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先生的行医日常其二:曦月交替时且轻唤吾名(下)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周身的一切便被纯白所覆盖。
身为血族,时刻被不老的祝福眷顾,也同时遭受不死诅咒的折磨。在寻常人类和种族的眼中,不死恐怕是难得的财富吧,然而在真正体会到的时候,才明白这不过是世界的规则所给予的诅咒。
因为,就算生命不会凋零,但感官仍旧存在,灵魂会被感官的刺激不断消磨,最终连感官也变得麻木。血族的传承给予了我不老不死,却没有给我足够的空间来存放这趋于无尽的记忆,当我独自走过数百年,才明白灵魂或许就是记忆和经历的叠加,而当记忆无法存放的时候,活过的岁月与没有活过便失去了分界。
而随着灵魂渐渐消磨麻木,更为可怕的事情出现了,我的记忆空间越来越小,渐渐地开始连近几十年的事情都忘掉了。一开始,我尝试写日记,每当我似乎忘记什么的时候,便去查找阅读日记,知道有一天开始,我发现日记的数量庞大到连需要阅读的记忆是哪一本都忘掉。
举一个不恰当的的比喻,由于资料的庞大无法放进书柜,我制作了书签索引,但终于从某一天开始,书柜连这些书签都放不下了。
于是,和无数同胞一样,我开始寻求能够刺激我麻木感官的事情,但这种方式没有持续多少年,因为刺激感官的事情,说白了只有那几种吧,每次带来的都是同样的几种激素的分泌和相似的神经信号,而我,早已对这些反应变得麻木。
而为了稍稍缓解这个诅咒的影响,血族流传下一种被称作“初拥之仪”的秘术,仅有一次的机会,可以选择一个人类和自己分享不老的祝福与不死的诅咒。然而,这对我来说太难了,我害怕对方会责怪我给予了他这样的痛苦,害怕他会在某个时间决定离开我,甚至害怕我们会彼此遗忘当初为何会选择永生相伴。
这样浑噩的岁月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我被一群人类捕获了,被抓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说是捕获或许不太恰当,我大概有与之对抗的力量?但我连这也记不清了。总之,那是一个很无聊的地方,偌大的房间内连色彩都没有,纯白的墙壁和天花板,纯白的结构和工具,以及染成纯白的各种我也不明白的仪器。
一开始,我被严格的控制起来,听实验者说这是叫拘束服吗?总之不允许四肢的动作,视觉和听觉也被剥夺,只有在被实验的时候才可以稍稍活动,但这对我来说无伤大雅,我早已学会在无尽的岁月中以搜寻脑海中模糊的记忆作为唯一消磨时间的乐趣,感官刺激的存在与否对我已没有任何意义。
再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连实验人员都开始变得松懈的时间过去了,对我的控制也渐渐的放松了起来,似乎是先解除了视觉和听觉的控制,后来四肢的舒服也被除去,再后来甚至不再对我进行监控和禁闭,我获得了在实验室的走廊中漫步的小小特权,虽然我很少会那么做,就算是漫无目的的漫步,也不过是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即使是走到无法再向前的地方,只要工作人员稍稍帮我调转个方向,我就会继续开始漫步,毕竟,朝着哪里、在哪里漫步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而这个时候,实验室的成员们给了我一个还算好听的名字:“实验人偶”。
我自认为作为一个试验用人偶,还是表现得十分优秀的,无论经受什么样的实验,都不会给予任何反抗,极大地减少了实验所需的人手。而且被询问起实验的感受,我也会将身体反馈毫无保留的说出,有时我在想,如果实验动物和我一样会说话,是不是医学实验进步的会更快呢?
总之,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体验,首先我获得了一个可以安静沉思的地方,第二被作为实验体对我来说也是个很不错的新奇体验,起码实验带给我的痛觉和其他感觉能够让我确认到自己的生命体征尚且存在。
这样的时光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我在走廊中像往常一样漫步的时候,被一个少年搭话了。
“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散步。”
“可是,一上午的时间,你已经在这里来回走了十次了,不觉得无聊吗?”
“那你看我走了十次,不觉得无聊吗?”
类似这样的对话反复进行过很多次,每次都是他用各种话题来找我闲谈,而我总会在三言两语之间结束对话,毕竟,如果增加了新的毫无意义的对话,对记忆空间的需求便会变大,最后又会带来更多记忆被遗忘的结果。
然而那个少年却从来没有放弃过,每天都会看到他出现在我面前,有的时候是询问我问题,有的时候是将自己的敬礼讲给我听,但我一开始并没有记住他说了什么,毕竟记忆的空间对我来说十分宝贵,不想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东西上。
但我还是忍不住思索,为什么他会来打扰我,是因为研究所中那么多人,只有我看起来和他相仿的缘故吗?说到底,为什么会有一个孩子出现在这个可以说是毫无人道的研究所呢?啊,如果是这样,那我告诉他我实际上比他年长无数岁,他是不是就不会再打扰我了呢?
于是,有一次,我第一次开口,向他讲述了我的事情,至少是我还记得的事情,本以为他得知了我的真身之后,便会意识到我们的差距是多么难以逾越的鸿沟而放弃打扰我,而我也能够回归我最喜欢的宁静之中。
然而,他却说:“太好了,这是姐姐第一次和我说自己的事情,以前总是我一个人说个不听,我还以为你很烦我……”
是啊,我是很烦你,请不要打扰我思索了。这样的话,我终究没说出口,看着少年欣喜的笑容,这样的话语从我的嘴中流出:“没事,有个人和我说说话,也不错。”
然后第二天,我就开始后悔自己说过的话了,少年开始变本加厉的来找我聊天,甚至会强迫我讲一些自己的故事。算了算了,我这样想着,就当是消磨无尽的时间,顺便稍稍强化自己模糊的记忆吧,反正一个人回忆和把回忆到的事情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同。
于是,我开始把自己模糊的记忆讲出来,和他分享自己那些珍藏着的、对自己来说宝贵而不敢遗忘的记忆,他耐心地听着,附和着我说的话,还会对自己不理解的地方提出疑问。与此同时,他也开始讲更多自己的事情。
少年是这个江畔生物研究所所长的儿子,自小表现出极高的天赋而在10岁时进入了某所大学的少年班进行学习,12岁时攻读完本科基础学科,选择进入父亲所在的研究所进行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的攻读,并在他的手下进行学习和实习工作准备继承他父亲的研究。
然而,再高的天赋也无法改变他的内心只是一个十几岁孩子的事实,他开始畏惧于压力、对未知感到迷茫和恐惧,然而来自周围人的关切和期待只会让他更为难堪,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聆听他的感受。
直到他发现了我,讲到这里,他向我低下头诚恳的道歉。一开始,他只是想找一个说话的对象,而我,则是实验室中人尽皆知的“人偶“。
如果是人偶的话,听我说话也没什么吧。他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向我搭话,而我也恰好回应了他的要求。然而,在交流的过程中,他意识到我不仅是一个人偶,而是具有独立的、光亮的人格吸引着他。
我微笑着原谅了他,因为他也给我一成不变的无聊生活,增添了些许趣味。等等,微笑?距离上一次有记忆的表情,过了多少年了呢。
这样的日子过了似乎很久,但又十分的短暂且迅速,突然有一天,他告诉我,下个月就是他十八岁的生日,而人类活过十八年就意味着成年,而他的博士学位也是这个时间取得,他希望可以带我离开这个研究所看一看外面的变化,绝对会给我不一样的色彩刺激,他这样向我保证。
实际上他的到来已经给予了我足够的色彩了,我想这样回绝他,但看着他晴朗的面庞,我没忍心说出口。
然而,过了一个星期,他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满脸的失意和伤心,眼角还挂着泪水。他告诉我,他的父亲拒绝了他的请求,实验体绝对不可以走出研究所的大门,这是自创立以来绝对不可违抗的规矩。
“我来想办法躲过岗哨和检察,偷偷带你跑出去吧。”
“这样不好,还是听你父亲的话吧。”
“没事,等给我过完生日,我们再溜回来就好了。”
我只是个人偶啊,看到他的坚持,我便听从了他的话语。不过是出去一小会,没有关系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后来的记忆,被巨大的刺激所笼罩,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我只记得那天夜晚,厮杀、喊叫四起,鲜血的腥臭味道弥漫在纯白而无暇的走廊之中,随后,研究所在一瞬间被火焰笼罩,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日常、还有熟悉的人们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我拼了命的在火焰中寻找那个少年的身影,然而找到的只有一个生命烛火即将熄灭的残缺,比起身体的残缺,恐怕心灵上的残缺更为严重吧,他意识到是他的任性和不听话,带来了整个研究所的毁灭。
曾经明亮的双眼失去了神色,因爆炸而残缺的肢体,被火焰大面积灼烧的皮肤,对我的出现也没有任何反应。下一秒,这个生命就会消逝吧。
在千百年的岁月中,我第一次感觉到一秒钟的宝贵。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我展开了初拥的仪式……
————
黄昏的江畔,太阳即将沉入天边的江与天际的接线,而灰白的月亮也趁机出现在了天边,这正是一天之中灵力最为混乱的时刻。而江边早已展开了驱逐路人的结界,只有一个孤单的身影伫立于此,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男两女三个身影正观望着。
“差不多了吧,江雨,将离魂香点燃吧。”
“嗯。“面对着身前半昏半醒的怀曦,江雨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离魂香点燃,插在他脚边的地面上。
“虽说可能是谁都一样……小黑,你去吧。”
“喵呜?”
“在场的三人,你的声音最温和了。就和我之前讲过的那样,轻声呼唤她的名字试试吧。”
小黑露出一副还是黑猫时的样子,轻手轻脚走上前,在怀曦的耳边轻轻的叫出了她的名字:
“月希。”
————
白羽desu:我被自己的打字速度惊呆了,更惊呆的是自己的扯淡能力,竟然又扯了三千六百字还没写完……不要慌,今天一定把月希的故事写完。
(有没有人好奇我的工作,为啥上班还在摸鱼讲故事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