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男人所在奔跑而来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一分钟前使用同调炼金失了手,而造成火灾的洛阳。
没人能懂他酿成火灾后忐忑不安的心,也正因为没人懂,他才急需找一个人解释。所以看到男人从窗户中摔落时,他才会连滚带爬的向着男人跑去。
也因为男人的及时出现,他也曾在心中感叹“为何天意化作此人”,但在此刻他不得不修改这句感慨,他想问,为何天意要这样折磨这个男人。
洛阳奔跑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直至完全停下,微微弯曲的膝盖看上去像是随时要跪下,他半张着嘴,脸上是受到冲击后怀疑人生的表情。
就在男人摔下后的片刻功夫里,两只夜隐恶魔也跟着落了下来,一前一后,向连续射出的弓箭。恶魔恰好的落在男人身旁,没有因为失误踩在男人身上,而破坏了食物的完整性。
两只恶魔开始动手,它们撕扯着男人的衣服,这不是它俩对这个邋遢的男人起了色心,洛阳看到恶魔撕扯下的衣物碎片中,夹杂着大片血肉时,他就深信这一点。
随后,洛阳亲眼目睹了恶魔将撕下之物,塞进了那张因为过于巨大,而看起来总是在笑的嘴里。
男人挣扎着在地上打滚,两只恶魔雀跃着围绕着男人打转,像是围着篝火起舞的土著。持续了一会儿,男人最初清晰的呼喊着“救我,救我”的声音,开始渐渐弱下,模糊的变成痛苦的低嚎,挣扎也变得无力,只是坚持着向着洛阳的方向,一点一点的爬了过来。
洛阳从茫然中惊醒,他用力摇着头,似乎要把眼前的这一幕从大脑中给甩出去,他一边摇头一边倒退,接着弯下了腰,“呕...”的一声吐了,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他朝地吐了两口口水,随意的抹了一把嘴,猛地站直了腰,他意识到他不能在这么看下去,因为继男人之后,下一个就是他.....
他扭头向着身后的迪曼冲去,途中没忘了那枚遗落在地的硬币,那是使用同调炼金后忘了捡起的东西,他在奔跑中将它捡起。抬头时撞上了迪曼的脸,心里顿时起火。
“都什么时候了,还看!再不跑命都没啦!”
洛阳叫嚷着接近迪曼,却发现这倒霉孩子跟没听见似的,正疑惑地看着男人。洛阳急了,在跑近迪曼身边时,像是抄起墙角烧火棍似的,用力拽住迪曼的手腕,迪曼这才踉跄的被他牵着跑了起来。
拜斯宾格,夜,清冷的地面回应着二人鞋底,发出一串络绎不绝的哒哒声,沿街的住宅的木门,一扇接着一扇,不停地从二人身边向后滑过,像是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
直行,左转,两侧冒火的房屋屋顶,像是两面火墙,无数房屋一幢接一幢连成了迷宫,他俩就像穿梭在迷宫里的老鼠,逃窜着。
向西,从数米高的楼梯上,将三阶当做一阶,几步就跃了下来,身后越来越多窗户玻璃破碎的声音,洛阳心如明镜,他知道是什么蛰伏在身后的石头房子里,那些家伙们,好像学着人类良好习惯,从正门进出、礼貌的随手关门就会死似的,非要不走寻常路的闹出大动静。
伏低了身子弯下腰,从一张张晒在街边的床单下,跟钻狗洞似的,牵着迪曼冲了过去,或许床单的主人忘了收拾,又或许,床单的主人已经没有机会再来收拾。
急急的停下,导致惯性还在向前奔的迪曼,因为洛阳停步时,右手的大力拉扯,而发出了“嗷”的狗叫,莫名可爱。
定住了脚的洛阳左顾右盼,最终选择了右侧的巷子。巷子口漆黑,几乎与夜色合二为一,进去时洛阳没有犹豫,他也不需要犹豫,小镇的建筑规划,已经铭刻在了他的大脑中,这里一切都如在树洞中画下的阵图,即便是第一次穿梭在拜斯宾格,他也能摸黑前进。
于是他带着迪曼,一头扎进了巷子中,像是跳进了不见底的水潭。
火光终于不再照亮这片区域,黑暗却更能给洛阳带来安全感,因为他知道,那火起的地方已如地狱,被火光吸引的,不止是人,还有那些数不清的夜隐恶魔。他曾天真的以为,在教堂中出现的夜隐恶魔,已经是活动在拜斯宾格的全部,说全部有些过了,但那至少也应该是绝大部分,但自己还是错估了它们的数量,那些出现在教堂中的,或许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这个名叫拜斯宾格的镇子里,会有多少人经历着,或者即将面对着刚才那个男人的遭遇?一想到这儿,洛阳就更坚定了从夜隐恶魔手里,救出这个镇子的信念,他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哪怕此刻在逃,他也有了确定的方向。
放火只是第一步。
虽然第一步看起来似乎有些拉胯,因为放火放错了地方,点燃的不是巨大的金车梧桐树,而是小半个拜斯宾格的房顶,但没关系,他只是需要一盏明灯,一盏能给拜斯宾格人在夜里指路的明灯。
比起拯救拜斯宾格,有一件事却更令他在意,就像如鲠在喉的刺一般,那股莫名的情绪并不来自于他本身,而是从迪曼的手心,一点一点的传来,渐渐反客为主,慢慢占据了他的心。
实在是在意到不得了,害得他出了巷子口,已经没有力气再跑,放缓了脚变作快步行走,最终他还是停了下来,因为撞倒了桌子角。
化作记忆的拜斯宾格地图,告诉洛阳与巷子连接的地方是一块空地,在树洞中写在地上的阵图上,这里是一个“圆”,看来拜斯宾格的人们,很合理的利用了这个“圆”,他们把这里当做了日常买卖的菜市场,在撞倒第三块排列整齐,中间留有空隙的桌角时,洛阳才意识到这里的真面目。
也是在撞上第三张桌角时,他借机停下了脚,沉沉吐了一口气,他终于明白了从迪曼手心传递过来的情绪,名为不安。他回过头,撒开了男孩手,向迪曼的脸看去。不知何时,西沉的月又露出微末的秃顶来,使得恰好有微光能看清迪曼的表情,他才终于明白,不安的不是迪曼,而是他。
小鬼永远是小鬼,初生的牛犊从来不惧虎,那张脸就是那样淡漠,刚才男人的惨死,在这男孩脸上留不下一点踪迹。迪曼始终是那表情,一如最初他遇见迪曼时的那样。
洛阳微微蹙眉,闭上了眼,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了迪曼看向那男人的眼神,这个小鬼是在疑惑吧,明明死掉了,就可以去向极乐天堂,明明死掉了,就可以再见到亲爱的妈妈,可为什么那男人会叫的那么惨烈,他是在疑惑吧?
洛阳暴躁的揉着太阳穴,像是拽住了旋涡的尾巴,答案就在旋涡中央,但身体却被旋涡摔飞着打转,答案求而不得。
洛阳再次睁眼,心想,要不就告诉他真相吧,告诉他他母亲已经凉凉了,通往天堂不过是夜隐恶魔编织的一场好梦,没有什么天堂,就算有,那也不会是死在恶魔手中后出现的地方。
洛阳看着迪曼的双眼,下定了决心,嗫嚅了好久,脱口的话,却不是那句心中早已编排好的,“她骗了你,那一切都是假的”,而是单调的三个字,“不要死”。
迪曼明显的愣了愣,却没说些什么,只是回望着洛阳,那眼神,亦如之前看向那男人般的疑惑。
告诉他真相的话,这个孩子一定会哭吧,哭声会引来附近的夜隐恶魔,就像餐馆举着喇叭号召着食客,“本店开张,菜好价廉,买一送一”;告诉他真相的话,这个孩子一定会闹吧,天快亮了,拜斯宾格的拯救行动不容再耽搁,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照顾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洛阳试图在心中说服自己,视线也从迪曼的脸庞滑落到孩子的脚尖,“不要死......”他再次重复着,声音也如视线般低落至尘埃里。就在从男人面前逃跑时,他牵住了迪曼的手,却感受到那只手传来明显的向后的力量,似乎那只手的主人在通过那股力量,对着自己说,“我想死,让我呆在这儿......”
“不要死.....”洛阳第三次开口,声音明显哽咽了,身子也弯了下来,整个人以一种拜服的姿势,跪倒在了迪曼跟前,双肩抽动着。
可最后迪曼仍然跟着他,一同从男人面前逃了出来不是吗?迪曼是信任他的,比起那群恶魔,迪曼更相信这个大哥哥,能带着他到天堂,能带着他见到母亲。
但如今,在洛阳视线不可及的迪曼的脸上,这股信任慢慢转变成迪曼嘟嘴拧眉的执拗,就像是考卷上写着“1+1=3”上,被老师划上了一个鲜红的叉,迪曼执拗的问着为什么“1+1=2”啊,为什么不要死啊,为什么不让我见妈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