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街灯下数不清的人影跌跌撞撞,巧克力的糖浆从远处渗进来,他歪着身子朝前迈步,下一刻却仿佛踏进了无底深渊,风声在耳畔回荡,他朝着地面坠落,惨白色的人脸从面前不断地闪乱,直到某一个瞬间,一张少女的脸浮现出来,裂痕从其中绽开,他连忙对她伸出手,却只能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在虚无中化作白色的粉末从指间水流般消逝。
潮鸣声悠扬深远,却又如灌耳的风雷。
莫里斯猛地睁开眼睛。
阳光明媚,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周围人来人往,其中大多数人都打扮得相当具有攻击性,衣服上缝着兽皮,皮质夹克套在外面,腰带扣上和胸前的口袋里都塞了几柄大大小小的猎刀。
他们都很忙碌,面色匆匆,而莫里斯正倚着一棵树倒在下面,刚刚才从午睡中醒过来,脸上还带着一些做了噩梦的骇然,有些人忍不住对莫里斯投来鄙夷的视线,他们嘁了一声,心想这样偷懒的家伙怎么会在须拉肯手下工作。
莫里斯倒是没有在意这些,噩梦过去,现实就是美好的,毕竟自己刚从教团和圣女手里逃脱,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荒原微风拂过,景色凄冷而萧瑟,他仰起头,却看见一双套着黑色丝袜的长腿正站在自己背后,一个穿着紧身黑色皮衣短裙的俏丽少女越过身子和裙底,直接将足足有半个人高的木箱递到他的手里——
“午睡结束没?该起床干活啦,懒狗莫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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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维珑是一个被魔法与宗教掌控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两个拥有高智慧的种族——人族,以及魔族。
魔族人拥有传承血脉,许多魔族人从诞生开始就已经是大部分人族拼尽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阶位,虽然在很多世界观里魔族和人族应当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但在绿维珑,这两个种族居然达成了奇妙的共识,选择共生,除了不能通婚生子以外,每个魔族都可以化作人形跨过魔界大门来到彼端的人界,只不过他们不太喜欢光,所以反而是人类为了稀缺素材到魔界的情况比较多。
而魔法在绿维珑里被誉为生命秘源,一般人类只要掌控了秘源法术就相当于和普通人类划开了界限,因为这不仅仅是血脉上的升华,更是一种进化的象征,觉醒秘源的人被称作秘源巫师,每个秘源巫师都必须定期到城市里的教会登记自己的身体状况,好处是教会会给每个秘源者按月拨款,尤其是魔法愈发精进的,甚至还会有额外奖励,而境界一直止步不前的巫师就会被取消资格。
经过上千年岁月的积累,巫师们的内部体系已经相当成熟,并拥有了非常详细的划分,秘源共有五系:变幻,咒术,召唤,启示,禁忌,每系所教授的魔法也全然不同,以战力为标准,掌控秘源的巫师们则被分为七个阶位——“学徒级”,“术师级”,“律相级”等等,以及最后的“教皇级”。
自从巫师们诞生以来,历史上达到教皇级别的巫师一共才只有五位:梅林,穆罕默德,亚里士多德,犹大,恺撒,他们五人各自在秘源五系中突破“贤者级”抵达了秘源的终点,来到了无人企及的高度。
而这个级别被命名为教皇级的原因也很简单,这五位秘源巫师都成立了自己的教派,尊为教皇,尤其是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大帝,其不仅是高贵教皇,更是帝国君主,如今西方世界之主,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室成员身体里流淌的正是这位帝王的血脉。
除了他们五人以外,再也没有人知道晋升教皇级的方法,后人只有加入教派一步步成为教皇,获得他们的秘源传承才能踏上教皇之路,但这也意味着世上再也没有第六位独立教皇,从他们五位之后的教皇全都是踏着他们脚印前行的学徒罢了。
因此在一般意义上,贤者就已经是秘源巫师中的天花板。
轮亥圣教是两百年前由启示教皇犹大所创立的教派,但在犹大死后,轮亥内部居然没有一个人能通过犹大的考验,两百年过去了,时至今日,犹大的教皇传承仍旧没有一个人获得,渐渐的,所有人都开始觉得初代教皇所设下的传承只是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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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这么懒啊?”少女无奈地看着搬了两个来回就开始颓在箱子顶上休息的莫里斯问道,“快起来,今天中午加入佣兵团的时候你可说了自己做什么都可以的。”
“对啊,做什么都可以……”莫里斯累得喘气,身为一代教皇的他哪里干过这种体力活,“但我可没说过作为人类,我的能力是有极限的!”
“还挺会耍嘴皮子,你递交入团资料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人肯定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少女卸力一样扭了扭腰,裹着黑色丝袜的大腿泛出晃眼的光,柳腰纤细,双腿修长,白皙的脸上一尘不染,倔强里还带着点佣兵特有的毅然,周围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过来,而莫里斯不同,他趴在木箱上像条死狗满心只打算在这上面歇一辈子。
“我哪里是油嘴滑舌,我说的明明都是实话……”
“我记得你是秘源巫师?”少女也懒得搭他腔,右手食指有意无意地缠在耳畔的发丝上,迟疑了一下,问道,“对吧?”
“你好美女,是的美女,”莫里斯颓得动都不想动。
“那个……你是……”少女视线朝着四处偏移,却又每次都忍不住还是回到莫里斯的脸上,“什么……什么阶位的巫师……”
“术师,”莫里斯思考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这么一个适中的身份,“刚刚从学徒晋升不久。”
“真的假的?!”少女相当诧异地问,但在发现自己失态以后连忙轻咳两声,故作深沉地说,“你可不要想着骗我们,须拉肯团长他一旦发现你在耍什么花招的话,明天挂在烤肉架上的就是你。”
莫里斯懒得回答,直接伸进怀里把自己的巫师证丢了过去,少女连忙接住,又像是摸到烫手山芋一样慌张地丢出去,但在丢出去之后她又反应过来,赶紧又跑过去接住,可一不留神她又朝着草地绊了下去,狠狠地摔了一跤。
被这么折腾了一番之后少女的头发都散乱开来,白色的衬衣都沾染了一些尘土,看起来有点狼狈。
“真的是……”但她没有在意这些,而是紧紧地盯着莫里斯的术师证,“还是教皇亲自盖下的印章……”
她跪坐在地上小腿朝着后面岔开,抬起头,满眼都是憧憬:“真的是十七岁的术师级巫师!”
“还有半个月就成年了,”莫里斯说完以后才发现这句话自己好像这两天说的次数多得有点夸张。
“好羡慕啊……”少女的眼里闪过一丝悲伤,但很快就被调整过来,“我没有成为巫师的天赋,一点都没有,从小都只能跟着父亲学习战斗方法,进不去学院,也进不去教会。”
莫里斯原本想出言安慰一下,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这种时候自己说话反而会显得很怪。
“以你的这个天赋,莫里斯你完完全全可以到某个协会里当会长的得意门徒吧?”少女摸着自己刚刚磕到的地方,好奇地看着莫里斯说,“为什么非要成为佣兵?”
“因为佣兵比较自由,”莫里斯把自己早就编好的理由搬了出来,“与其被教团或者协会之类的束缚住,我还是更愿意成为一名自由的佣兵。”
束缚,指圣女半夜爬上床来把他和自己铐在一起。
“这样啊……”少女欣然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还有粘在丝袜上的草叶,对趴在木箱上的莫里斯伸出手来,“认识一下,我是希芙,以后你就是佣兵团的一员啦!”
莫里斯抬起眼,看着表情尚且带着一点羞怯与勉强的女孩,微微笑了一声,握住了那只手:“别对我抱太大期望。”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一股淡淡的寒流从女孩的指间蔓延过来,视线低垂,他垂下眼帘,在发现后者并没有任何刻意为之的迹象以后,心底已经对这名叫希芙的姑娘身体情况明白了几分。
根本没有成为巫师的天赋?
人类的可能性是无限的呀我的朋友,就连最开始一无所有的学生都能在一周内成为秧歌star。
希芙皱了皱眉,因为莫里斯的手开始慢慢用力了。
“抱歉,”莫里斯在看到对方表情的变化之后就松开了手,“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做吗?”
“没有了,”希芙表情变得淡漠下来,看样子刚刚莫里斯的行为让她对这男孩的印象分降下不少,“你既然是术师级的秘源巫师就休息吧,过两天须拉肯会用到你们的。”
果然。
莫里斯看着希芙缓步离开,直到某个拐角处消失。
一周前教会传来一份机密文件,在辛德尔荒原上的这群佣兵似乎在谋划一些事情。
这片荒原极北处靠着一处秘源深渊,很多年前曾发生过巨兽侵食人间的事,还好后来被谁压制了回去,所以大人物们都很好奇他们想做什么,莫里斯也有些在意,因为那片深渊和他的渊源还挺深,要是出什么事就不太妙了。
看样子情况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一点都没有修习秘源天赋的少女……吗?”
莫里斯再次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树下,闭上眼睛,感受距离马其顿三百公里远的边境荒原之风。
“那就让我这个逃离圣教的教皇看看,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