使用同调炼金脱困，从教堂中离开的那一刻，他也曾野心勃勃，他也曾雄心壮志，打算用爷爷教给他的技巧，幻想拯救活在拜斯宾格小镇上的人。而他也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可在那场爆炸之后，初衷全都烟消云散。
不得不承认，他怂了，怕了，胆怯了，畏惧了 。
他是人类，彻头彻尾的人类，不论是从骨肉皮囊，还是从DNA序列里寻找证据，他都是无可非议的人类。他不像灰白或者水厌他们那么神仙，一跃三五丈，精通魔法、翻云覆雨。
他可以认输么？
他当然可以，他只是个洛卡夫镇子上随处可见的少年，与同龄人唯一的区别，那就是爷爷教给了他一些奇技淫巧。怎么，难道要让他用这些技巧，来拯救在拜斯宾格水深火热的人？
难不成每每碰到一只夜隐族恶魔行凶，就对它许诺，未来会替它造一栋别墅豪宅，所以请它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别再为非作歹，伤人性命？
他笑了，他认为自己怂得心安理得，甚至有些理直气壮。
如果真如水厌所说，他身体里藏着什么“魔城建筑师的器与量”，那么毫无疑问，在教堂里该有的他已经用光了，该证明的他也证明了。
这么一来，梦魇般的夜晚总该结束了吧。
握在手中的火把放得低了些，他又用手背擦了一遍，却没有擦在破了皮的额头，还是擦在了眼眶上，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从眼眶里流下，跟血混在了一起。
他停下了脚步，把头扬了起来，面向着望不穿的黑色天空。他记得小时候流鼻血，爷爷告诉他仰着头鼻血就会止住，他觉得那东西也该一样，可以就这么被止住。
半晌，他抽了抽鼻子，重新低下头，鲜血浸湿的刘海湿哒哒的垂了下来，遮住了双眼，他再次迈开脚。
只是在抬脚时，他突然不再那么的想去建魔城，也不再那么的想找他的父亲。
他想回家，回到洛卡夫，回到跟爷爷一起生活了十五年的，那间窄窄的木屋里，躺在他的吊床上，就那样躺着什么也不做。
幸亏刚才的爆炸，只炸没了他的胆量，没有把他的智商一并带走，这使得他能够清楚的认识到，回家这件事，比拯救拜斯宾格的人更不现实。
当务之急是找到灰婆婆，那个女人既然能带他来到这儿，那就能带他离开，即便他清楚，灰婆婆不可能让他就那么回家，但至少待在灰婆婆身边是最安全的。
“那老太婆简直就是超人呀。”
他自言自语的感慨了一句，依旧跟无头苍蝇似的沿着街道乱钻，向来都是灰婆婆来找他，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那么主动去找灰婆婆。
他不知道灰婆婆的具体位置，但他可以肯定，这鸡贼的老太婆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她一定不会站在爆炸的区域里，除了那块范围之外，自己都有可能找到她。
于是，洛阳完美的避开了正确答案。
一个人走在寂静的夜，反而让他更留意起脚下的路。他突然意识到拜斯宾格很不简单，镇子里交错的街道，对洛阳来说，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他有些着了魔。
“六步之外，左边会有条岔道。”他在心中默念着，走了六步后，火把向左侧晃去，果然，出现了一条岔路。“十步之外，会是个十字路口。”将火把举向前，他再次迈步，却又分毫不差的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将他的猜想印证。
这不是什么神奇的预言术，只是兜兜转转了那么久，他触摸到了藏在拜斯宾格街道里的秘密——镇上的街，是按照某种复杂的阵修建的，或许是炼金阵，亦或是魔法阵，总之暗藏着规律可循。
洛阳从小在爷爷的熏陶下成长，对于炼金阵和设计图，他有种几乎狂热的痴迷，这些障眼法瞒不住他，多走两步，街道在他眼中就自动还原成图纸上的线条，他知道重复的点在哪儿。他就像是一个资深的舞蹈家，永远能在下段音乐还没出来前，就能够掌握藏在音乐里的鼓点节拍。
这样的自娱自乐，竟让他不自觉的笑出了声，可他很快意识到不妙，又急急闭上了嘴。他想起了潜伏在黑暗中的夜隐族恶魔，这些家伙的听力极为灵敏，要是被他们听见.....
砰的一声，虚掩的门被踹了开。声音源头近在几步之外居民房里，来得让洛阳毫无防备，害得他心跳也停了一拍。他手中高举过头的火把当即垂了下来，剑一般的指着开门的方向。
啧，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洛阳咽了口唾沫，愣愣的看着。
看着从门里探出的那张脸上，长着一对铜铃眼，眼下是塌得只剩两鼻孔的鼻子，再下面是裂开至下颚的嘴，这极具辨识度的五官，令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甚至怀疑这些夜隐族恶魔是不是姓“曹”，怎么说到就到。
门被完全打开，那只夜隐族恶魔走了出来，连带着一个女人跟一个男孩子。在这三人的身姿完全出现在视野里时，洛阳惊呆了。
他原本以为，他见过最惊悚的画面，是无数只夜隐族恶魔倒吊在教堂幽深的穹顶上，圆睁着黑暗中会发出绿光的眼睛注视着你，没想到，眼前的这一幕有过之而无不及。
洛阳看见，恶魔用右手拉扯着男孩的后衣领子，将男孩拖在地上，步履蹒跚的走出屋外。而让恶魔步履蹒跚的原因，是那个女人正死死抱住它粗短的左腿，这让它每一步沉重而又缓慢。
被恶魔拖拽的男孩，正茫然的看着女人的脸，似乎是不理解女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女人却没有看向男孩，而是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恶魔，她眼眶里涌着泪，死死咬住下唇，一言不发的就那么看着，双眼中写满了乞求，无助，和绝望。
三人都没发出一点声音，仿佛在出演一场无声的默片，渐弱的火光为他们打上一层泛黄的古旧色调。
这一切落在洛阳眼里，让他不止感受到了惊悚，更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诡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