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么，我其实挺痛恨我老爹的，他秉承上帝的意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按时按点祈祷与忏悔，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莱尔悄悄握紧了拳头，“什么也没有，除了无止境的贫穷。”
“我老娘在生完我第二个妹妹后，就离开家门抛弃了这个家庭，我不恨她，相反，我替她感到庆幸。”莱尔松开了拳头，将手摆在桌前胡乱比划着，似是在安抚着提及母亲时的复杂情绪，“我不记恨她，我感同身受是因为我也同样选择了离开，不过我会回去的，带着从鬼门关中抢到的金钱，我要回去拯救我的妹妹们，顺便拯救我那无能的老爹，我有多少次从睡梦中惊醒，梦见我那两个幼弱的妹妹奶声奶气对着我说，‘哥，我饿’，我想也许回家之后，我也能拯救自己。”
莱尔望着鸽子，眼神有些疲倦，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说的不合时宜，可谁又能忍得住，尤其坐你对面的家伙穿着教士服，满脸悲天悯人的神色。
“你该吃药了。”良久，鸽子神父回答他，他皱眉反问，“什么意思，我和你掏心掏肺，你把我当精神病？我说的是真的！”
“不，”鸽子神父指着他的胸口解释，“你挨了路仁一刀，虽然你胡乱包扎已经止住了血，但只是权宜之计，吃些药能让你痊愈得更快一些。”
莱尔低头看了眼胸前，干涸的血渗透纱布，已经与衣衫结成了一块，“会的，等我回到故乡会找个医生瞧瞧，你放心，穷人，命硬。”
鸽子神父没有立即回复，而是从手中变戏法似的弄出一枚外形椭圆小巧玲珑的珠子，递给了莱尔，“主教大人赠给你的，把它吃了，别死在回家的路上。”鸽子说的小声而低沉。
莱尔接过，放在手心里仔细打量，横看竖看这玩意儿都不像是药，那璀璨绯红的外表，像极了一枚红宝石。用力握了握，他将“药”揣回口袋，“嗯，得空我会吃掉的，替我谢谢主教。”
鸽子斜着眼瞟了莱尔一眼，对他说，“你知道么，如果你胆敢把它当成珍贵的宝石，带到珠宝商面前换钱，我敢保证一定会被珠宝商当作骗子，接着被珠宝商的仆人给打断双腿，这是况良的血混合了晶砂后用魔法炼合的药，不值钱。”
小算盘被鸽子拆穿，令他讪讪的笑了两声，他重新将药从口袋中拿出，抬眼瞧了对面的鸽子，问，“什么是况良的血？”
“说了你也不懂。”鸽子回答得冷淡。
他不以为意，过去的一个多月魔城中的卧底生涯，是他人生中最难忘的篇章，他已经见识过足够多的奇人异事，他的三观早就一崩再崩碎成一地的鸡毛，哪怕告诉他“况良”只是一只狗的名字，他也能听从鸽子的指示，毫不犹豫的把“况良的血”吞进肚子。
于是莱尔真就把药吞入肚腹中。
看到这一幕，鸽子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因为古涅尔交给他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可他又感到无比的纠结，因为他答应过莱尔，要让莱尔活着回家。
他清楚的知道，一旦莱尔吞下这枚药丸，莱尔就真的“要完”，一切注定要划下终止符，没有无能的父亲，没有饥肠辘辘喊着“哥，我饿”的妹妹，一切都结束了。
“你......”鸽子嗫嚅着，却没说下去。
你很快就要死啦，莱尔先生，你的所有梦想再也无法附着，虽然我也很不愿见到你死去，可我又有什么办法，请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当初选择踏上甲板，偷渡到这个本不属于你的世界中，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中我们都只是蝼蚁，我们在命运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既然都是微不足道的存在，你又能挣扎什么？而我，我又能为你争取什么？
不过，我想我还是能为你做些事情......
“搞什么，直勾勾的看着我。”吞了药后的莱尔，被鸽子神父瞧得心里发毛，撇了撇嘴，莱尔话锋一转，继而道，“这药神了，你别说，我感觉真不赖......”
莱尔或许还想继续说几句白烂话，却被鸽子打断了，鸽子抢过话头，没来由的突然问，“你能告诉我你家在哪么？”
莱尔愣了一愣，笑着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鸽子答得快，就像是提前设计好了一样，他在这里埋伏着。
“勘德乐岛，库木图索王国的统治的一个小岛，你也许从没听过，毕竟我们国家和利利萨相比，那就成了个边缘国家，不像利利萨处在世界的舞台中心那么闪耀。”
“不，我知道这个国家，也知道这个岛，我年轻的时候作为传教士曾到勘德乐岛上布教，那是个人烟稀少的世外桃源。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再次登上勘德乐，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你。”
莱尔听鸽子说完，竟哈哈大笑起来，他舔了舔唇收起了笑，“我倒希望你永远别到岛上找我，因为我一旦见到你，就会想起这段日子，我就会记起一个叫诺勒的孩子为了我而死，背负一条人命活着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我需要漫长的时光来稀释它。”
鸽子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注视着他的眼睛，在心中附和说，确实，这很困难。
“不过嘛，如果你死皮赖脸非要来找我叙旧，我会用岛上最美的酒以及最野的姑娘招待你，我的朋友。”莱尔又一次笑了，秉承着岛民天生的热情，他的笑容海风温暖阳光旬烂。
“可我上了岛，又该如何找你？”
“你自己都说那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住着几百户人家谁不认识谁呀，报出我名字还怕找不着我，跟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呗。”
“我说的是‘人烟稀少’......”鸽子露出无奈的表情，“算了，所以我也能用同样的方式找到你的父亲和你的妹妹们？”
“你找他们做什么。”
“告诉你的父亲他有一个好儿子，告诉你的妹妹们，她们有个勇敢的哥哥。”
莱尔他一个小人物何德何能应付这么明显的奉承，他笑的得意又尴尬，明显的不适应，他选择生硬的还回去，对鸽子神父说，“你是个好人。”
好人？这两个字令鸽子神父微微皱眉，他直觉得连接心脏的管子旋转着拧成了一个结，但这表情稍纵即逝，他迅速的掩盖起来。
“虽然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大多情报都是从一个叫水厌的男人.....不，恶魔嘴里套出来的，但我忘了说，‘酒是夜隐恶魔致命的毒药’，这是水厌的原话。我想，如果你们想对付这群恶魔，最好的方式就是用酒灌死它们。”
“哈哈哈。”鸽子神父笑了起来。
“哈哈哈。”莱尔也笑了。
“是的，你说得对，如果我们的敌人也愿意和我们同桌共饮，那么我一定会喝死他们。”鸽子点评着莱尔的建议，他顿了顿，又说，“我只知道你能弄来情报，却没想到是用这样的方式。”
“贪杯的人，向来管不住嘴，无论是吞进喉咙里的酒，还是从喉咙里溜出来的话，他都管不住。我只是觉得奇怪，水厌那样的家伙真会是一个恶魔吗，他跟人类长得完全没有区别，甚至他会为自己心爱却得不到的女孩苦闷，会为自己不被亲爱的弟弟理解惆怅，把所有负面情绪变成大口大口的酒装进自己的胃里，这样的家伙，真会是恶魔吗？”
“他是，如假包换。”鸽子直视他的双眼，回答着他，那一刻，这句看似玩笑的随口一问，换来的是沉沉的压迫感，他感觉面前那位眼神总是不经意便流露出怜悯与仁慈的神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渴血的恶徒。
“这是一场战争，虽然停战了半个世纪，可我们和它们依旧不死不休。”最后，鸽子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