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座小镇真的有人类居住,只是他们忍着不发出声音,哪怕是自己的身体在恶魔手中四分五裂,他们也甘之如饴。就好像是在恪守着从古老的历史中,一直延续至今的祭祀章程。
看着恶魔走出房门后,洛阳反而心跳放缓。
既然这一切苦难都是心甘情愿,可为什么女人还死死抱住恶魔的腿不放,是因为那个被恶魔拽住后衣领子而拖走的男孩吧。
这两人是什么关系,母子,姐弟?洛阳猜不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人的关系亲密到,足以让那个女人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她一定希望恶魔拖走的是她,而不是那个男孩。
最讽刺的,在他们二人眼中,那个长相狰狞可怖的家伙,才不是什么“恶魔”,它是“神”。
洛阳手中火把上的光,吸引了夜隐族恶魔的注意,它转过头,看着身侧不远的洛阳一眼,却又很快的,转回过头,继续前行的举动,当他不存在一样。
鬼知道,洛阳居然能从那张怪脸上,读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什么意思?是嫌弃洛阳他不香吗,又或者是食物已经吃得够多,甚至还拽着个男孩,像是从酒店中打包剩菜似的,等回家后当夜宵。无论是什么意思,看来对方都没有动洛阳的歪脑筋的打算。
“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不是么,洛阳?”他在心中问着自己,脚不停的打着摆子,“快离开吧,洛阳,你在腿软什么?教堂里近百只恶魔出现在你面前,你不照样扛过来了么?离开这儿,拜斯宾格的人是死是活,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只是想找那个离开家门、弃你于不顾的男人,而不是死在寻找男人的路上,对吧?”
他心中疯了似的催促着自己迈步,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双眼也在不知不觉间,离开了那只夜隐族恶魔,落在了恶魔脚边的女人脸上。
女人似乎也察觉到了火光的存在,扭过满是泪痕的脸,一言不发的看着洛阳。那双眼睛里的无助与绝望,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决堤一般的向着洛阳涌去,害得他心脏剧烈的搏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张牙舞爪着,要冲破心里的牢笼。
只是短短数秒的对视,看起来却像是过了很久,女人凄楚的眼神消磨着他的理智,那些构筑“理智牢笼”的栅栏,在女人眼神的浸泡下,松软如面条一般,根根寸断。
什么东西终于不受束缚的闯了出来!
他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样的东西,只是大脑莫来由的闪过了一个画面,那画面将时空切断,让他像个活在错位时空里的人。
拜斯宾格,夜,恶魔拖拽着男孩,女人抱着恶魔的腿无声哀求,这些出现在洛阳眼中的一切都被改写,他仿佛看到爷爷用粗糙的大手,正用力**着他的脑袋,老爷子脸上堆满了写不尽的慈爱,在老爷子笑着俯视自己的背后,阳光似水,从树荫中渗漏下来。
那画面静谧而又美好,转瞬即逝,只留下爷爷那张慈爱的脸,与女人满面泪痕的绝望的脸,无缝的相融。
洛阳讷讷的看着女人的脸,片刻后几近崩溃的咆哮起来,连同着心底的那份压抑一并从他嗓子眼里喷出,那吼叫的声音如同濒死的野兽一般,低沉且怪异,“欧欧啊啊”的难以用任何一个简单的拟声词替代。
在洛阳的咆哮声中,还混杂着一声微弱但却清亮的响,那是敲击金属物品独有的响,微弱得足以让人忽视它的存在。但如果从恶魔身边走开,站得离洛阳近一些,就能够仔细看到他的动作。
火把已经从洛阳左手中离开,被扔在了地上,光线变得暗了些,却不妨碍能够看到一枚小巧的古铜色硬币,变戏法一般的被掷入了半空,旋转着反射着地上火把的光。无数电光围绕在洛阳身边一闪而过,刹那间形成了个短暂存在的电场,告示着炼金术世界的大门即将开启!
发生在洛阳身上的一切,突破了夜隐族恶魔的对“食物”的固有认知,它从没发现这些名为“人类”的食物,竟然能发出那么疯狂的声音。
更让它无法体会的是,促使洛阳发出这种声音的情绪,是愤怒。
它欣喜若狂,撒开了拽着男孩的手,一脚撂开脚下的女人。惊喜交加的看着洛阳,那眼神就像是第一次看到咖喱的人。如洛阳这种扮相难看,但却意外的能挑动它食欲的食物,让它迫不及待的想用牙齿撕开他的皮肉,细细咀嚼享受一番。
正当恶魔流着口水,处在难以自拔的幻想中时,一根顶端如矛的石柱拔地而起,破开了那些坚硬如盾的肋骨,带着尖利的顶端,将它的胸膛整个洞穿了开来。
石柱还在向上,像极一根雨后茁壮的春笋,在刺穿那只夜隐族恶魔后,它仍旧没有停下。被洞穿的恶魔不断扭动四肢挣扎嘶吼,墨绿色的血液喷溅式的炸出,如雨一般。
还没停下!整根石柱破空已经越过了六七米的高度,在石柱的根部,能看到像是在搅动麦芽糖浆似的景象,地面的石与土不停的卷入构筑石柱向上的过程中。
洛阳仰着头,大口喘息着,看着那只夜隐族恶魔,被石柱带离出了火光所能触及的范围,只剩一截手臂悬在半空一动不动,墨绿色粘稠如石油的血液,正沿着石柱流下,石柱才停止了向上拔升的动作。
同调炼金,结束。
洛阳摇晃了两下,勉强站稳,俯下身子去拾起地上的火把,热汗流过额头上的快愈合的伤口,辣的他龇牙。拾起了火把后,他向着男孩和女人走去,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过去,但总之为的不是听他们说一声“谢谢”。
走近了,他蹲下身。火光让懵懂的男孩从惊愕中回神,茫然的看着洛阳,而女人则是趴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抓住男孩的手臂,好像她松开了之后,就再也握不住一样。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如从前。
女人箍着男孩手臂的五指慢慢向下滑,直滑落到了男孩的手心,她的另一只手向洛阳探去,同样的,抓紧洛阳持火把的左手。
洛阳微微皱了皱眉,女人力气有些大,他的左手传来被女人紧握的痛感,但他没有挣脱也没说什么,只是愣愣的看着女人,看着女人散乱的几缕发丝底下,那双逐渐暗淡的双眼,看着女人身下猩红的血,一直从她身上延伸至身侧的屋子里,爬上错落的楼梯台阶。或许女人早就该死了,她苟延残喘只是在等一个人的出现。
混着悲哀的巨大荒诞感,逐渐占据了洛阳平息愤怒后的心。
他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上一出默剧的延伸,舞台上恶魔退场,只留下了三个人类一言不发,直到女人的双手,分别从男孩的手心和洛阳的手背上,无力的垂落,这场默剧才真正的拉上了帷幕。
女人在无声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