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地面摩擦着脸带来的刺痛感,像是将剁碎的辣椒当面膜使一般的刺激。洛阳在惊痛交加中醒转过来,迷迷糊糊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眼睁着而另一只眼**爆了的夜隐恶魔,更渗人的是恶魔的一只脚还搭在他的大腿上。
嚯,还有比这更刺激的么?一夜宿醉醒来,发现身旁躺着一个猪八戒都比这事要强。前者你需要担心自己对八戒做了什么,而后者,你更担心恶魔在你昏睡时对你做了什么。
来不及大叫,躺在楼梯道上的洛阳就地两个侧身翻滚,赶紧闪到靠墙一侧,心中叫得出名字的神挨个数了一轮,乞求神明开眼保佑自己平安,同时的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遍,全面检查身体是否缺了些“零件”,毕竟这些夜隐恶魔,放着猪鸭牛羊不吃,偏就对人肉有着别样的执着。
一通摸完,洛阳不禁吓了一跳,自己不仅没少一根毫毛,反而还多了一样——后脑勺多了一个大包。这个包肿得实在有些离谱,洛阳刚睁眼时,害得他还以为是躺在了枕头上,如今是前额昏沉后脑胀痛,仿佛头前是语数英物化生六门老师同堂讲课,后脑加着家中老父母一通的吵架,自己处在当中,一切天旋地转、嗡嗡乱鸣。
静坐在楼梯道上洛阳稍微恢复,记忆就开始裹挟着画面而来。
插在墙壁上间隔的火把与层叠的楼梯,围绕着塔中承重柱盘旋而上,每一步都要从血与碎肉中踏过,每一步都是那么小心翼翼,起初还心存畏惧,一旦向上攀爬过一阵后,那种害怕的感觉就会逐渐被习惯取代,毕竟尸体也不会复活不是么?
洛阳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楼梯转角,一具半坐着的“干尸”跳了起来并扑向自己,然后......然后他就不省人事了。直到此刻头脑才安安回过神,清醒后第一句便抬头关切的问迪曼,“你没事吧”,迪曼一直注视着洛阳,见洛阳抬头,不假思索也是同样的话。
火炬静静燃烧,坐在石阶上的二人不自觉傻笑起来。
该是好笑的,因为如此巧合不是么?二人开口就是相同的关心。
笑着笑着,洛阳兀自垂下头,看着鲜血干涸凝结在地面犹如红漆,他笑声低沉。
该是好笑的,因为劫后余生,大难不死。
笑着笑着,他抬起了头,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落不下去。
该是好笑的,因为活着的代价是身心俱疲。
灰白曾经说,“拯救拜斯宾格,是洛阳第一次主动面对些什么”,但其实她错了,奔跑在拜斯宾格街道中洛阳想放弃,在五角灯塔下他也想放弃,他无数次想放弃而又放不下。更往里剖开洛阳的心来说,他放不下迪曼。
“基于愧疚,也基于同情。”没有因果缘由,洛阳突然开口,身边迪曼怔了怔,止了笑,问他,“你说什么?”
“其实.....”洛阳咽了咽唾沫,到嘴边的真相就像鱼刺一般卡在喉咙,他承认他怂,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叫“生命无法承受之重”,对于迪曼而言,真相就是如此,他没办法继续往下说。
他曾经想过那些事,就好比是身上的一处伤疤,不动不碰,伤疤慢慢就会好,一切都会过去,就如那句老话“时间是万能的解药”一样。
可说来轻巧,“那些事”指的是父母离世,他们都走了,世间独你一人,你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看不到他们的笑脸,你会惆怅你会感怀,你会喊“人间不值得”。那些事不是伤疤,你以为会好那只是自欺欺人,你永远看不到它愈合的那天,它会是一道锁、一方枷,它占据在心灵的某处,或站或卧、或睡或醒,每每触及你懊悔沮丧无助崩溃但又无可奈何。
“其实.....”洛阳支吾着,原先想说的话一断,他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就瞎聊聊,“其实我妈在我还没记事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人世,而我老爹呢,”洛阳耸了耸肩,“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打我记事起,他就把自己锁在工作室里,整日伏身案台,爷爷说父亲原本不是这样的,是母亲的死改变了他。我小时候悄悄推开工作室门缝,探脑袋向里张望时,总能看到父亲勾着身躯的背影,他的案台前堆满了东西,有文件,有书籍,手肘左近摆的是我们一家人的照片。后来......”
洛阳顿了顿,吁出一口气,表情轻松许多,“后来我老爹什么也没留下,什么都没带走,他离开了家,没跟任何人告别,像是消失了一样。第二天我依旧悄悄推门,看到的是一张空荡荡的桌椅,父亲不见了,桌子上我一眼就注意到那张印有我们全家人的相片,它就静静的摆在那。”
“那你爹去哪了?”迪曼天真的问。
“我爷爷说,他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工作。”洛阳揉了揉鼻尖,表情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知道吗,小时候跟伙伴一起玩耍,每到傍晚那些孩子,都会在自家父母的催促下回家吃饭,只有我一个人最后离开,那时候啊,看着天边的云彩我就开始想象,我爹一定是个超人,他白天在太阳上工作,晚上在月亮上工作,只要我想,我抬起头就能看到他,只不过距离太远我看不清罢了。”
“哦......”迪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洛阳没有继续说,他望着眼前的空气,眼神渐渐失去神采,隔了有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基于愧疚也好,基于同情也罢,我一定要帮你。我就像是乘坐着时光机回到过去,画面枯黄中,看着那个叫洛阳的小男孩,牵着发出‘咯楞咯楞’响声的木马玩具,日复一日的走到父亲的工作室前,男孩心怀希冀而来,最后面对空荡荡的桌椅沮丧的离开,男孩在守候一个希望,一个弱小得被风轻轻一吹就会熄灭的希望,他希望能再次见到他的父亲。”
洛阳顿了顿,转过头看向迪曼,“你就像是过去的我,我帮你不应该是‘同情’,帮你就是帮我,那应被称作‘救赎’,如果是救赎,那天堂在哪?”
闻听此言,迪曼变得紧张起来,他悄声问,“你知道天堂在哪的,对吗?”
“我不清楚。”说完,洛阳吐出一口气,从石阶上站了起来,“臭老太婆(指灰白)不是总喜欢叫我叫我‘魔城建筑师’么?如果天堂不存在,我就造一个,造一个没有夜隐恶魔的拜斯宾格,那一定会是个天堂一样的地方。”
“天堂才不是拜斯宾格,我妈妈不在拜斯宾格,洛阳,没准你父亲也在天堂,他跟我母亲在同样的地方,我们一定会找到他们的,对吗?”迪曼说。
“会的......”洛阳背过身去,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事要做。”边说边弯下腰,伸手向着不远的夜隐恶魔尸体,一把握住插在尸体眼睛处的匕首刀柄,闭上眼用力拔了出来。
一瞬间血花飞溅,墨绿色涂满了匕首的刀刃,洛阳以血为墨,食指轻蘸,写意的在楼道墙壁上留下一个炼金阵,他回过头冲着迪曼说,“走吧,到灯塔最高处。”
夜隐咒纹庇护的阴影中——
“啧啧啧,我们的英雄真能说啊。”水嫌坐在半具尸首上,戏谑的笑着。
“英雄出征前总该进行一次演说,就像是某种准备,很明显,洛阳开了个好头,我是说,他演讲的很棒不是么?”灰白有意偏袒,她顿了顿,指着只剩一只眼的恶魔尸体,“我们不能立刻跟上去对吗,你既需要监视我,还需要用咒纹抹去尸体的存在。”
“不需要。它是被一个叫迪曼的小鬼杀的,它身上没有我的魔息,也不会暴露我们的行动。”他看向扶梯,那是通往灯塔塔顶的地方,“作为一个英雄而言,洛阳太优柔寡断,他做不了大事。”
“你是对的,洛阳不够格作为一个英雄,他是建筑师,他不需要做大事,一个建筑师只需要知道如何盖好一座房子,到底是哪个丧心病狂的家伙,用拯救拜斯宾格为题来测试一个建筑师。”灰白瞟向水嫌。
但水嫌不会自找没趣,他扭过头不去接话。灰白却不依不饶,“所以呢,你还干坐在地上干嘛,为你不讲理的哥哥,你不应该替他弥补洛阳么?”
“我不是干坐着,我只是好奇。”水嫌辩解说。
“好奇?”
水嫌努嘴,在火把下方,也正是他的眉梢位置,有一个不起眼的炼金阵,阵画的龙飞凤舞,除了最外还算规整的圆圈,整个炼金阵潦草得无法辨认,一看就是出自洛阳的手笔。
灰白沉默着,水嫌手指一横,“不止这儿,还有那里,和那里。”手指挨个点去,灯塔里的每一个火把下,几乎都留有一个微型炼金阵,这些阵就像是连笔字一样一蹴而就,看起来简洁又省事,不知是画了多少次才能有如此的熟练。
“灯塔里咱俩一直跟着他,却从来没有注意到,如果这些炼金阵是启动陷阱的机关,或许我们已经死了。他虽然没有英雄之心,但却有成为英雄的能力。”水嫌边说边从尸体上站了起来,他的确不是干坐着,只是坐着或是蹲着的姿势,可以更方便观察洛阳在墙上涂抹的是什么。
“英雄也好,狗熊也罢。不到灯塔上谁知道他是什么,你好奇够了吗?”灰白催促着问。
“催什么,跟个管家婆似的。”水嫌受不了灰白的唠叨,满脸的不耐烦,他站了起来,向洛阳和迪曼攀上的手扶梯走了过去,手正握着扶梯,头一抬往上这么一瞧,他整个人愣在当场。
扶梯直通的出口,灯塔天台的入口,洛阳和迪曼两分钟前刚从这个地方离去的地方,此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石墙阻挡在了眼前。
怎么回事?为什么灯塔中两个进出口统统被洛阳给封死。水嫌瞬间莫名其妙,忙回头找灰白要答案,一回头却看到灰白表情茫然,显然也云里雾里,不知什么回事。
“洛阳察觉到我们的存在”,这句呼之欲出的答案盘旋在他俩的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