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二字说得真是轻巧，身处熔炉内遭受元素风暴的人，就好比丢入滚筒洗衣机中的一张纸，暴戾如龙卷的元素乱流会将你的身体撕扯的四分五裂。
可终究说出“当然”二字的是灰白，这魔女要是在敌对阵营中，那就叫“诡计多端”，可要是她与你并肩为伍，那堪称是“足智多谋”。越是与她相处得久，你越是会不自觉的对她的脑子产生依赖，水嫌亦是如此。
将信将疑，他皱眉问说，“有什么方法，讲来听听。”
不料这小丫头轻挪莲步一脸谄媚的靠近，语气是三分无奈七分恭维，嬉皮笑脸对水嫌说，“办法倒是有，只不过仍要麻烦你啦~”
话音落地水嫌就倒吸一口凉气，气得连下巴都不自禁的发抖，心想你个臭不要脸的贱人，到底知不知道“麻烦”这两个字该怎么写，先前帮洛阳保驾护航一路过来的脏活累活，自己一手独揽也就罢了，如今生死当头你还要“麻烦”我？
“难道要我把你吃进肚子里，用肉身换得你在元素风暴内，短短的几秒平安？”他冷言冷语。
“您说的是哪儿的话.....”她走的更近，话中连称呼都用了敬词，“咱俩虽然都是为了帮洛阳渡过难关，但咱帮人也是有个限度的，总不能豁出命去......”她靠的不能再近，只恨身高不够，否则就要向水嫌耳朵根吹气。不过听她说没有生命危险，水嫌也稍稍有些放心，但仍旧一脸不悦，瞥了一眼灰白后，说，“别卖关子，也别套近乎。”
“夜隐一族的水嫌男爵果然快人快语！要是再不直说，倒显得我惺惺作态。”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接着说，“您能将‘一式、支离手’发挥到极致，想必接下来的第二式也早已掌握了吧。”
水嫌沉默了，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瞧着眼前的人，眼前的人也正眯着眼、一脸“大爷来玩呀”的表情看着他，可无论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多么恭顺，与自己有多亲近，即使在这一刻她和自己同样身处炼狱，下一秒将在元素乱流中一起万劫不复，她也永远无法摆脱她人类的身份。
人类，即敌人。
所以你绝不会希望她知道。
就像是一个抓了一手好牌的赌客，不管你如何心花怒放，你也没法跳上牌桌比剪刀手喊“耶”，你只能面沉似水，波澜不惊。为了赢，为了活到最后而她死在地上，手握底牌是你唯一的依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兵戎相见。
可她偏偏知道。
她知道这只存在于古旧羊皮中的秘密，哪怕羊皮卷上用油绳系着书写卷轴人的一截断指，代表着作者立下誓言此生不再复写，世间独留此孤本；哪怕世人都以为【一式、支离手】中的“一式”，只是魔法名称中的一部分，但她却明白那是个有一有二的量词。
“喂，想什么呐？”
灰白的声音和青葱五指在眼前摇晃，像是挥散薄烟般拨开了水嫌杂乱的思绪。刚回过神来，却听灰白又说，“我可以等你发呆，但洛阳似乎不想等你诶。”
这话让他微微一愣，但耳中淅淅沥沥，像是雨点敲打荷叶所发出的细碎声音，让他不自觉侧目。
变了，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楼道旁光滑的石壁逐渐开裂，慢慢浮现蜂窝般规则的凸起，好似一个个没有眼珠的眼眶。起初还是四处零星散落一片，最后相互连接变得如网一般，向着五角灯塔那最深最暗的塔底蔓延而去。
原本刻在墙上的无数炼金阵，散发出淡若月华的微光，此刻开始慢慢明亮至灼目，这些光芒像是用太阳打造的利剑，将灯塔内的晦暗洞开，留下一道道耀眼的伤痕。
那些原本沉睡如花中精灵的土元素，也渐渐苏醒，它们从蜂巢般凸起的石壁中游离出来，围绕着炼金阵的光芒狂舞。似乎眼中的一切都在昭示着元素风暴的降临，似乎微仰鼻尖就能嗅到死亡的气息。
可水嫌又愣住了，对一切置若罔闻，眼落在空处却又不知到底聚焦在哪。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除了灰白。
“要是你不会第二式的话，那就离开这咯，反正【一式、支离手】威力全开，洛阳的炼金石板根本拦不住你。”她说，而他不答，却双脚如钉般站着，一动不动。
她侧过头，学着他的模样，看着那不存在的地方，“口口声声说爱水厌，恨着水厌深爱的白夜，但其实你跟我一样，你爱的只是自己。”
“不，我是爱他，我也恨她。”这一次水嫌答了，只是目光依旧，仿若失神。
“连命都不敢赌，你凭什么恨，又凭什么爱？”她问。
他终于肯扭过头来，“激将法？你以为我幼稚到会上你的当？”
灰白也转头看他，飞快的问，“你不幼稚么？”
他也飞快的反问，“我幼稚么？”
“你不幼稚么？”她再问。
“我幼稚么？”他再反问。
“你幼稚。”灰白笃定的回答，明眸如镜。当真是“如镜”，黑珍珠似的瞳孔倒印着水嫌的脸，像是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没有任何契机就站在了镜子前，懵懂如新生婴儿一般，对着镜子里那张戴了一辈子的面具问，“你是谁，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水嫌话语一滞，片刻恍惚后，挥手五指如梳，拢起额前微卷的刘海，仰头大笑起来，而他垂手发落，他再次低头看着灰白，脸上没了笑意，嘴里低声沉吟，“【二式、白雾水仙】。”
话音消散在空气中的瞬间，浓重的蒸汽喷薄而起，眼中的一切因此朦胧，就连水嫌的身影也融化其中，似近非近，似远非远，咫尺天涯。
就连他的声音也一样，“灰白，你要的我做到了，快说吧。【二式、白雾水仙】这杀人的伎俩，要如何活命？”
“药能救人，吃多了还不一样会死，魔法的关键是看你怎么用，哪有杀人还是活命的说法？”灰白一面揶揄，一面伸手这抓一块，那揉一团，感受着浓雾中冰凉的水元素滑过肌肤的感觉，那好奇的模样，就跟孙猴子初登凌霄殿没差别，末了不忘感慨一句，“到底是【二式、白雾水仙】，感觉好比是冰汽桑拿，舒服......”
眼瞅她不徐不疾优哉游哉的模样，水嫌咬牙长嘶一声，恨不能伸手就在她头上来一记“爆炒栗子”，他压了压火，白雾在他操纵下撤去一帘。没了浓烈的水元素屏蔽感知，灰白整个人如遭电击般的回头，她放眼望去，视线穿过白雾空档处的十米身下。
她本该看不到，因为至纯无色，她本该听不到，因为爆裂无声，可她能实实在在的感知到这一切，感知元素是魔法使天生的职能，他们学习的就是如何使用魔力驱动元素，最终成为魔法。
所以她才能感知，那些被洛阳提炼并集结的土元素，正旋转着、围绕着炼金阵的光芒攀爬而来，它们组成了一条水桶粗的巨蟒，那巨蟒的身子就像由无数高速旋转的刀片重叠而成。
而最要命的是，那条巨蟒高昂的头颅，距离水嫌张开的【白雾水仙】，只有短短数米。
“水嫌，想想那块炼金石板是怎么挡住你【一式、支离手】的！石板表面的缝隙都被土元素填补，只有更纯粹的力量才能突破那层保护膜，你只要将【白雾水仙】模拟成炼金石板的模样，我猜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灰白一边死死盯着那条巨蟒，深怕它突然不受控制的来一个加速猛冲，一边扯着嗓子，冲身后的水嫌喊着。
到底是玩命的时刻，谁敢有半分的懈怠，灰白的话字字如同印在了水嫌心里，他既是醍醐灌顶，对一块破烂石板就能挡下水系高阶魔法而释怀，又如灰白所说的，双掌齐张，聚拢白雾如镜般光滑、如盾般坚硬，隔开了楼梯的一角，将他俩保护其中。
一边等待元素风暴袭来，一面再细细咂摸灰白的话，却越想越不对劲，尤其是最后一句......水嫌双眼一瞪，一个走神害得差点没把【白雾水仙】散去，脖子一扭，唾沫溅身边的灰白一脸，“什么叫‘我猜我们会平安无事’，你居然敢用‘猜’，我*****（省略脏话），谁给你的勇气用‘猜’的，梁静茹吗！？”
灰白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嫌弃的答，“哎呀，嚷嚷什么，这才是预热阶段，元素的流动还没到顶峰，我们现阶段还是能扛下来的......”
水嫌听了后，一颗心如坠冰窟，隔了半晌才问，“你是说，就这元素乱流还不是最强的。”
灰白注视着惊讶而绝望的水嫌，面无表情、默然良久，最后点头如小鸡啄米。
“你......”
“到底能不能有点谱”这后半句话，却没有传进灰白耳朵里，因为元素的风暴龙卷，已经擦着【二式、白雾水仙】而过，发出冗长的、嘈杂而刺耳的声音，掩盖住了所有的语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