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袍子飘荡着落地,安西本以为这期间的过程,袍子会像深海里的海草,然而并非如此,远比海草丑陋,过程中袍子像是一条干瘪却能在空气中游动的咸鱼。
向下,向下,像她一样,最后触到了地面。
叮叮当当的,一如之前那般聒噪。长筒鞋鞋底下镶着的铁环,重重的砸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向来是昆勒海姆治安团的作风。
他们来了,治安团已经很近,角度使然,让位于屋顶横梁上的安西看不到这些人,相信他们也看不到她。
这样就很好,她不希望自己难堪的一面被人瞧见,就像丧家之犬总是选择僻静的巷子,作为夹着尾巴离开时的不二之选,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你可以飙泪,你可以咆哮,你甚至可以将软绵绵的拳头重重砸在坚硬的墙上发泄,一遍又一遍,皮开肉绽直到疼痛变得麻痹,你可以尽情折磨自己,又不至招来他人嘲笑。
鞋底铁环的声音渐渐少了,显然冲在最前的治安团已经站在了屋檐下,此刻猜着自己丢下的白袍已经落在他们手里,想必接下来治安团攀上屋顶只是时间问题。
刻不容缓了对么?
鬼知道这个时候,沈判的脸还在自己脑袋里阴魂不散。
于是她扬起鼻尖,朝着上方的夜空大口的呼吸,循环的氧气渐渐冲淡脑海里的一切,模糊了那张面容。
她此刻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然后彻底的放空大脑,就这么呆上半天,只半天就好,然后她保证专心的投入工作中。这是她一直以来无法抗住压力时做出的应激反应,就好比呆萌的鸵鸟遇到危险时,选择把脑袋扎进砂砾之下。
某位哲人曾经说过,“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安西验证过了,这是正确的。
另一位哲人说过,“当你难过时记得把头仰起来,这样眼泪就不会落下”。这句话则明显是错的,安西此刻验证很快便得到结果,泪珠顺着她的眼角从脸侧滚落,然后滴进耳朵里,令她耳根子发痒,鼻尖发酸,心口生堵。
想来人心能装住过多的快乐,却很难容下些许的悲伤,承载不住溢出的悲伤,便以眼泪的形式出现,只把最少也是最痛的那部分包裹在心里。
可究竟又是为什么,明明只朝夕相处了半个月就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不是什么山盟海誓的恋人,为什么还会感到难过?
安西抹掉泪痕,嘴里喃喃问着没有答案的“为什么”。
就像是我们曾一次一次的追问自己,为什么喜欢的是她(他),但结论往往蛮狠甚至强词夺理,就像大话西游里至尊宝的那句台词一样,“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偏偏人要自作聪明的,去定义这份最原始的冲动。安西也不例外,她觉得沈判像哥哥、父亲、又或者男老师那样有安全感,于是在脑中搜寻那些人的画面时,无一例外那些人的脸都被沈判取代,像是运行某个换头软件一般的搞笑猎奇。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理由没有动机,甚至不分时长,简单而纯粹。
安西确实需要找个地方独自安静一会儿,但不是在治安团的审讯室里。她低下头,看着脚下窄窄的天窗,天窗下是光线暗淡的角落,看不到人,却能听到干杯时的喝彩和激情彭拜的音乐从天窗里传出来,像是皮球上被人开了一个洞,狂欢的喧嚣从皮球里向外喷薄。
她猜测屋子里是酒吧一类的地方,于是她弯下腰,落下双脚钻进了天窗。天窗很窄,但是难不住柔软灵活的安西,她如同一根被人嗦进嘴里的面条,哧溜一下,轻易地藏进了酒吧。
猫一样的落地,不带一点声音,安西慢慢从天窗角落处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酒吧中每个人都很忙,忙着专注于眼,管乐师吹奏着利利萨小调,调酒师将调酒用的杯子绕过后腰花式扔到了天上,女驻场歌手卖力的演唱,所以没人注意到她凭空出现。
“人生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想赢就得学会不断和自己玩心理游戏,当有股情绪逼得你不得不停下脚时,不要逼迫自己试图集中注意力,你该得去分散它,把注意力分散到那些毫不起眼的角落,最后再自然而然的收拢心神,关注你该关注的。明白了么,安西?”
这是任职猎魔人第一天,秃头会长在公会办公室里对安西说过的话,也是安西现在第一次用上这句话。
于是走出角落后,她没像无头苍蝇般乱转,而是原地站着,她的视线飞快扫过酒吧里的一切,脚跟为轴心缓缓转动一周,她将自己融进空气,周围的一切与她无关而又息息相关。
她开始了行动。
安西走近吧台,坐在吧台椅上的男客,一边将烟灰掸进玻璃烟灰缸中,一边笑着对调酒师说话,那二人四目相交,安西不经意的从男客身后走过,走向吧台一角,吧台一角坐着一位女客,女客不胜酒力,双手扶着吧台,将脸埋在双臂上,安西靠近女客伸出手臂,不快不慢,动作自然的端起女客的鸡尾酒,向舞池里走去。
舞池中,男人扭动胯部双手接替打响指,舞步像是恰恰又或者别的什么,他一眼盯上了安西,摇曳着舞步堵在安西的面前,用着火辣辣的视线,在安西白皙的脖子与精致的锁骨上游移。
安西微笑着迎上,靠向男人的怀里。
男人伸出右手往安西柳腰上揽,却被安西抢先一步,她伸手环住男人的腰。男人窃喜,顺势将脸贴近安西,想一亲芳泽却被安西举起鸡尾酒隔开。
腰间转来一股柔劲,男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安西带着转了个圈,当圈转完,原本还挡在身前的男人,现在已经转到了安西身后。腰间触感消失,男人看着安西迅速的融进身后的人堆里,刚想迈步去追消失了的安西,却被耸动的人头遮挡了视线。
安西笑着,一边抛着手里的钱袋,一边离开舞池,想和她共舞一支当然需要付出点代价,在男人企图靠近他时,她已经在盯住男人腰间的钱袋,暗地里标好了价格。
离开舞池后,安西端着鸡尾酒向前走去,前方是个卡座,男男女女坐在桌前,那才是她的目标。舞池中出现的男人,只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当然,送上门的话“程咬金”她也不会放过。
当安西靠近卡座时,男男女女恰好举杯,这举动有些出乎安西预料,却仍旧在她掌控中。她趁势加入,用手里酒杯挤入一圈圈杯口组成的连环中,碰撞下酒液沿着杯口旋转。
混入其中的过程,安西始终眉开眼笑表情自然,好像她今晚就一直坐在这间卡座,似乎她才是邀请众人举杯的主角,只是之前上了个厕所,如今迟了些回到属于自己的位子上。
卡座里的男男女女,并没有因为安西的加入,而变得局促又或者生出疑惑,他们脸上依旧挂着热情的笑容,至少表面上如此。安西也正是看穿了这一点,在刚才从天窗落地的片刻里,她粗略的打量了一番酒吧里的环境,这桌人给她印象最深,只要细看就不难发现,坐在卡座中的每个人都会给彼此留出两三个拳头的距离,为的是给自己和别人都留出足够而舒适的空间;每个人都会留心的看着彼此,但稍稍逮到机会不自觉的移开视线,看上去心不在焉。
说穿了,卡座上坐着的男男女女,他们在心中对彼此的定位是“朋友的朋友”,他们互不相识。
这层朦胧的关系,使得他们成了安西的首选,碰杯后安西很自然的坐在卡座边上,斜对面的男客起了一个无聊的话题,女客开始把目光投向男客。安西伪装出和他们相同的表情面具,聆听男客的发言,在男客口若悬河中,安西乘隙弄撒了杯中酒,酒水湿了安西的衣服,她装作慌乱的起身,表现出难为情的模样,支吾着“上厕所”后离开了卡座,众人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
她向着厕所而去,手里又多了一个桃红色手提包。
进入女厕,她站在镜子前,打开手提包翻找,将女性化妆用品摊在镜子前的洗手台上,呈一字排开,画眉、补粉、唇红、眼线,她开始对着镜子打扮,最后用系带将齐肩的头发扎起。眨眼的功夫,进厕所前的潦草疯丫头,走出厕所后像是破茧般变得性感成熟。
可改得了外表却变不得真性,疯丫头的灵魂仍旧是个疯丫头,刚走出女厕两步,她停在了男厕旁,看了男厕上的蓝色小人一眼,下一个瞬间抬脚就踹开了男厕的大门!
“我走错厕所了吗?”安西问着便池旁的男士。
这句话虽然带着问号,可安西语气平静波澜不惊,似乎说的不像“我走错了吗”,而是“这里是女厕,你给老娘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