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白夜死，想她千刀万剐的死，想她万劫不复的死，想她不留踪迹的死。
他有多爱水厌，就有多想让这个女人从这世上销声匿迹。
这逻辑实在再简单不过了，虽然他没法解决问题，但是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提问的人不在了，问题自然被搁置了。
可灰白又把一个崭新的问题摆在了台面上，那问题透明，让人能瞬间领悟，那问题又坚硬，像一扇双重门，扣不开第一扇，自然也扣不开解决白夜的第二扇。
“只有洛阳才知道魔城入口的传送门？”水嫌惊疑的看着灰白，等待着她的答复。可灰白觉得自己说的足够明白了，于是她只皱眉噘嘴，缓缓点了点脑袋。
见灰白默认，他微微含颚，视线也随之从灰白身上，落在了灰暗的地面，他开始重新思考着洛阳的去留。
坦诚的说，洛阳在他心中的位置，确实起了微妙的变化，对他而言，之前这个少年生也好、死也罢，都是无关痛痒的的路人甲，但现在不同，在知晓洛阳才是能找到白夜的人后，这个少年就成了他打开复仇之门的钥匙，这个少年非但不能死，他还要活着完成“器与量”的测试，只有如此，自己才有机会接触到洛阳。
“哎哟？好像失火了。”就在水嫌兀自沉思时，越过灯塔窗户，远方闪动的亮光吸引了灰白的注意，这令她不由的掌心朝下，将左手贴在眉前，微抿着杏眼远眺。
她的话打断了水嫌的思考，水嫌回过神，边说着，“不可能，群狩夜除了坐落在拜斯宾格五角的灯塔外，绝不可能会出现其他的光源，这是拜斯宾格的传统，没人能打破。”一边顺着灰白视线看去。
她没说错，那确实是火光。那火不知是蔓延到了多少所房屋，以至于看上去是那么的声势浩大，它几乎照亮了小半个镇子。水嫌冲着火光愣了愣，片刻里醒悟过来。
“走吧，灰白。”水嫌注视着火光，头也不回。
灰白听了后，憋着笑，装作不明白，“走？去哪？”
“装什么。”他冷哼一声，“这火不是镇子上的人放的，八成是洛阳那个少年捣的鬼。我开始有些欣赏他了，看来他接受了‘魔城建筑师器与量’的试炼，打算凭一己之力，拯救拜斯宾格的人。”
灰白心中冷笑，对于水嫌口中的“欣赏”一词，她保持着质疑的态度，没有直言拆穿。
水嫌转身，向灰白走去，“我不讨厌有勇气的年轻人，我们去帮洛阳一把。”他站定在灰白身前，躬下身，弯曲左臂如勺，以一个公主抱的姿势，单手将身材萝莉的灰白捧在怀中，“话说你找来的这个少年，真是魔城建筑师么？我觉得他放火专业得更像是个土匪，他真的打算拯救拜斯宾格？”
灰白没有回答，盯着水嫌冷酷而严肃的脸，就差大笑出声。
呵呵，这是个多么好听又冠冕堂皇的台阶，比起“我想让洛阳领路，带我去弄死白夜那个贱女人”，听上去不知高尚了多少倍。
灰白心里想着，对于水嫌抱住她的动作，她没抵抗，甚至没多问一句为什么。因为她清楚，如果之前水嫌看着自己迈着一双小短腿，吃力的花上十几分钟爬上灯塔塔顶，是一种享受的话，那么此刻，用同样的方式再花上十几分钟从塔顶离开至地面，那对水嫌就是一种折磨。
因为这个叫水嫌的男人，已经彻底的被她绑上了贼船，他们现在有着默契的共识，那就是洛阳得活着通过试炼，在这一点上，二人可谓是各怀鬼胎，却又彼此心连着心。他跟她一样，恨不得早点见到洛阳，并替洛阳保驾护航通过试炼。
不出她所料的，水嫌脚尖点地轻轻一跃，抱着她以一个半跪的姿势，跃上了灯塔的窗沿，再接一个起跳，从离地约有二十米的塔顶，钻入了塔外的半空中。
夜空中，没有月亮，没有星辰。
他左手环着她，整个身子几乎平行着地面，下坠时凛冽的风抖动着二人的头发，他空出的右手凌空象征性的一扬，一座能将他和灰白都包围在内的魔法阵刹那间开启并旋转，阵中朦胧的白，在暗夜里萤光流转。
随着魔法阵展开，六片巨大的薄膜在他身后出现，透明得像是夏蝉的翼一般，在造型上则更接近于树叶。这奇怪的东西出现的瞬间，二人便不再处于下坠，而是以滑翔的姿态，向着地面、离开五角灯塔远远荡去。
这六片树叶状的东西，每一叶都带着弧度斜指天空，如朝天绽放的花朵，要是让发明飞机的莱特兄弟偶遇这一幕，一定会被气得七窍流血，因为这完全不符合空气动力学。
可魔法的出现必然会重新修改世界的规则，它是握在神明手中的权杖，一切不合理因它而合理。
被水嫌抱在怀里的灰白，看着那树叶状的东西发呆，她一眼看穿那是水元素组成的翅膀，这令她不由得在心中比较水嫌、水厌、白夜三人，他们都是擅长驱使水元素的恶魔，可究竟谁要更强一些？
看到水嫌能在没有水源的天空，召唤出水元素来，当然会情不自禁的比较。如果不这样做，那么下次自己将这三人“吃掉”的时候，她要如何分辨谁该是餐前酒，谁该是主食，谁又该是饭后甜点？
想到这，她无意识的舔了舔嘴角，脸蛋纯真如天使。
黎明将至，魔城——
巨大的灰纱帘幕左右对称着深垂落地，彷如倒吊的巨形蝙蝠张开了翅膀，龟甲般粗糙的板岩地面被黑色气息淹没。那些黑色气息如垂死的蛇一般，竭力盘着身子，一卷一卷的形成了无数旋涡，纷纷向着光线昏沉的室内蔓延，直至男人脚下一双一尘不染的皮鞋旁才停下。
男人蜷在椅子上，周身被黑色的呢子风衣包裹的严严实实，他该是高大的，因为哪怕此刻他缩在椅子中，依然显得身材修长。他一手拖着腮，银灰色的袖扣泛着光，透出淡淡的金属光泽，而另一只手则用二指夹住了高脚杯杯底，随着两根手指上下摇晃，杯内猩红的液体荡出一个绮丽的旋。
男人的双眼向着眼眶里深深凹陷，干涸得像是一双枯萎的玫瑰，他正盯着手中的酒杯，但如果你能坐到他的对面，你会发现那双眼睛，却总像落在了别的地方似的心不在焉。
“很吵。”男人开口说。
半晌，墙角灰纱幕帘旁传来了回答，“对不起，斯利普子爵大人，可我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打扰到您。”
原来那还站着一个中年人，如果不是他说话，他甚至快和背景完美得融为了一体，从这个角度出发来看，确实如他所言。
“不，我没说你，路仁。我是指我的心跳乃至我的呼吸，它们都很吵。”
站在墙角处，名叫路仁的中年人哑然，不知该怎么回答斯利普。
“你还记得那个药剂师说过，只要饮用人类的鲜血辅佐炼金药物，就能够抑制我身上的变化么？”他双指夹着高脚杯，忽左忽右摆动更急，杯内猩红粘稠的液体，几乎贴着杯口在高脚杯中旋转，却没有一滴液体溅到高脚杯外。
“照他说的做根本没有效果，我真是愚蠢，居然信了他的鬼话。”说完，斯利普笑了，那笑容十分的僵硬，仿佛只是机械的牵动嘴角。
路仁抬头看了斯利普一眼，嘴唇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忍住了，又毕恭毕敬的低下了头。
斯利普手指放缓，微微仰着头，仍旧凝视着杯中血，似乎想找个杯子无法向他双眼反射灯光的角度，“灰白带着魔城建筑师到哪了？按照她出发时对我的承诺，她应该在今天0点之前，和魔城建筑师一块儿出现在我眼前，”他顿了顿后，淡淡的说，“她迟到了。”
“他们已经到了拜斯宾格。”路仁紧接过话向斯利普汇报二人行踪，话音落地却听到了玻璃杯碎裂的声音，他没有吃惊，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面色平静的抬头望着斯利普。
不出所料，那原本被斯利普夹在双指中的高脚杯，已经碎成了一地的玻璃渣子，即使高脚杯碎了，可原先杯中的血却依然没有四溅，这些血液悬浮在半空，如同数个相连的红球，彼大此小的鼓动着，看上去说不清的诡异。
“那他们还等什么，都已经站在了门口却不来见我？”斯利普歪着脑袋，问着路仁。
很奇怪，这明显不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可斯利普的眼神与语气却是那么的悲哀，简直像头离群的狼。
路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他也不打算再等下去，于是他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如预想中的，他的身材果然是那般修长而消瘦，再配合那席黑色风衣，似乎只差一把长镰在手，他就能顶替死神工作。
他缓步朝门口走去，每一步都摇晃着肩膀，一副随时会摔倒的模样，看上去像酣醉的酒客或是夜半梦游的人。
“您要上哪去，子爵大人？”路仁有些担心，语气也变得急促。
“拜斯宾格。”他目视前方，呆滞的回答，声音微弱。又走了几步，他停在了路仁身前，依旧没有看向路仁，“对了，那个药剂师叫什么名字？”他话刚出口，却又抬手制止了路仁回答，他接着说，“算了，名字无所谓，我要他死。你告诉他，说，死亡，便是‘无夜之王’赠予他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