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不知道躺在地上的女人，是你母亲或是别的什么关系....."
洛阳从死去的女人身上移开视线，郑重其事的看着男孩，抬手咬住了自己虎口，将自己的话给断开。
“但我能深刻体会到你悲伤的感受，只希望你千万不要哭.....”笔下原本清晰的字，却因为洛阳用力咬着虎口说话，而变得模糊不清，“因为......因为哭声会....会.....”洛阳喉头上下鼓动着，那后半句“会引来其他夜隐族恶魔”，他酝酿了很久，却愣是说不出口，最终没能没控制住情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让本就茫然的男孩在此刻彻底的懵了。
小男孩怔了怔，捏着洛阳的衣角，“大哥哥，你为什么要哭啊？”
“那是汗，我眼睛太热，出汗了。”洛阳哽咽着回答，抬手抹了两把脸，只要向自己提问的人不是灰婆婆，那胡说八道的话他能张嘴就来，就像是开启了什么天赋技能一样。
都以为孩子不懂事，往往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懂的东西，总是比自己想象中多的多，只是在大人面前，他们没有话语权表达罢了。
“大哥哥，不要为妈妈难过，在‘群狩之夜’死去，灵魂会得到救赎，妈妈会在天堂等我的。”男孩松开拽住洛阳衣角的手，暖暖的笑了笑，小声说话。
掩住嘴的左手带着火把一起无力地垂落，洛阳怔怔的张着嘴，看着男孩澄澈的眸子，手中火把的光在男孩眼里烁烁，他呆住了。
哦，原来倒下的女人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哦，原来自己的母亲死了，男孩可以一滴眼泪没流，反倒他哭得像个煞笔；哦，原来男孩真的认为他的母亲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他是真的相信那套“在群狩之夜死去能升天”的鬼话！
越来越多的“原来”像是被解开的镣铐，在一片哗哗声中，让洛阳的心没了束缚的坠入无底的黑暗。
他看着小男孩的像玻璃工艺品似的眸子，看了很久，看得他眼泪都忘了流。男孩双眼干净而又透明，那么的纯真而坚定，却像是块压在胸口的大石，这让洛阳忍不住的大口喘息，并用力的揪着自己的头发。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疯了。
听到洛阳大喘气，小男孩变得有些担心，慢慢的挨近洛阳，踮起脚尖，将嘴依附在他洛阳耳边，“大哥哥，群狩之夜不能发出声音的，否则死了后，神是不允许你呆在天堂。”
“去他喵的神.....”洛阳忍不住发作，话头声音很大，可到了话尾忍不住小声起来。因为小男孩看向他的眼神变得警惕，小手也捂住了自己的嘴，示意洛阳不要继续。
男孩小心翼翼的眼神，让他突然间明白，他是根本没有办法说下去的。
他没办法告诉小男孩事实真相，告诉他你母亲死了，你们不会再见到彼此，告诉他那些被你们信奉的神，脱掉底裤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恶魔。
反正他已经见识过地狱了，又怎么忍心拉着个小孩陪他一起。既然男孩说天堂，那就是天堂，既然男孩说母亲在等他，那就是在等他。也许当某一天眼前的男孩长大，真相随着时光逐渐抽丝剥茧的时候，伤早已经愈合，虽然每每看到那道疤痕会难受，但至少它不会疼了。
真的就是这样，洛阳可以拍着胸口保证，反正他意识到老爹抛弃他的时候，他没有哭天喊地，没有撕心裂肺，该日落时依然日落，该黎明时总会黎明，世界没有停止旋转。
这样就很好，他舔了舔唇，没说什么，扭头背朝男孩离去。就这样很好，既然这个小鬼坚信死了后能上天，那就让他不留遗憾的上天咯。
让凯撒的归凯撒，让上帝归上帝，一切都变回最开始的那样就很好，当他从来没到过这儿，他继续去找他的灰婆婆。
没走出五步，他停住了脚，绷着脸大踏步走到孩子的面前。
为什么绷着脸？因为他不想在男孩无辜的表情下露怯，那张稚嫩的脸越靠近反而越让看得恶心，不论是男孩，或是看着男孩的自己，他都觉得恶心。
原路返回并不意味着他回心转意，他只是忘了拿刚被他扔到地上的火把。他弯下腰，视线低落在女人的脸上，该死，这女人死不瞑目的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看起来是那么的安心！
你笑个屁啊，你以为你一只手牵住我，一只手牵住你儿子就能改变什么吗？你以为我真的是那个能拯救拜斯宾格的人么？放过我吧，大姐！
洛阳一把抽起地上的火把，不敢多看男孩一眼，逃命似的扭头就跑，依旧没出五步，他又停下了。他转过身，从容的向着男孩走去，像是认输，像是认命。
好吧、好吧，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在直线的两端反复横跳的傻叉，而且那条线，还是他心里最尊敬的爷爷与他约定的。他只剩下最后一个返回原地的理由，那就是带着男孩一块走。
他向着男孩走近。整张脸绷得看上去甚至有些凶恶，不容拒绝的将火把塞到了男孩的手中，用唯一能活动的左手，抓住男孩的手臂，拽着他一并向前，动作蛮横而粗鲁。
“我不走，大哥哥。”男孩开了口，不出所料的是拒绝。
洛阳扭过头看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迪曼.....”男孩有些唯唯诺诺，像极了最初呆在灰婆婆身边的自己。
这让洛阳抓住男孩胳膊的手，不由地又松了开，“迪曼，你为什么不愿跟我走？”
“因为你杀了‘神’，跟你在一起，神不会让我到天堂找妈妈。”男孩低下头，嗫嚅着回答，声音像是嗡嗡飞过的蚊子。
哦，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
洛阳看着男孩，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时，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人，一个他讨厌至极的女人。
“迪曼，你不觉得奇怪么？既然‘神’要带你上天堂，为什么你的母亲却紧紧抱着它的大腿，不让它带走你呢？”
说完，洛阳莫测的笑了笑，即便没有镜子，他仿佛也能感觉到，自己连微笑的幅度，都跟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果然，迪曼动摇了，微侧着小脑袋思考着，他也很好奇母亲的举动，可惜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洛阳第二句话又沿着要害切下。
“你母亲临走前，想把你的手交给我，你应该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这两个问题，放在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成年人面前，都称不上问题，答案显而易见。
一个女人，哪怕她在理智上一千遍、一万遍的告诉自己，死是一种解脱，能上天堂不再受苦受累，可真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那些洗脑的狗屁祭祀，所形成的固有思维以及那些条条框框，都会在伟大的母性面前碎成一地。
她绝不会眼睁睁的让自己的孩子死！
可就是这样的两个问题加在一起，对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来说，实在是超纲了，迪曼被问的有些迷糊。
洛阳转过身，迈步离开原地，用着与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背影，以及跟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口吻，“迪曼，你最重要的人在等你，如果你不跟我一走，你这辈子都会后悔的。”
他很自信，甚至不用回头去确认，他知道迪曼一定会跟上。因为他是个白痴，迪曼也是。
果然，一串轻快雀跃的脚步声，和火把上明亮的光线，一并追上了他的脚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