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操纵(6)

作者:自然卷的噩梦 更新时间:2021/1/31 11:38:11 字数:2999

“愿胸前狮纹赐我英勇,披血甲而不退,持断兵而不降,身粉则为墙,血流则为界,卫利利萨之安,以圣主之名向吾王起誓!”

皓日天蓝,平坦的黄土操场上,几列兵士半跪在地,尽管是跪着,每个人都挺直了脊梁,竭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仰首面朝东方,一字接一字的吼出这番誓词。昆勒海姆的东方,是去往利利萨的方向,是王都的所在,是雄鹰的归途。

就在克里斯转身没逃出几步远的时候,多年前的刚入伍时,一群新兵蛋子壮志凌云的一幕,贯入脑海。那一霎,回忆如箭,当真有种被人拉弓放弦后爆头的轰然的感觉。

像是审视着一张浸过水的老照片,记忆里的自己竟有如此热血,不过可惜,它凉了。在路仁驾驭飞镖还未洞穿他脑门时,他妖娆的惊呼一声“哎~呀”,决心佯装中弹身亡的那一刻起,它,已然凉了。

或许吧。

或许,要是年轻个十来岁,他也就随着弟兄一块儿提着家伙冲将上去,哪管结果九死一生。可不得不叹一声老了,不是说老了便怕死,而是随着年岁增长,就有了太多不能死的理由。孩子刚念书啦,没了父亲这个顶梁柱,万一在学校被同学欺凌怎么办?老婆最近心眼又活络啦,天天到广场跳舞,舞伴尽是那些油腻的中年斯文败类,没了自己护花岂不是便宜了那些老混蛋?虽说家里老娘还凑合,一共生了俩儿子,自己撒手人寰老娘也不至于衣食无着,可细数起来,自己这二弟一来年轻,二来整日里尽忙着吆喝买卖,他这位做大哥的,自然要挑起大梁,把母亲到自己家中照料。

他不能死。

思绪万千脑中一乱,腿脚也不利索,一个没留神,便被同伴的尸体绊了个趔趄,狼狈爬起,无意一瞥,瞧见那是过去日头下一同晒暖暖,一同跪在黄土地上仰面朝东,宣着誓词的老友兼同事。当初的年方十七,如今的不惑之年,二十多年交情了,此刻阴阳相隔,实堪浩叹。

越是亲近的人,他们的死,越是让人手足无措。

不愿多看,嘴角往下一耷,双眼一闭,克里斯快走几步离了开去。

一般说来,进了治安团被东征西调是家常便饭,最初一块入团的,早就被拆的七零八落,可偏偏他们这个小队,打从入治安团报道那一天起,就从来没变过,人还是那群人,后来不知是哪个碎嘴的伙计,对着大家念了一嗓子,“要说还是咱们小队牛逼呀,要不改名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小队?”

有缘千里来相会?冷不丁的想起了这茬儿,克里斯忽然想笑,但怎么也笑不出来。闭着眼的他,便往宽处去想,于是想起了当初的那句誓词,以身筑墙,以血划界,这些身死的同伴们,也算是圆梦了吧。

可总归是不对的,脑海里浮现出刚才见到的,死去的同伴的面容,怎么看怎么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

什么叫鬼迷心窍,什么叫倒霉催的,哪有人夺路狂奔还闭着眼的?活该克里斯又载一大跟头,爬起来,皱眉一瞥身下,又是一位老熟人,恰巧看见的这位手上握着把殷红的剑,那抹殷红尽是血染的,顿时一个激灵,可不嘛,十字剑上的血全来自自己人身上,而路仁周身上下没一个窟窿眼,同伴能死得其所才有鬼咧。

一念及此,克里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那感觉像是某年某月挨了媳妇两耳光,估计是摔倒时沾了同伴的血,兴许。他伸手胡乱一抹,湿了吧唧却没颜色,是汗吧,兴许。抬脚又走,只是不敢闭眼,离中庭向外的石拱门仅几步之遥,可脚程却慢下了许多,不像先前那般,他失魂落魄的晃着双肩,近到门前,被一具呈大字形仰躺的尸体拦住了出路。

那是最先被路仁干掉的,两组治安团领队的尸体;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小队的队长的尸体。

当然,它曾是克里斯的队长。

如果“有缘千里来相会”小队实至名归,那么克里斯与这位队长结下的一定是孽缘吧。他就是看这位队长不顺眼,明明跟自己年纪一般大小,总是仗着队长名头颐指气使,想来也是治安团选拔队长的制度有问题,虽说小,但队长也算小组织一把手的干活,怎么能用谁的剑术好就选谁任职、如此粗糙的选拔制度呢?好歹搞个综合考量,领导力执行力什么的,再次一些,搞个民主投票也好嘛。

自打这位领队打上任起,克里斯就一肚子的怨言,差些没冲到上层面前质问,“怎么队长不是我?”

于是克里斯平时背地里没少给这位领队“好”词,当然,领队便回敬他一双小鞋。双方礼尚往来着,领队干了十多年,克里斯在他手底当兵,也干了十多年。

此刻领队之死,该是大快人心才对,可克里斯非但不觉得畅快,反而越发沉重。这份沉重,该归罪于佩剑男人的浪漫,在没有巡卫没有操练没有出勤的三无时刻,一个小队大家拢成一圈围着篝火喝啤酒,平日恩仇在嬉笑怒骂间混着酒一块儿入了肚,最后化作畅快淋漓的酒嗝。

当然,第二天酒醒后依旧如常,这头骂一声老银币,那头送还一双小鞋,就是另一番话了。

但此刻,那人再也折腾不了自己,领队躺在由自己的血摊开的血泊里,像是躺在一片巨大的红色荷叶上。平素领队那张怎么瞧怎么遭恨的脸,最后定格在诧异的表情上,许是诧异自己的死亡吧。

太沉了,空气压得他直不起腰,为了使自己好受些,于是他蹲在了领队的身旁,默然良久,他忽然心生一念,盯着领队的佩剑,心里想着... ...

这把剑真好,还没来得及出鞘... ...

边想克里斯手便伸了过去,解开佩剑的系带从领队腰下取出,横着将十字剑从剑鞘里一寸一寸的拔出。

真好,真干净,这剑还没染过自己人的血... ...

它太适合... ...上阵杀敌!

这想法刚冒头,克里斯像是被人将块冰块儿塞到衣服里,一股寒意从前胸直透后背,连呼吸也越发急促,像是起了高原反应一般。

哐啷一声,剑鞘脱手,落地后颤了两颤,克里斯此时呼吸才趋于平静,他站了起来,小腿肚子抖个不停,缓缓转身,背朝着一步之遥的出路,面向石头堆砌的守卫小屋,走了过去。

克里斯知道,路仁就在守卫小屋当中,那个瞬息间干掉他所有同伴的杀星,他就在里面。

疯了疯了疯了!

克里斯脑中打鼓似的聒噪着,像是有无数人在对他嚷嚷,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决定提着剑去面对路仁,他甚至不敢去细想原因,更不愿去考虑结果,因为他深深的害怕着,害怕着但凡出现一个劝阻的声音,他便会失去这股没来由的勇气。

他害怕自己是一个懦夫!

不再去思考,他微微张着嘴,呼吸冗长,走起路来轻微摇晃着,像是在梦游,他感觉身后有无数只手或推或扶,令他不断向前,于是他放松着身体,任由着无形的手引领着他,松弛得本是横在身侧的剑也垂了下来,剑尖划着地石而过,发出一长串如漏电般的滋啦声。

不再去思考,却让他更加的专注于目标,克里斯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守卫小屋,以及小屋门前的抱手而立的人,那人像是有意在等他,这令克里斯蓦的焦躁。

守卫小屋门前,三步之外,克里斯站住了脚,路仁则依在门边看着他。

“你是哪种会抛弃好运的蠢人么?”

“... ...”他不应,嘴依旧半张半合,下一秒没准能淌出口水来,像是戴了张令人生厌的面具,一脸的痴傻呆捏,只直愣愣的盯着路仁的脸。

见他不答,路仁皱眉,压了压声音,说,“别逼我杀你,滚。”吐出最后一字时,路仁眉宇飞扬,竟不怒生威。

直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还没有反应,路仁想这人该不是神经了吧!?就在这时,眼前的克里斯才讷讷的点点了头,这反射弧怕是能绕地球一周。

虽说有了反应,可这点头算什么?是依从自己所说“滚”,却又不见他有所动作,就在路仁兀自纳闷的时候,克里斯右手所握长剑暴走如蛇!本拖在身侧的剑刃飞起横立,刷得地面碎石飞溅,速度之快,如蛇信吞吐,如疾风携刃!

要是安西在场,定会眼前一亮,她见过使这剑招的好手,在央长街附近一条有头无尾的死胡同里,在隶属治安团的一位胡子堪比扫帚的大叔手中。

以刺为主,一剑化三,其名为【影】!

真叫是站到了坟墓顶——吓(下)死个人。

路仁惊了,这谁他妈能想得到!

眼见着克里斯像个醉汉似的晃到了自己跟,又露出一副智障般的表情,最后会暴起发难,给自己来那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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