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油灯,一方木桌,将神父与偷渡者身份的他隔开。
神父拉开椅子坐在他的对面,一言不发的盯着他,上下扫视的目光,直把他瞧得头皮一阵一阵的麻,还没等神父的开口,他便先问,“为什么审讯官会是神父。”
“在你认罪的同时,还能向神父忏悔,这不是一举两得么?”神父不以为意的回答。
“犯罪?你可千万别弄错了,不知是谁把我给打晕,然后塞进了木箱里,”说话间他抱住了双臂在胸前,或许是看到神职人员而不是五大三粗的审讯官,让他语气和态度都有些随意起来,顿了顿后,他一扬眉把话继续说下去,“我可是受害者。”
“受害者?”神父笑了笑,轻声的反问。
“没错,当我从箱子醒过来时,就遭到治安团拳打脚踢,接着被蒙住双眼带到这儿,你说.....”他挑了挑眉,“我能不是受害者么?”
“嗯,有道理。”应了他一声后,神父也放松的靠坐在椅子上,低头玩转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冷不丁的突然开口说,“偷渡会被判二十年劳役。”
“什.....什么偷渡?”他眼角颤了一颤。
“你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严重性,在利利萨,等待着偷渡者的下场是一次漫长的放逐,你会被押送到某个无人问津的小岛,在漆黑不见五指的矿洞里,挖一种叫做‘月光石’的东西。”
他怔了怔,那一瞬间眼神有些空洞,似乎某个孤岛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只一瞬他便回过神,继续看着神父,不过神父并不理会,依旧自顾自的对着戒指说话。
“我去过那样的矿洞,月光石还没加工总有一股浓浓的鸡屎味儿,整个矿洞都弥漫着这种怪味,里面的囚徒不算孤独,因为人数很多,可没有一个人能够有心情和空闲张嘴说话,充斥矿洞的只有矿镐敲击原矿的叮叮声。囚徒们一次又一次的挥起稿子然后落下,一次又一次,每天需要工作十六小时,所以他们会挥动上万次镐子,可月光石的原矿太坚硬,每次只能凿出一丁点肉眼难辨的粉末,就像在挖一口注定没水的空井,枯燥、绝望、而无任何意义。”
当神父说完,最后一次的转动手指上的戒指,抬头去看他的双眼,那一刻,他惊恐的发现神父眼神中,那抹令他讨厌的怜悯被漠然取代,如同看着一袋准备扔出家门的垃圾。
神父开口,问,“所以你是偷渡者么?”
“当然不是!”他回答的果断,虽然心虚,但他认为没人能够听完神父的所说的故事后,还能坦荡的说“巧了,鄙人正是偷渡而来”。
神父笑了,“对,你不是偷渡者。”
接着神父用手扣了扣桌面,门外听到响声的治安团成员推门走近神父身边,神父将手靠在治安团成员身边耳语几句,然后治安团成员再次走出门外,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想之前幸好没试图溜出审讯室.....
神父站了起来,他从门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神父,看着有些宽松的教士服趁着无声的脚步走向他,活脱脱是个幽灵,那个“幽灵”走到他的身后停下,用双手按住了他的双肩。
“我在想,你该是什么人才对。”身后,神父顿了顿,继续自言自语,“是个混混?或看起来像混混的商人?”似乎看穿了他提到了嗓子眼的紧张,神父的手也开始稍稍使劲,在他肩膀上按摩起来,“都不是,你应该是一位来自远方的药剂师。”
药剂师?开什么玩笑,如果白开水兑糖也算药剂的话,那么他便是。
“对的,对的!你就该是一位药剂师,除了开水兑白糖外,你还能调制出另一种药剂,一种治疗失眠的药剂。”这次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神父将脑袋靠近他耳边低语。
他微微张着嘴,侧过头看向神父,那一瞬他在神父眼睛里看见了一条扭曲身体的毒蛇,妖娆而邪魅,却只是一瞬,神父避开了他的视线,哈哈哈的轻声笑着,又回到了对面的椅子坐下,“现在告诉我,你是偷渡者......”顿了顿,神父收起了假笑,“还是一位药剂师?”
“我.....我是药剂师,我能治他妈的失眠。”
神父听后又一次笑了,这次不假,很走心。那位刚出门不久的治安团成员适时的推门进来,将手中捧着的两个布包放在木桌上,二人瞧他离开后,又互相望着彼此。
依旧是木桌,依旧是烛灯,依旧是神父。
唯一的区别是偷渡者成了药剂师。
“可我瞧你这身打扮,不像一个药剂师。”神父说着,将桌上的一个布包推向他,然后抬了抬手,示意他打开。
他一边心想“何止不像,老子压根就不是他娘的药剂师”,一边拆下系住布包的绳,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堆叠整齐的衣衫,最上摆放的是一顶阿拉伯风的小白帽。
“悬壶济世的药剂师,能救一条珍贵的命,金钱对这类人来说,就像河里的水,当取之不尽。”一边说话,神父一边将另一个布包推向他。布包滑过桌面发出一串当啷当啷的响,就这么摆在他的眼前,虽然他还没动手去拆开布包上的绳,但他已经嗅到了那东西的味道,那味道是最致命的诱惑。
他拆掉了第二个布包的绳子,打了开来,不出意外的,是金币;却出乎意料的,满满一袋全是金币。
就这么石化一般凝视着约有三分钟,看得他瞳孔都快被映成不化的金色,如此享受的时刻,神父却把他唤醒了过来。
神父不耐烦的说,“别数了,都是你的。”
他终于肯抬头看向神父,张着嘴,嘴角微微抽搐,不知该哭该笑,茫然无措变作一口口水,滚了滚喉头,他艰难的咽入肚中。
“药剂师当然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住所,居室里摆满了瓶瓶罐罐、试管烧杯,占满庭院的是一个个铺排整齐的簸箕,簸箕装着等待阳光晒干的药草。药剂师都是这样生活的,对么?”
神父用肯定的语气问着,向他抛来一把钥匙,他这一刻反应已经变得迟钝,抛过来的钥匙他没有接住,钥匙砸在了他胸前的衣衫,软软的一弹,当的一声落到桌面静止。
他看着钥匙,不置可否。
金钱与住所全都齐了,非说还缺了什么,那么便是女人。
“如果以药剂师的身份离开,门外将有一位仆人等待着你,这是我用你的名义买下的仆人,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第三次看穿了他的心思,神父开口说,顿了顿后补充了一句,“是个男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废话,能不介意么?老子异性恋,纯的。
心理吐槽了一句,他从神父脸上移开视线,落到装满金币的布包裹,后又转到那柄钥匙,最后,停在了所谓的“药剂师该穿的衣服”上。
真是出手不菲,这些东西加在一块,能够买他十条贱命。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神父时,眼中露出了胆怯,他问,“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情报,我想让你替我们搜集情报。”
“情报?”
“是的,情报。”神父笑了一下,互扣双手用着拇指去抚摸无名指上的戒指,“你海外药剂师的名头,将会在接下来几日里,响彻整个昆勒海姆,大街小巷无人不知你擅长治疗各种疑难杂症,更是药到病除,然后便会有人上门求医,想让你治疗他的失眠,我要的就是那人的情报,更准确的来说,是关于他的所有,凡你见到的,凡你听到的,我都要知道。”
“那人是谁?”他问。
“那人叫斯利普,”顿了顿,神父意味深长的补充,“更准确的来说,他不是人,而是恶魔。”
他听后愣了一愣,心想“恶魔”应该只是个形容词,毕竟这世上,不会有人真的相信恶魔的存在吧。
“只是这样?”他满脸狐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对,只是这样。”神父表情诚恳,真的不能再真。
“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再次确认。
“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而神父言辞笃定。
满满一袋金币,在他家乡意味着能够聘请一支雇佣兵兵团,似乎是多虑了,他心里想着,不知是第几次偷偷去瞧那金灿灿的东西,心脏越跳跃快,“我答应你,只要我不死,我会替你搞来你所谓的情报。”他颤着声说,眼中充满着赌命者的狠,这是他最得意的眼神,他在街头打架曾凭借这眼神兵不血刃拿下对方,而他相信这眼神此刻也有用。
“很好。”神父无视掉他自认得意的眼神,从椅子上站起,又交代了一句,“给你的衣服全穿上,我希望从这里离开时,你已经是一位药剂师。”说完正要离开审讯室,给他留下换衣裳的空间,没走两步远,神父就被他叫住。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他说。
神父身形一顿,停下了脚,挑过脸看向他。
“我叫莱尔,你呢,神父先生,你叫什么?”他问。
神父想了想,说,“我只是只送信的鸽子,你就管我叫‘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