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你想知道的东西。”莱尔说，他的表情十分自信，但握在手心里的船票，却被细密的汗珠浸湿。
路仁笑着，先是怪腔怪调的哦了一声，后回答着莱尔，”说来听听。“
莱尔却没回应，只紧紧的抿住双唇，换做任何一个人站在他的位置，都会一言不发，因为没人会把换命的筹码，轻易的说出口。
“你不说，那就让我猜猜，”路仁依旧微笑着，“你想告诉我，你混入魔城接近斯利普大人，并非你的本愿，你只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幕后主使另有他人。”
“你怎么... ...知道！”莱尔惊讶得结巴起来。
路仁没有立即答他，而是把脚尖从桌子下探出，歪了歪下巴示意莱尔看他的脚，他说，“我用脚指头想到的。”
这时，莱尔才读懂他脸上的笑意，那是讥讽，也是轻蔑。路仁又继续说，“一个连‘夜隐’二字都不清楚的小贼，一个只为求财、牵挂尽在海外的外国人，竟然会为了钱冒充药剂师欺骗我的主人，如果你声称自己不是一具受人操纵的提线木偶，那我才觉得稀奇。”
“可... ...可你不想知道幕后主使么，那个虎视眈眈着你们的家伙，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他是谁么！？”莱尔抑制不住情绪，朝路仁大喊，脸上的表情像是一个原材料被摸了底后，却试图拼命抬价的老板。
“想。”路仁回答得利落，话锋一转却说，“可从你嘴里套出的东西，根本没有价值可言，你就是一个被人利用且能随时抛弃的工具人，你真能告诉我什么呢？”
一番话是连侮辱带打击，而最令莱尔如坠冰窟的，是路仁说的几乎全是事实。他很快联想到以重金委托他潜入魔城的鸽子神父，而“鸽子神父”这个名字确实是没有价值，它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名字。
换句话而言，他手中的唯一的筹码，其实一文不值。
路仁没有搭理桌对面乜呆呆发愣的莱尔，而是自顾自往下继续，他又说，“之所以你能够活这么久，就是因为我好奇谁在背后指使你，我故意在拜斯宾格放你一马，预料到你会和幕后主使汇合。”路仁停了下来，用鼻音发出“哼哼”的冷笑，“瞧，你不就把我领入昆勒海姆了么？”
“即便到如今，幕后主使依然没有现身，也丝毫不影响我能揣测出他的身份。还记得么，在拜斯宾格被我干掉的，那位与你同行的少年护卫？”
“诺勒... ...”莱尔呢喃着少年护卫的名字。诺勒是鸽子神父给了他一袋金币与一套宅邸后，额外附赠的一个奴仆，直到在拜斯宾格的十字路口，这个年龄与自己妹妹相仿的少年，用着老成的口气让他先走后，奋不顾身的提剑朝路仁冲去的那一刻里，他才意识到，诺勒其实是名护卫。
一个用命替自己断后的护卫。
哪怕他莱尔出身市井，再如何流里流气、再如何不是东西，他也无法忘记少年的名字。
“人是你杀的，你还有脸提？”虽然莱尔很想直接骂回去，但显然路仁不是在向他忏悔，于是他咬着后槽牙继续等待着路仁说话。
“那少年用的剑术可不一般。剑术剑术，说到底无非是工具的使用方法，猎人的猎刀捅的是动物的要害，而那少年使用的剑术，则用是对付恶魔；治安团也好，皇家骑士团也好，他们的剑都是用来针对人类，只有教会统辖的圣殿骑士团，他们所使用的剑术是针对恶魔，那少年护卫，使的正紧是皇家骑士团的剑术。”顿了顿，细小的眼眸中闪过一线锋芒，“不难推测，那孩子有着教会的背景。”他总结道。
“第二个出现并且阻止我的人，是个握着一双匕首的年轻女人。有一说一，那女人是个厉害角色，如果没有夜隐咒纹让我隐匿气息离开，最后战败身死的人一定是我。从女人的束衣腰带的带扣上，雕刻着浴火的十字图案来看，不难推测女人来自猎魔人公会。”他手朝天花板上一指，“以及地面上二十多位躺尸的弟兄们，他们是治安团的人，在昆城之中，有能力调度治安团、猎魔人公会以及教会三方势力为他所用的人，我猜想只有一个。”
路仁这番话说完，莱尔便明白了，他在路仁眼中什么也不是，更谈不上有丝毫的利用价值。因为路仁的长篇大论，他听的不是很懂。
“既然我对你没用，你就干脆放过我吧，至少... ...”莱尔慌忙寻找着，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那袋金币，“至少它们有用，你带上它们，然后放了我，怎样？”说完，他把钱袋与撒落桌面的金币，讨好的朝路仁推去。
“我自然懒得杀你。”路仁看向他，冷漠的说，这话落地的瞬间，莱尔喜上眉梢、笑逐颜开，可下一刻路仁再度开口时，令莱尔的笑凝固僵死。
路仁说，“但可惜，我的主人说过，‘死，是无夜之王与你的馈赠’。”说完后，他站了起来，拉开身后椅子，给自己腾出位置，接着右手抚着左肩，朝莱尔四十五度欠身鞠躬，那谦卑的表情与姿势，真就好比他此刻正替代着自己的主人，彬彬有礼的登门拜访着故人。
搞... ...搞什么飞机，这个世上哪有人把死亡当做礼物登门拜客的，莱尔冷汗涔涔，可一想到初见路仁口中的“无夜之王”时，便又有些释然。
是呀，只有来自地狱的家伙，才会有这种独特的嗜好吧，那家伙朝身旁随手一摘，便能取下一朵彼岸花。
思维混乱中，一幅画面猛然闯入脑海中，那是莱尔初见“无夜之王”的画面，又或者，该叫那家伙本名”斯利普“才对。
那是一间巨大而空旷的房间，梁柱之间悬挂着重重黑白幔帐，地面冰凉，他匍匐跪着，弥漫满地的黑色雾气把地面变成了黑色河水覆盖的浅滩，黑气不断的翻腾纠缠，妖娆的蔓延着攀上远处的大理石阶梯，层层向上，直至登上王座之下。
王座中，男人立起手臂撑着脑袋，岔开双腿坐着，姿势慵懒。幔帐使然，他看不到男人的脸，可无论服装气质与姿势，都能让莱尔知道那的确是个男人。
回忆的画面截然开裂，如同被一把武士刀竖劈成两半，现实中路仁礼毕后微笑而立的模样，像极了死神从家门前经过问候午安，这令莱尔猛然惊醒。
于是便见路仁摇了摇头，面带可惜的对他说，“你若不死，我即无名。”
想来也是，弄死个小毛贼都办不好，有什么资格站在斯利普身侧呢？莱尔望着路仁，醒过闷来，惊叫一声“跑哟！”，撒腿便向通往地上的出口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