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洛阳已经被恶魔扑倒在地，一向冷静的灰白，此刻也不由的慌了神，她杵在原地，反复喃喃了两句，“这不可能”后，失魂落魄的朝洛阳跑去。身子刚动，身侧白衫斜手，“刷”的一声响，水嫌即刻拦下了她。
灰白不得不停了脚，心中却是三分疑惑七分怒，正想着你拦我做什么，一抬眼，就跟水嫌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水嫌脸上模样倒不急，唇轻启，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什么都没说，眉微沉，眼神带着冷意与防备，就好像两个同住一楼的陌生人，深夜凌晨走进了同一台电梯，彼此相视无言。
要是安西在场，以她“天塌下来也先容老娘吐个槽”的性格，一定会翘眉反问水嫌一句，“趁我不注意，你刚才是不是把俩眼珠藏冰箱里了？”但灰白不会，她有着与皮囊远不相符的沉稳老辣。这性格也让她立即明白，不管二人之前的调笑有多亲近，一旦发生了意外状况，水嫌始终站在另一个立场。
一个与她相对的立场。
见她不再向前，水嫌也也恢复了脸色，同时撤开了挡在她身前的手，“别忘了，夜隐族的咒纹虽然能够消除我们俩的气息，但同时也需要时间和保持一定的距离，你离我远了，水厌哥就能察觉到。”
顿了顿，水嫌低头舔了舔唇，再次抬头时挤出一抹笑来，试图拉近他与灰白之间的距离，他笑着说，“我哥一定会盯住洛阳身边的一举一动，要是洛阳死了，他也一定会现身，更何况.....洛阳还没死！”
灰白听完一愣，急忙扭脸再看仔细了，果然！
尽管被恶魔扑倒，躺在满地血泊肉糜中的洛阳，一眼瞧去有死无生，可只要将冲昏头脑的担心抛开，冷静下来再看，就能分辨出满地泥血，无一处跟洛阳有瓜葛，这小子浑身不见一处伤痕，只是闭眼倒地，口鼻呼吸均匀，还他喵隐有鼾声。
被“老虎”扑倒还能睡得这么酣畅？倒是奇了怪了，等灰白再细瞧那恶魔，真相水落石出。角度原因，她隐约见有一把匕首，正当头扎在了恶魔低垂的脑袋上，从恶魔脑袋渗出的血，墨绿色浸染了缠裹刀柄的白布。
这一刀扎的足以称得上“刀准手黑”！刀刃从恶魔眼眶刺入，一刀扎爆了恶魔的眼球，且齐根埋进，直贯大脑。眼瞅着这恶魔就跟具尸体没什么两样，一动不动的压在洛阳身上。
如果它还有什么能威胁到洛阳安全的地方，那也只剩它的体重。
可细细想来这也 不对，它连“体重”也谈不上，因为它太瘦弱了。从它压着洛阳背部朝天的姿势中，你能看到它的背脊骨突兀的藏在苍白的皮下，浑身的骨骼一节一节的隆起，像是随时要将它的皮肤捅破。
因为它太瘦弱了，以至于会被一把普普通通的匕首了解了性命；也因为它太瘦弱了，在它所有同伴吃光了五角灯塔里的人后，沿着灯塔而下向着拜斯宾格肆虐时，只有它，以同伴吃剩的人类残躯为食，藏在五角灯塔之中，犹如食腐的秃鹫；更因为它太瘦弱了，在场的灰白和水嫌二人，对魔息的敏感程度不弱于探测雷达，却丝毫没察觉到这家伙的存在。
紧握的双拳一松，灰白前胸轻伏，吐出一口气来。想必是有人在夜隐族恶魔咬烂洛阳脖子前，用匕首刺死了恶魔救下了他。刚舒展的眉头，不到片刻又拧在了一起，另一个疑惑陡然而生，她忙转过头，不可思议的望着身侧的水嫌，她眼中藏意，对死人她不感兴趣，但对让人变成死人的家伙......
水嫌秒懂，微微一笑，“不是我干的，这一路上死在我手里的夜隐恶魔两双手数不过来，你见哪一个是被匕首刺死的？况且我一直站在你身旁不是么？”
他辩解完，灰白仍旧看他，只是双眸微合，柳眉更沉。
水嫌一愣，又懂了，他噗嗤一乐，摆手忙说，“更不可能是水厌哥，我懂他，他绝不会出手救洛阳。”
“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藏在某处监视一切的水厌，还能是谁？”灰白问。
问题一出，俩人不约而同的低头思索，片刻后，又齐齐抬头看向远处倒地、昏迷不醒的洛阳。
答案只剩一个......
“所以呢？我们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站着等洛阳苏醒？”事情有所转机，灰白不似刚才那般的紧张，但仍旧流露些许担忧，她环抱双手，望着被压在地上，睡得跟死猪似的洛阳，接着继续，“现在离日出可没多久了，换句话说，洛阳很有可能会睡完整场测试......”
“你等我捋一捋。”水嫌也从洛阳身上别过眼，看着身边的灰白，“你的意思是.....咱俩帮这小子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冲到五角灯塔，眼瞅着他就要做些什么来终结群狩之夜的时候，他睡过去了，在这最后一步？”
话音一落，二人脸上同时挂了两道黑线，沉默着互望数秒，再次齐刷刷无奈的看向洛阳。
突然间，灰白左拳击在了右掌，“嗷”的叫了一声，脑海中灵光一现，指着地面洛阳被扑倒时不慎掉落的火把，她说，“水嫌，要是我把这东西扔过去，狠狠砸醒那小子，水厌该不会察觉到我的存在吧？”
水嫌一听，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不可置信得连脑袋都向后仰去，“这是什么馊主意，夜隐咒纹也不单单我有，我们会无声无息的站在这儿，你怎么知道水厌哥就不会，没准他就站在咱俩身边，你一火把扔出去，咱俩就露馅啦！”
“哪能啊！刚钻巷子你一路干死那么多恶魔，也没见你哥出来。”说完灰白就撸起衣袖露出细胳膊，扬起嘴角露出虎牙，作势就要上前捡起那枚火把来。
“再等等！”水嫌一把揪住她的长发。“放手，再等天就亮了！”头发被拽的笔直，十字青筋跳在了太阳穴上，她奋不顾头。二人正僵持不下，前面恶魔压着洛阳，洛阳压着迪曼的肉山开始松动，这动静使得二人停下手来，都屏息凝神，犹如凝视小鸡破壳而出一般的，看着迪曼艰难的从洛阳身下钻了出来。
男孩纤瘦，像是拉松了骨骼从管子里钻出来的猫。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将恶魔的尸体从洛阳身上推开，看了看洛阳，又看了看恶魔，最后视线落在了恶魔身上，凝视良久，他轻声说，“对不起......”
沾了泥地血污却难掩素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哪里有半分的歉意，迪曼弯下腰伸出右手，向着夜隐恶魔尸体脑袋而去，五指一握，攥紧了插在恶魔眼眶上的刀，使了使劲，匕首卡在了眼眶边缘的骨头上纹丝不动，只有墨绿色的血从眼眶中汩汩而流，他吓得缩回了手。
“你听清了么？他说‘对不起’。”灰白注视着迪曼，对水嫌说话。
“听清？我宁可聋了，没想到恶魔居然会死在一个六七岁的小鬼手上。”水嫌语气恨恨，面带不悦，顿了顿，接着说，“可总算有个局外人能把洛阳唤醒，也省的我们意见不合。”
“别只看着眼前。”她食指划过楼梯墙壁一侧间隔的火炬，最后落在恶魔尸身之上，“我在拜斯宾格生活这么多年，每一个当地人都把夜隐恶魔当做神明敬仰，可现在却有一只夜隐恶魔死在了拜斯宾格人的手中，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意味着什么吗？”
水嫌皱眉，冷笑着，“意味这什么？意味着我该拍掌大笑，我们一族终于被个毛孩子唾弃，推下神坛了么？”
她白了水嫌一眼，“意味着迪曼在改变，身为一个拜斯宾格人，他在改变，而改变他的人.....”她看向跟恶魔尸体相拥而眠的少年，意味深长的说，“是洛阳。”
水嫌一愣，不知道该接什么，微张着嘴看向身边的女人，他本以为灰白是想嘲讽他，没料到她会说这些。
“之前你说对洛阳的测试试题是拯救拜斯宾格时，我曾认为这是天方夜谭，不过现在嘛。”她深吸一口气，“我倒觉得洛阳能做到。”
“不就是一个臭小鬼改变而已，说的真有其事一样。”水嫌心中嫌弃浮于面色，满脸的不屑。
“你最好相信我说的话。”灰白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眼神中透着挑衅，“如果洛阳拯救不了拜斯宾格，你就找不到白夜。”
如果有一根温度计能够测量气氛，并横亘在对视的水嫌与灰白之间，你能看到温度已降到冰点。
“即便洛阳没通过测试，我依然可以绑着他，为我带路找白夜。”水嫌回以冷笑，不甘示弱。
“水厌会杀了他。”
“我大可以让水厌哥留他一命。”
二人互答极快，到了灰白这儿停了下来，她笑了，漂亮而稚嫩的脸蛋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像是推门上班看到邻家孩子上学路上向你问好，温暖而明亮，似乎一切的不愉快都能在这张笑脸上消融。可她的下一句话，却把那根测量气氛的温度计给炸掉，她一字一顿，说着，“如果测试失败，我会亲手杀掉洛阳。”
这话落地，水嫌没接，只是眯着眼，鼻尖微仰，俯视眼前的少女模样的灰白。她眼神清澈，模样公主，个头就比几级台阶之上的迪曼高出那么一点点，作为一个魔女她甚至魔力耗尽，可水嫌毫不怀疑，她说到做到。
因为她是魔女，是那个敲开魔城城堡，坦荡走进大殿，敲着二郎腿坐在圆桌前，妩媚而张狂的对夜隐一族的首领斯利普说，“让我们做一次交易”的女人。
她是魔女灰白。
打破了二人僵局的，是迪曼的几声轻呼“洛阳”，这令二人彼此都缓缓扭头，从对方身上移开了视线。他们看到迪曼正摇着洛阳又见，试图叫醒洛阳。
可那小子实在睡得太沉，几次摇晃无果，迪曼心痒，小孩劲上涌，半揪半按洛阳的脑袋，用力在地上摩擦起来.......
“脸......辣辣辣辣......辣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