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矿灯照得通亮的公寓中庭,迟到的客人已经打来了伴手礼——两具治安团兵士的尸体。领队的尸身未凉,鲜血后知后觉,从飞镖刺入的伤口处流出,距离最近尸身的边上,兵士颤着声问,“你是谁?”
客人捏着前襟左右整了整,尽管在兵士们眼中,客人衣冠楚楚,没有丝毫值得整理的地方。待整理的动作停下,客人抬眼瞟了身前问话的兵士,回答说,“如果知道我名字对你有意义的话,我叫路仁。”
“你......”
治安团兵士正想说些什么,又是一柄飞镖,在路仁身旁由漂浮状态转为急射,贯穿了兵士的脑袋,带出的脑浆子好似一串暗红的彩带,最后飞镖直勾勾钉死在公寓楼的柱子上。
所有安排在公寓里的治安团成员们,在损失了第三名队友后,才从呆若木鸡中被惊醒,于是这个瞬间,剑晃白夜,弩响连连,手里的家伙都朝着路仁招呼了过去。
对嘛,这才对嘛!这货披着死神的黑衣登场,就不是一个可以互道姓名,友好握手的主。但一切又注定是徒劳的,剑与弩碰上了魔法加持下的飞镖,简直是冷兵器遇上了热武器,无论是速度又或力量都弱了不止一个级别。
于是便能见到那些横空在路仁身旁、绽放如莲花的飞镖,在兵士们进攻的同一瞬间便开始运动。它们分散着各自飞舞,像是绕着蜂窝盘旋的野蜂,逐一挡下了空中射来的弩箭后,接着向治安团成员们的脖子或脑袋射去。
于是便能听到兵士的惨叫声夹杂着弩箭被击落的声音,偶有几声清脆的响,是十字剑试图打落飞镖时反而折断后徒劳的哀叹,中庭里所有的声音共同演奏出一支短暂的交响曲,终章落在了最后一位兵士的哀嚎。
一切回归寂静,静得只剩蟋蟀还是什么的虫子,埋头在草中瑟瑟发抖着喘气。中庭里血气弥漫,没有人能够站着,除了路仁之外。
不知是衣领子实在太紧,又或者是能够消除不自在的习惯性动作,他又捏了捏前襟,四下扫视了一圈后,快步走到一位兵士的尸体旁,然后定脚站住,俯视着尸体。
“起来,别装了。”路仁对着尸体说话,语气冰冷反而他才像个尸体。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反观尸体倒显得有那么些不自然,它太干净了,身上没半点血,只是倒地的姿势太过妖娆,面朝下趴着像个奔跑的人儿的剪影,乍一看确实和死了没区别。
“飞镖由我操纵,谁死了谁活着我最清楚,别让我再说第二遍,起来!”盯着地上的尸体,路仁眼里的无谓变成了不耐。
这话说完,地上的“尸体”四肢微微一抽,兴许是抱着最后的侥幸,又或者内心挣扎着犹豫要不要继续乖乖饰演尸体,他还是没有回应。
路仁不再忍他,把脚伸了过去,踩在他手指上,二寸厚的皮鞋底子还是有威力的,当下疼得尸体“嗷”了一声,接着“尸体”一边告饶着松开,一边从地面爬起,姿势狼狈得像一只扭动的虫子。
“带路。”路仁说。
“带路能不死么?”装死失败的治安团兵士,小心翼翼的问。
“不带路一定死。”路仁还是那副表情,睥睨着。
得到答案的兵士怔了怔,绝望的转身走在前方带路,领着路仁一并去往守卫室的方向——石砌草搭的茅房。
“我有母亲要奉养,我有老婆,我有孩子,我不想死。”也就那么三四十步的距离,这段路兵士嘴里咕咕囔囔个不停,相信在他假死倒地的那一刻里,这段话就在心里不知重复了几遍,越靠近守卫室石屋,他的步伐越慢,身子也越发佝偻着,如行将就木的老者,快要缩成一个球。
到了,石屋门前,停步回身,兵士对路仁说,“我不能死,我决不能死,哪怕让我把昆勒海姆城主踩在脚下,我也不能死!”他的目光从彷徨到坚定,说到最后激动得冲路仁的脸喷唾沫星子。
路仁平静的擦了擦,兵士望着他擦脸的动作有些羞赧,语气弱了几分又说,“你想去地下室对吧,就在这间石屋中,椅子下有块隔板,打开来便是条向下的通道,向下有间审讯室,废置了快十年,我也不明白今晚为什么派四个小队把守这处鬼地方,这是我知道的全部,还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说罢,兵士垂着头,握紧双拳等候着,生怕自己无法帮路仁一丁点忙,哪怕是提鞋呢。
“人和恶魔究竟有什么区别?”路仁看着兵士低垂的鼻尖开口,兵士闻听此言先是一愣,接着一双握紧的拳头也跟着一松。
“人为什么无法成为恶魔呢?”路仁又问,没有给兵士留下反应的时间,兵士愕然抬头,迎上路仁雪般冰冷的视线,轻轻发出一声,“诶?”
兵士名叫克里斯,近年四十有四,最擅长和走私的商贩讨价还价,商定罚单轻重。梦想着退休还林后的某一天,能够摊的起首付,在昆勒海姆城沿海购得一所好宅地,领着全家共同奔向小康。年近半百,回眸半生可谓大恶不犯,小恶不断,也承认心中有贪念的魔,可唯独将“恶”和“魔”这两字放到一块的时候,对他而言,可算小学生碰到了代数题——超纲了。
茫茫然好半晌,克里斯微微张着嘴,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望着路仁逐渐拧起的眉,只感到一股寒气从天灵盖而下,一寸一寸,只透过脚心。
而后路仁又起动作,要死的家伙,只是抬起一只手罢了,却仿佛令克里斯感觉那手是托住了自己的心脏,只捧到了嗓子眼,害的他只想吐,却生怕嘴一张哇一声,把心脏给吐出来!
末了,路仁那手只是去捏了捏前襟,这才见路仁刚才皱起的眉头稍缓,此间缓而彼间急,他的眉头撂下,却把克里斯的双眉撩拨得老高,心说是死是活老爷就不能给句痛快话么,您纠个衣领子我都快背过气去了,您老待会要是手再往上挖个鼻屎我还受得了是受不了,别您还没动手我自个儿先给吓死过去。
这边心头聒噪着,那头路仁捏过前襟的手,这次径直朝克里斯探了过去!
这回真来了!克里斯刚落下去的心,此刻又悬了起来,不久前路仁大手一挥,操纵飞镖无数,瞬息间夺去二十多位弟兄性命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要说这手能勾魂夺命,克里斯如何不信?
要死了吗,尘埃落定了吗?
克里斯直勾勾的盯着那只手,一双漆黑如玻璃珠大小的瞳仁,随着那手每近一分,便缩小一分,到最后直如绿豆一般,再接下来他就不敢再看了,只好学着鸵鸟,闭上了双眼,默数临终前的倒计时吧!
啪!一声轻响,声源传自克里斯肩头,震的克里斯猛地睁开双目,喉咙里发出一串呜咽难辨的浊音,像是寒冬腊月里溺水后被人人工呼吸后救醒,他茫然的看着路仁那只落在自己肩头的手,后把这目光又转到路仁的脸上。
于是便听到路仁对他说,“恳别岸。”
克里斯先是一愣,嘴里断断续续的重复着“恳......别岸”,终于,死机了好一会儿的大脑开始运作起来,他赶忙点头,颤动着的嘴角绷出难看的笑,像是坏了的复读机,激动的念,“恳别岸,恳别岸!”
“恳别岸”,是昆勒海姆的方言土语,意思是回家吧。
肩膀处传来力道,路仁将克里斯轻轻攘到一旁,向天起誓,那绝对是轻轻的,奈何克里斯双腿早已如下了锅的苗条般瘫软,一拨之下竟然瘫坐在地,聂呆呆的失神仰望着路仁,嘴角还挂着笑,劫后余生的表情与失心疯差之一线。
路仁没再理他,进了石屋,去寻通往地下室的暗道,而克里斯目光像只忠犬般追随着,直至路仁身影隐没在漆黑的石屋里,只剩一片漆黑。
这算什么回事,杀了二十多名治安团成员,可单单放过自己?
“恳别岸”,回家,眼前这个杀星为什么懂得昆勒海姆方言?
在恐惧占据的脑海里,疑问来的显然不合时宜。还没来得及更多的去思考,在自己屁股刚坐在地面的瞬间,就觉得像是有人用根擀面杖捅进了自己的喉咙里,穿肠而过,捞水泥砂浆似的一个劲搅和,在生死线上反复横跳而导致惊吓过度的克里斯,再也无法忍受得住,于是双手拍着地面,脖子一扬,哇的一声,吐了一地都是。
却在这时,敞开的石屋的门,像一张不见底的嘴,黑洞洞里传来路仁的话,“每个人都有不可死的理由,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运气,你运气不错,但我想好运总不会一直眷顾着你。”
克里斯听后一个激灵,可不是么,都让他回家了,他还等什么呢,难不成等路仁回心转意,再从石屋里调过头,给自己来个手起刀落么?
伸手胡乱抹去嘴边的污秽,腿无力手便来撑,连滚带爬的离开石屋门前,再也不想多看这魔鬼一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