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动作俏皮的揉了揉眼,确信无误,那确实是一只手,就在看清那只手的同时,手背上又多了个秃顶的脑袋,脑门下是一双圆睁的双眼,眼神空洞的朝她望去。
“噗嗤”一声灰白笑了,这种场合发笑显然是不适合的。可拦不住,她认为那只手与脑袋的主人实在是有些天真,单凭这样的恶作剧就想吓到她,难度其实挺大。至少对方要组一个师团的兵力,否则没没戏。
可塔下的夜隐恶魔确实有一个师团的兵力。
先是一只手死死扣住了石板,接着像是被谁复制粘贴一般,难以计数的苍白的手纷纷倒扣在石板上,幸亏洛阳的炼金技术过关,才保证了这块石板炼金阵的质量,否则,石板定当场塌陷,载着灰白水嫌,一并从近十米的高处狠狠摔下。
就在那些手出现的片刻,无数颗圆溜溜的脑袋雨后春笋般冒出,不安分的晃着并朝处在中心的二人投去好奇的视线,从塔底历经千辛,让这些夜隐恶魔几乎不相信自己已经登顶。
洛阳用炼金术爆掉了接近塔顶四周的所有墙壁,让塔顶彻底悬浮在空中后,理所当然的,就让灰白和水嫌所在,仅有一层石板之隔的下方,成为了阻击夜隐恶魔们的前沿阵地。
他也是无心,倒把一个大麻烦踢球似的扔给了灰白与水嫌。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洛阳来说算得上“大麻烦”,但对水嫌或是灰白,这无疑是小场面罢了,别说“大”,连“麻烦”也称不上。
夜隐恶魔已经包围着登上与他二人同在的石板,人影绰绰,在米白色如纱的薄雾中涌动着,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拳头击打在手心发出啪的一声响,灰白那张花季少女的容颜,竟变得豪气干云,仿佛给她一把匕首,她就能孤身一人入宫刺秦王,仿佛给她贴上一把子络腮胡,她就能一嗓子声震长坂坡。
幸好张嘴没来上那么一句京剧老生“哇哈哈哈”的开场,否则,那张俏脸的形象就彻底毁在她的手上。
她盯着隐隐成群的恶魔,对身边水嫌开口,“被困着半天,终于能解解闷了。”
边说她边活动四肢,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同时不忘打趣身边的水嫌,“你不是夜隐恶魔中的上位恶魔吗?现在你的小弟似乎想把你撕碎,你跟它们商量商量,能不能替你留具全尸。”
“行,我和它们商量商量。”水嫌笑了笑,揽住身前白雾右手轻轻的向外一挥,【二式、白雾水仙】在挥掌间而起。
顷刻之间,四周的雾气如同干冰蒸腾一般的躁动起来,成群的夜隐恶魔的身影,在雾气中绞作一团,凄厉的惨叫只短促的一阵便无声。
要不是恶魔墨绿的血色在雾气里氤氲,灰白甚至会误以为这些恶魔从来没出现过,她的双手在活动肢体的动作中僵住,表情木讷的看向一旁的水嫌,动作和神情酷似从土坑里站直了身体的土拨鼠。
就差没怨恨的朝水嫌大吼一声“啊”。
“是你让我商量的,”水嫌无奈的笑了笑,摊开双手,“而我也商量过了。”
漂浮的塔顶——
“你究竟在想什么?究竟在想什么!”洛阳扳住迪曼的肩膀用力的摇晃着,同时冲迪曼怒气冲冲的嚷嚷,显然,之前恶魔登上塔顶,可迪曼一声不吭的行为,彻底惹恼了洛阳。
“我.....我不知道。”摇晃的动作停下,迪曼弱弱的辩解,而后这孩子揉捻着衣角,不安的重复着,“我不知道。”
他的双眼中充满了茫然。
可你何曾见过这份茫然?无论是他一刀扎爆夜隐恶魔的眼珠,又或是他母亲临终时手掌无力的从他手心里滑落,那双眼总是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冷漠。
这份反常,洛阳本该追问下去的,可他却松开了手,他的视线越过了身前的迪曼,望着拜斯宾格小镇的东面,呆呆的,眼一眨不眨的望着。
小镇的东面,烈火依旧熊熊,绵延的房顶成了照明的火把,借着火把的光线,洛阳能看见无数人影成群,有高有矮,就那么笔直的站着,似乎在与他对望一般。
千里之外,你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看不到他们在看什么。
人心隔肚,你更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只有一件事,你比任何人清楚,这些人血浓于水,他们为了活着,为了自己的孩子活着,背离了诅咒般的敕令,从漆黑的家门走出,来到了金车梧桐下。
他们想活下去。
人生有很多的一刻,像是郭襄一见杨过误终生,又或者刘邦见了秦王出行的队伍发出大丈夫当如是尔的感叹。
只在那一刻里,像是冥冥之中受到指引,命运之门在眼前洞开,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路出现在眼前。
就在这一刻,洛阳像是瞬间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可是人的手又是那么的小,在这一刻握住的,只有唯一的一种可能,而另一种可能,只得放任它飘散在名为“遗憾”的风里。
洛阳放开了扳住迪曼的手,匆匆转身将迪曼留在了原地,一双眼珠牢牢锁死在那五环炼金阵上,五个炼金阵中,只余下两个还在发出微弱的光芒,其余的全都黯淡了下去。
那还在发光的两个阵,一个是用来与拜斯宾格人通话,另一个,则是一个复合型的炼金阵,那阵的外形与镇东的建筑群互补契合,看上去隐约是一张恶鬼的脸,它的作用是远程启动拜斯宾格的传送门,当然,也只单单启动镇东这一小块区域。
他蹲下,双手贴合炼金阵,按了上去。
究竟是否有人拖家带口,却没来得及进入镇东。
究竟是否有夜隐恶魔混入镇东的避难者中。
这些他都不知道,但唯独此刻,他摒弃了所有的犹豫,启动了不稳定的传送门。
炼金阵中的恶鬼图案亮得发烫而刺眼。
那一瞬间,远方,拜斯宾格镇东。
如夜空中浩瀚星海陨落,天降利剑一般的落下无数光束,那些光束划开空间,围住三面,形成了一个封闭的三角棱柱,将天地相连,将镇东从地表上切离分割。
传送门开启!
然而处在镇东的人,却没被传送到世界任意一处,因为镇东这块不完整的炼金阵,使得传送门自产生的瞬间,注定残缺不全。它虽不具备传送的作用,但它却具备着绝对的防御能力,没有生物能踏入这处绝对领域!它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属于这个次元!
可这层领域却又那么的易碎,它的不稳定决定了这层领域现身的那一刻就面临崩溃的风险,肉眼可见那切开空间的光束屏障变得似有似无,好像一阵夜风就能将它吹散。
幸运的是,洛阳为此做足了准备。
塔中的土元素龙卷,巨蟒般粗细的身子又暴涨数倍,像是滔天长江逆着重力而上,猛的闯入如三峡水闸似的石板炼金阵中。
石板炼金阵上,水嫌和灰白险些站立不住,那一瞬间的冲力让他们脚底发麻,如同遭人用大锤击打,他二人立即蹲下,两人四手,一并按在了炼金石板上,以辅助身体的平衡。
从炼金石板的镂空处,水嫌借着缝隙能够看得清的土元素龙卷的恐怖,难怪当初开启【白雾水仙】抵御元素龙卷时,灰白曾半开玩笑的说过,“这元素龙卷还没到达最大功率”,眼下,想必这就是最大功率了吧!水嫌皱眉凝视身下不由的胆战心惊。
这份“胆战心惊”有些自作多情,毕竟土元素龙卷,只是作为维持传送门存在的“燃料”,又不是为水嫌准备的“墓葬大礼包”。
元素龙卷的暴涨只有那么一瞬,随后缩水似的变小至无,其中近乎所有的元素能量,统统被炼金石板吸收,传到了镇东。
天空中降下的光束屏障,也因为元素龙卷的汇入,从原先若隐若现的银白变成纯粹的橙黄,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让它消散,直到元素能量消耗殆尽。
那三道隔开空间的光芒立于天地之间,几乎夺去了所有生物的视线,洛阳、迪曼,水嫌、灰白,处在距离光芒最近的水厌,那些从攀登的动作中静止的夜隐恶魔,乃至更远处森林中,树梢上的猫头鹰又或者灌木丛中的黄鹿,都扬起了头颅,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
这一幕如同神灵莅世,如同天地造化,让看到这一幕的生物为之震撼与感动。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洛阳竭尽所能,他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闭上了双眼,身体瘫软的向后坐倒,炼金术不像魔法,施展炼金术并不耗蓝,它消耗的是精神力量,过度使用,则会让人哪怕清晨起床,却感到日更三万,忙碌一天似的疲累。
让人昏昏沉沉,只想合上双眼。
而洛阳也是这么做的,他闭上了双眼,之后的工作便是等到天亮。
“不是这样的,你不是神的使者,你不是对的,一切不该不如此!”声音平静,却铿锵,是迪曼的声音。
“哈?”洛阳应了一声,直觉得话中内容模棱两可,他缓缓的睁开眼脸,费了一番功夫,视线才从模糊变得清晰,于是,他看到了迪曼身体笔直的站在护栏上,向后退一步,则身坠而亡。
迪曼的脸是那么的平静,可却留着泪,看起来不悲伤,却又那么的悲伤。
“我会证明你是错的。”他说,说时,洛阳从躺着的姿势翻身而起,在那个瞬间,洛阳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蠢货要做的蠢事,所以洛阳像是柄出鞘的快剑般飞奔,向着迪曼跑去。
洛阳可以发誓,每周礼拜天去教堂领取周济穷人的面包时,他都没那么快,而他也可以发誓,他希望迪曼活下去。
洛阳伸出了手,飞奔而去的过程像是被人按下了慢放键,你可以看清他的嘴型好像是在喊着,“等”又或者是“不”,你可以看清迪曼咬着唇,满是泪痕的脸用力挤出的微笑。
时间的进度条恢复正常,迪曼的身子倾斜着向后仰躺去,他像是睡在了云里,离地十五米的空中只有他最后的话在回荡,“谢谢你,大哥哥。”
他,不再叫他洛阳。
【下章预告,安西小妖精下卷回归,记得来看她整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