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距离地面大约十米，空气中带着粘密的感觉，因为地下湿度颇高。
这里光线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桌面右上角的煤油灯。倘若光灭了，则暗示盗墓贼罢手，某本神奇的小说中记载过，“人点蜡，鬼吹灯”。
抱歉，串戏了，这不是盗墓贼钟爱的古代地下墓穴，这只是一间隐匿在地底下的审讯室。
地下审讯室建造于十几年前，也许具体的历史还能更往前追溯下去，但总让人不忍，岁月侵蚀已经让这处本就少人的地方满目疮痍，何必雪上加霜。
这里墙角天花挂着蛛网，墙根底下遍布青苔，隔住审讯室的木栅栏，其观赏性更优于实用性，它根本无法起到一个阻止人出入的作用，因为它腐朽难堪，经年累月从不更换，不需要大力水手，只要一条哈士奇便能将它夷为平地。
审讯室里阴郁，潮湿，你能联想到一切可联想的灰色词系。
从审讯室通向地面上方的出口处，伪装在一间复式公寓的门卫室，即便是公寓中年龄最老的住户，也不见得知道地底下另有乾坤，这里简直就像前苏联克格勃一处小型地下基地的遗址，被人遗忘在历史的尘埃。
不过，今晚它是特别的，它被人从时间的荒漠中打捞出来，因再度投入使用而变得格外热闹。两组隶属治安团的队员披坚执锐，驻守在庭院中，这幢三层楼高的复式公寓呈环形，要想顺着门卫室进入地下，必先经过正门来到露天的庭院，不过现在添加了一个新关卡，便是一柄接着一柄出鞘的十字剑。
整栋公寓楼都处于一种非军事武装戒严状态，其中发生过一段令人忍俊不禁小插曲，一位不知是外出喝酒还是赌博的男主户试图回家，脚刚踏入中庭半步，二十四双肃杀的眼睛在同一瞬间便死死的盯住了他，结果可想而知，无形的重压，生把那住户惊得浑身哆嗦，拔腿而逃，这可怜的家伙分明只是想回家罢了。
造成这一切始于最初，治安团接受到了一个指令——保卫地下审讯室。至少名义上是如此，因为他们不知道因何而保护，只有透过门卫室的窗户，看着狭小黑暗的隔间的时候，他们会不时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门卫室中的地砖是道暗门，就藏在椅子底下，连接暗门通向地下的是两折的楼道，走出楼道就是一条走廊，连接着共有三个房间，两小一大，小的从前往后，分别是审讯室，放置刑具的储物间，最后那大的房间里，摆放的是一台废置多年的焚尸炉。
可想而知，这里曾经也提供着一条龙服务——“客人”站着进来，用盒子装着出去。当然，从来没有一个“客人”，为此处的服务给过哪怕一次的差评，所以想必它是好的。
地上无声肃杀，地下难免也冷寂，审讯室里只有一个男人，他名叫莱尔，通俗来说，他是个外地人，官方一点的称呼，则可以叫他作“偷渡客”，他来自遥远的彼岸，跨越重洋。
眼前的莱尔表情是三分肃穆七分踌躇，他一脚踩在椅子上，另一只脚则踏上桌子，这样的姿势令他比起正常人还要高出半个身子，他是谨慎的，大气也不敢出，他知道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他已经第三次在这里遭遇失败，他不想让一切重演，这境况害得他手心里满是细密的汗，可他手却异常平稳，没有丝毫颤抖。他拇指与食指拈着一枚金币，仿佛拈着易碎的花瓣那般的小心和温柔，他面前是二百又二十二枚金币堆叠而成的高塔，他正要将第二百二十三枚金币放上去。
近了，那捏在他手中的金币离高塔更近了，两者在将触未触之间。万丈高楼更上一层，又或者整座基于无聊而堆砌的金币之塔轰然倒下，结果成了一个谜。
他微微张着嘴，唾沫也没敢咽下，双眼炯炯的凝视着，手拈金币以一种难以分辨的龟速向着结果迈进，就在这时，门被人推开，莱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扭过脖子朝栅栏门望去，瞧见了来人。
那人自然也瞧见了莱尔与桌面上的一切，于是那人先愣了一愣，然后脸色就彻底拉了下来，黑沉沉的像是被乌云遮住，他大步朝着方桌走近。
像是知道了将要发生什么似的，莱尔紧张的叫出声音，“喂喂喂，给我一分钟就好，不，三十秒！”
“三.....三秒也可以，鸽子神父你给我站住咯！”莱尔还在讨价还价，鸽子却充耳不闻，径直来到桌边，拉出莱尔对面的椅子坐下后，接着掏出一张巴掌大印着雪花的票子，拍在了桌面。
“啪”的一声响，莱尔心中的“东京天空树”，那座耗时四十分钟叠起的金币塔，戏剧性的微微左右晃动最后坍塌只剩基座，无数构筑塔身的金币掉落在地后如车轮，没有方向没有规则的四处前进。
“干得好，鸽子神父。”说话间，莱尔不高兴的接过那张票子，将票子夹在二指之间，对着桌角的煤油灯，前后翻转着象征性的打量了一眼，“干嘛这么大火气，吃炸药了？”莱尔问。
“这是你要的船票，而我要的呢，我离开这里时嘱咐让你仔细回忆，究竟还有什么情报是你忘了说的。”鸽子指责，回应莱尔。
“你在开玩笑吧，既然是忘记了我又怎么可能想起，你的话自相矛盾了好不好。”
“所以我才给了你时间让你好好回忆，你却在这里玩起‘瞧啊老子的金币有多高’的愚蠢的积木游戏！”
“没什么可回忆的，你得到了我所知道的全部，”莱尔摊开双手，“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说完后，他离开了座椅，蹲在地上去捡拾地面的金币，一脸诚恳加上动作，活脱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在照顾田地。
对面的鸽子瞧着他的模样，慢慢匀出一口气，沉默着。
莱尔一边捡，一边持着劝解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只是他年纪不长，所以口气像是有些无所谓，“夜隐们的头儿斯利普给了我一间宅子，就在拜斯宾格，我住了一个月，替它配制能治疗失眠的药剂，期间我可全照你的吩咐做的，我打听到了关于斯利普，关于水厌水嫌两兄弟，关于佐迪亚克与灰白，那些魔城中的大小头头，你们想听谁，我就为你们打听谁。事到如今身份被识破，老子都离开了你才记起让我回忆，过分了吧。”
“可还有一个人，你没打听清楚。”鸽子微侧着脑袋。
“谁？”莱尔停下手中的动作，满不在乎的抬起眼看向鸽子。
“洛阳。”
“洛阳啊......我已经和你汇报过了，只是个小屁孩。”莱尔继续将金币捡入袋子。
“人类还是恶魔的孩子？”
“不知道。”
鸽子神父的头变了个方向微侧，“洛阳进入魔城来干什么？”
“不知道。”
“他是以什么身份进入魔城，主人，客人，仆人？”
莱尔再一次停了下来，表情极不耐烦的看着鸽子，“洛阳还没到的时候，我正准备跑路呢，你懂什么叫跑路么?我被一个叫路仁的疯子追杀，而我唯一的盾牌是个叫诺勒的孩子，我活着，那孩子死了！”
莱尔越说越急，竟站了起来，将装满的钱袋子，砸在了桌面，装的全是金币钱袋的重量还是很足的，发出的响声足够吓人一跳，可吓不倒鸽子神父，甚至都没看到他眨一下眼。
“当然，路仁的情报我也告知了你们，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我不欠你什么，任务终结，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就是带上我该得的报酬，然后乘上他娘的渡轮，离开利利萨，离开你们这帮疯子，越远越好。”
莱尔越说越硬气，整个过程就像是一个不断充气膨胀的球，他完全占着理儿，要是活在我们这个时代，他甚至可以将唾沫星子喷在鸽子神父脸上，对他说“求求你们资本家做个人好不好，平时压榨工人也就算了，哪有到生命危急被追杀的紧要关头，还要人去注意你布置的狗屁任务”。
这不现实。
但最后莱尔这颗皮球还是泄了气，毕竟一时之勇不足以撑住他的腰杆子，他语气软了下来，向鸽子神父询问，“我的船什么时候来接我。”
“半小时后。”
“其实我挺感谢你的，你给了我一份不错的工作，”莱尔耸了耸肩，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对待鸽子神父的态度有些过分，毕竟他还算的上一个不错的上司。
舔了舔唇后，莱尔又说，“尽管这份工作不太平但结果有惊无险，我能活着，能拿到这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全赖有你，我这人很讲原则的，你给我足够的钱，我帮你完成所有的事，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隐瞒什么，所有我能提供给你的情报，我都告诉你了。”
原则，原则？
“一个有原则的人，这辈子却第一次合法使用船票登船，这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妥。”鸽子神父轻轻笑了笑，一本正经的揶揄莱尔，莱尔也跟着笑了，再次掏出船票看了一眼，对了个折，便将船票抄回兜里，“穷人有很多迫不得已。”他解释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