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我把那件事告诉爸妈了……”
放学的路上,郑宵跟在彭莹的身后,缓缓地开了口。他的声音失去了一贯的朝气蓬勃,显得无精打采。
“为什么?”
彭莹扭回头来,狠狠地瞪着郑宵问道。被彭莹一瞪,郑宵不由自主地退缩了一下。
“因为……因为我说过要保护你。”
听见郑宵的回答,彭莹就仿佛泄囘了气一般。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默默地继续向前走去。
郑宵的脚步变得更慢了,不只是因为他为自己的无力感到羞愧,更是因为他不忍心看见彭莹脖颈上越来越多的伤痕。
“莹……我们还是告诉老师吧?”郑宵试探着建议道。
“你想让爸爸被抓起来吗?”彭莹冷冷地反问道。
“可是莹,你爸爸他老是打你……”
“除了爸爸,我就没有亲人了,我不要爸爸被抓走。”彭莹说道。
“……”郑宵咬了咬嘴唇,“我还是再去求求爸妈,让莹住到我们家来吧。”
然而彭莹却淡淡地问道:“叔叔他们怎么说?”
“他们……他们说,让我专心读书,不要多管闲事……”郑宵
“那你又怎么说的?”彭莹接着问道。
被彭莹一问,郑宵的神情不禁变得更加暗淡了——他什么都没有说。被父母拒绝之后,郑宵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根本没有勇气和父母争论。他该怎么告诉彭莹?他完全张不开嘴。
突然,彭莹的脚步停了下来。郑宵一怔,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彭莹家住的小区门口。然而彭莹却呆站在那儿,没有马上走进门去。
“莹?”
郑宵以为彭莹想要和他说什么,可是彭莹却直到最后都没有开口。她只是回过头来对郑宵凄然一笑,默默地走进了小区。
“莹!”
郑宵对着彭莹的背影叫道,可是彭莹却再也没有回头。
……
“彭叔叔?”
在彭莹家住的小区后门边,郑宵看见彭莹的父亲背着一个麻袋从小区里走了出来。已经接近晚上十点,距离郑宵和彭莹分手过了大概三个小时的时间。此时的小巷里空无一人,只有彭莹的父亲拖着沉重的脚步走着。
本来郑宵是为了再劝劝彭莹才来找她的,但是此时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彭莹的父亲。郑宵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但是他甚至不敢让那个可怕的念头进到自己的脑海中。
跟着彭莹的父亲,郑宵走上了附近的一座荒山。山上的树木长得很茂盛,常绿的树冠几乎遮蔽了天空。如果是夏天,这里正是纳凉的好地方。南面的山坡正对着这座古旧的小镇,风景秀丽宜人,彭莹常常喜欢跑到这里来,很多时候会拉上郑宵一起。所以对这里,郑宵非常熟悉。可是今天,走在昏暗的山道上,郑宵却感到浑身上下包裹着沉重的寒意,而且这与他身边深秋的空气无关。
彭莹的父亲一步一步地向山顶走去,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矮小的跟踪者。最后他终于来到了一个背阴的小空地。躲在大树的背后,接着头顶皎洁的月光,郑宵偷偷地向这边看了过来……
一瞬间,郑宵感到自己身上的血都变得冰凉了——一把闪着寒光的铁锹插在一个小土堆上,而在那旁边有一个黑洞囘洞的小坑。彭莹的父亲将身上的麻袋放进了小坑里,他的动作异常温柔,令人毛囘骨囘悚囘然。
“对不起,莹……别怪爸爸……”
彭莹的父亲喃喃地低语道。他抓起了身边的铁锹,开始把土一锹一锹地洒进坑里。
“莹,都是你的错……都怪你也要为了男人离开爸爸……就和你囘妈一样……”
郑宵背靠着大树,无声地哭了起来。他身子无力地滑座在地上,抬头茫然地望着头顶的圆月……
终于忙完了,彭莹的父亲抗着铁锹,又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山去。等到他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中之后,郑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刚刚被埋起来的小坑边,开始不顾一切地用手挖了起来。
郑宵很害怕,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但是他的手却停不下来,就好像如果他不马上把那个麻袋挖出来,就会永远地失去某种重要的东西。
终于,郑宵用沾满了泥土和血污的手,解开了麻袋口的绳子……
“呜……呜……”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郑宵的脸滚落了下来——麻袋里,彭莹圆睁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正直直地看着他。
一瞬间,郑宵感到自己左边的太阳穴一阵烧灼的疼痛,就仿佛他的鬓发都燃烧了起来一般。紧接着,就在郑宵的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宵,别哭……
……
“哈……哈……哈……哈……”
郑宵捂着仿佛燃烧起来的太阳穴,拼命地喘着粗气。
——宵,快逃……
郑宵用力咬着牙,抬头又看向了满脸得意的渊雅。
——宵,别留在这个屋子里,快逃……
“莹,你应该骂我才对。”郑宵低声说道。
——别再说了,那不是你的错……
“不,那是我的罪!”郑宵反驳道,“所以我不能再逃了!”
——你要救她吗?
然而郑宵并没有正面回答:“请你还是继续骂我吧,这样我的心里会舒服些。”
彭莹的声音安静了下来。郑宵悄悄地走到了泰麒的身边,弯下腰去,低声对泰麒说了几句话。
“要是你不答应让我当冢宰,那就谁也别当,我现在就杀了她!”渊雅向着助露峰叫嚣道。
“喔,这样。”助露峰恍然大悟地说道,“可是就算你杀了她,能当冢宰的人有的是,也不见得我就非得让你来当。”
渊雅一愣,但是他立刻又露出了满脸凶相。
“她是你亲女儿,你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吧?”
“你还是我亲儿子呢。”助露峰又把一颗豆子丢进嘴里,一边说道,“你放心,你死的时候我保证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我……我真的杀了她!”
“你杀吧。”
就在助露峰、渊雅父子俩一唱一和的时候,泰麒向郑宵点了点头。郑宵直起腰,就像是为了让自己鼓起勇气一般,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时,渊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既然根本没把我们姐弟放在眼里,为什么要让我当大司寇,让她当冢宰?”
不料,助露峰居然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因为这样子比较有意思吧。”
“有意思?”渊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助露峰回答道,“你想啊,如果游戏太过简单,不是很没趣吗?”
“你说游戏?”
然而渊雅惊愕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答,因为郑宵突然从助露峰的身后转了出来。只见郑宵一把拿起了助露峰用来装毛豆的瓷盘,原来装在盘子里的豆荚散落满桌。
“哎哟……”
助露峰一边叫着,一边连忙伸手去拢,这才好不容易没有让豆荚掉到地上去。
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突然插了进来,渊雅一时不知所措:“你是谁啊?”
郑宵也不答话,抄起盘子猛地摔向地面,一阵清脆的响声过后,昂贵华丽的瓷盘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片。
“你……你到底是谁啊?”看着对方莫名其妙的行动,渊雅不禁感到恐惧起来。
郑宵依然沉默不语,只是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较大的瓷片握在手中,把锋利的尖对准了渊雅。
“你要干嘛?”
渊雅一时感到哭笑不得。且不说,不用冬器是很难伤到仙人的,再说那么一块小瓷片实在不能算得是武器。然而郑宵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只见他怒目圆睁,一步一步地逼近了渊雅,就仿佛手中拿的根本不是小瓷片,而是一把锋利的宝剑。
“这……”
点点鲜血从郑宵握着瓷片的手中滴了下来,远远看去显得非常恐怖。不知是不是被郑宵的气势震撼了,渊雅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渊雅!”郑宵突然大叫起来。
“你……你要干嘛!”
渊雅已经后退到了士兵中间,他伸手向身后一挥,跟着他来的士兵们立刻挡在了他和郑宵之间。可是郑宵的脚步一点没有减慢,对士兵们伸过来的刀尖毫不顾忌……
下一瞬间,好几件事几乎同时发生,甚至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件在前,哪件在后:
一边,郑宵已经走到了那群士兵的身前不到两步的距离。终于,一个士兵忍不住举刀猛地向郑宵劈了过去。虽然郑宵对此早有提防,但是他几乎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没有能够躲避斩来的刀锋的敏捷。就在郑宵下意识地举起瓷片,打算做出毫无意义的抵抗时,本来已经几乎贴到他面门上的刀锋突然停了下来——一只灰色的大狼从旁边扑了上来,一口咬住了士兵握刀的手臂。
另一边,趁着士兵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郑宵身上的工夫,傲滥偷偷地接近了被挟持的女性官员。就在郑宵险些被斩的同时,傲滥猛地一伸口咬住了女性官员的衣袖,向后一跃,拖着女性官员远离了士兵的攻击范围。
与此同时,助露峰突然伸手拉了一下藏在他椅子下面的小扳手,房间的四面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上顿时张开了很多小囘洞,紧接着如飞蝗一般密密麻麻的小针从洞里射了出来,在房间里的人无一幸免都被好几根针扎中了。
那些针囘刺得并不深,然而被刺中之后,郑宵立刻感到全身都失去了力量,身体不由自主地瘫软在了地上。郑宵挣扎着扭头看向了身边——助露峰、刘麒和泰麒虽然都在用手从身上拔下飞针,但是除此之外他们看起来非常正常,而反观李斋则和郑宵一样全身无力地倒在地上;另一边,渊雅此时也正倒在地上不住地呻囘吟,而在他的身边,那些跟他一起进来的士兵也都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抱歉,让台辅受惊了。”
助露峰一边说着,一边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泰麒虽然的确对刚才的变故感到惊讶,不过此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关切地看着身边的李斋。
“针上有毒?”泰麒担忧地问道。
“对。”助露峰直言不讳,“不过对仙人,这种毒还不到致死的程度,最多让人瘫软。而对王和麒麟来说,这种毒就一点效果都没有了。”
“啊。”泰麒稍稍安心了一点。
助露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只见他拔囘出瓶塞,把瓶口放在李斋的鼻子前晃了晃。李斋猛地颤抖了一下,片刻之后便爬了起来。接着,助露峰又走到郑宵的身边。
那瓶子里的药味道非常刺鼻,令人喘不过气。不过闻过之后,郑宵感到身体又能够活动自如了。
“多谢主上。”从地上爬起来,郑宵连忙对助露峰说道,“方才微臣失礼,请主上恕罪。”
“没关系,我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助露峰笑着回答。
不过当助露峰看见了站在边上的大灰狼时,他的脸色沉了一点。
“刘麒。”助露峰回过头来,叫道,“我不是说过让你别轻举妄动吗?”
“请主上恕罪。”刘麒淡淡地低头说道。
助露峰撇了撇嘴,也没再说什么。就在这时,倒在一旁的渊雅突然叫了起来。
“主上……请主上快救救我。”
“啊,对了。”助露峰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仿佛猫咪找到线团时的表情,“都把你给忘了。”
郑宵低头看去,发现趴在渊雅身边的士兵都一动不动,毫无生气。郑宵暗想,刚才助露峰只说那些针上的毒对仙人不会致命,果然意思是对普通人就会致命了。
“多……多谢主上。”渊雅感激地说道。
然而助露峰却始终站在他身边,没有一点要替他解毒的意思。
“先别谢我。”助露峰说道,“我们爷俩先来聊聊吧。”
——那时候,你也没有为了救我舍命……
眼睛看着身边的助露峰、渊雅父子,郑宵低声对彭莹说道:“对不起。”
——我真嫉妒那个女人……
“我根本不认识她。”郑宵赶忙解释道。
然而,彭莹却还是喃喃地说着。
——我真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