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浩瀚三人说话的工夫,从正殿方向突然跑过来一个天官。铃最先发现了来人,立刻认出是大行人,赶忙向另外两人示意,让他们别再说话了。
“冢宰大人,两位女史大人。”
大行人向三人施礼,三人也立刻还礼。抬头看了看,浩瀚发现大行人的脸上满是焦虑的神色。
“大人也是来求见主上的吗?”浩瀚问道。
大行人点了点头,“刚才有雁国的使者到了,想求见主上。”说着,大行人抬头看了看浩瀚身后紧闭的宫门,又看了看铃和祥琼,“还请两位女史大人费心通传。”
“雁国的使者?”浩瀚不禁心念一动,问道,“这位使者是什么人?”
“听他说似乎是柳国的射人。”大行人犹豫地回答,“说是为归还主上借给泰王疗伤的碧双珠而来。”
听着大行人的回答,祥琼不禁撇了撇嘴:“怎么这么乱啊?柳国的射人是雁国的使者,来还的是我们庆国借给泰王的东西……”
“确认过对方的身份了吗?”铃问道。
“这当然,”大行人肯定地回答,“他带着官凭和延王的亲笔书函,下官已经仔细确认过了。”
回头与面露失望的浩瀚对视了一眼,铃慎重地说道:“主上身体欠安,还是不要贸然打扰主上休息吧。”
浩瀚立刻会意地点了点头,对天官说道:“请那位使者先到偏殿休息,我随后就到。”
大行人领命离开,浩瀚回过头来看向了祥琼和铃。
“本来我以为雁国的使者一定是乐俊大人呢。”浩瀚说道。
“我也以为一定是乐俊。”祥琼说道。
看起来,最冷静的还是铃:“雁庆两国素来交好,而且这位使者既然是来归还碧双珠的,按理主上应该不会拒绝接见才对……还请浩瀚大人见机行囘事。”
“我明白。”浩瀚点头回答,“那我就先告辞了。”
看着浩瀚远去的背影,铃不禁叹了口气。
“借口接见使者让主上离开后宫,这样浩瀚大人就能见到主上了。”祥琼低声对铃说道,“没想到你也会耍这种小聪明。”
“我多希望自己没有机会耍这种小聪明啊。”铃幽幽的说道。
祥琼沉默了,因为她明白铃的意思——如果阳子能够更信任她们,她们也不必如此煞费苦心,玩弄计谋。然而事实就是事实,她们也只能做好接受惩罚的觉悟,尽力而为了。
“我们先回去吧。”铃无奈地说道。
祥琼点了点头,默默地跟着铃离开了宫门,但是没走几步祥琼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眯缝着眼睛看了看远处的拐角处。
“怎么了?”铃注意到了祥琼的动作,好奇地问道。然而祥琼却只是敷衍地回答了一句“没什么”。
……
离开宫门之后,浩瀚立刻来到了正殿的西侧,那里平时是作为朝房使用,供大臣们在朝议之前等待和休息,偶尔有来访者时也作为暂时的接待室。朝房的陈设虽然不算简陋,不过与西宫的礼宾殿相比就差距很大了,让他国的使臣在此久候就太失礼了。
第一眼见到郑宵时,浩瀚不禁愣了半晌……因为等候的时间太长,百无聊赖的郑宵此时正坐在窗边的一张椅子上打盹。郑宵的脊背挺直,坐姿端正,双手轻轻交握在身前,微闭的双眼显得平静安详。午后的阳光从窗口漏进屋内,正好落在郑宵的身前,就像一副金丝编成的纱帐轻轻地隔开了浩瀚的视线,令郑宵看起来仿佛笼罩在金色的光环之中。浩瀚情不自禁地伸手挡在眼前,感到自己似乎会被那道光芒灼伤一般。
就在浩瀚还在发呆的时候,郑宵突然睁开了眼睛。
“失礼了。”
郑宵从容地站起身,一面对一脸惊异的浩瀚微微施礼,一面陈恳地说道。浩瀚如梦初醒,也连忙还礼。
“抱歉让阁下久等了,在下庆国冢宰浩瀚。”
“下官柳国射人郑宵。”
双方施礼已毕,分宾主落座。浩瀚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年轻人。郑宵看上去二十出头,中等身材,看容貌虽然平平无奇,但是眉宇之间却令人感到英气勃勃,而且举手投足既不违礼仪又从容不迫,显得颇有大将风度。
“听闻将军此行是为归还敝国的宝重碧双珠?”浩瀚问道。
因为郑宵是夏官,所以浩瀚用了“将军”这个称呼,尽管郑宵这个文弱书生哪里称得起这两个字。
“正是。”郑宵回答,“蒙贵主上慷慨相借宝物,泰王陛下囘身体已经无恙,他令下官尽快将宝物归还贵国,并代他向贵主上致谢。”
郑宵说着,一面从身边的茶几上拿起了一个丝绸的包裹,郑重地递给浩瀚。浩瀚不敢怠慢,赶忙伸手接下。包裹不大,看形状里面应该是一个方形的盒子。
“请冢宰大人确认宝物无损。”郑宵又说道。
浩瀚点了点头,立刻解开包裹,拿出了里面一个紫檀雕成的小盒。谨慎地掀开盒盖,浩瀚不禁屏住了呼吸——在木盒的正中间,一颗蓝色珠玉躺在一块红色镶金边的丝绒垫上,珠玉清澈透亮,在午后的阳光中发出淡淡的柔和光芒。浩瀚伸手过去,轻轻地碰触了一下那颗珠玉,立刻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流遍了他的全身。
“无误。”浩瀚抬头对郑宵说道,“将军一路辛苦,礼宾殿已经安排好了客房,就请到那里休息吧。”
然而郑宵摆了摆手:“不必了,下官和随从已在尧天城中住下,就不劳费心了。不过……”郑宵又接着说道,“不知下官能否有机会面见贵主上景王陛下。”
浩瀚已经从大行人那里知道郑宵想要见阳子,而且他也正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引阳子离开后宫,不过浩瀚也同样深知此事绝不会如想象中那么容易。
“将军既然是雁国的使者,依礼主上应该接见,可是……”浩瀚担忧地说道,“主上近来身体欠安,正在后宫修养……在下当然会为将军通传,不过结果可能会让将军失望就是了。”
浩瀚说的完全只是些官话套话,是为了在实在无法取得阳子的接见许可时能够有台阶可下,而不至于惹出外交问题。不料,郑宵对此似乎毫不意外,嘴角反而露出了笑容,不过当他开口说话时,语气却又不知为何显得忧心忡忡。
“啊,是这样。”郑宵调皮地向浩瀚眨了眨眼睛,说道,“既然贵主上有恙,下官也不便勉强,不过还请冢宰大人勉为其难为下官通传。”
和嘴上说的话完全对不上号,郑宵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当浩瀚看清那张似乎普普通通的纸条时,这位旧历宦海的冢宰大人不禁惊讶得张大了嘴——纸条上写着“在下是受乐俊大人所托。请不要出声,隔墙有耳”。
“……”
浩瀚张开了嘴,似乎有所疑问,但是最后他还是听从了郑宵的话,没有出声。面对浩瀚询问的目光,郑宵会意地点了点头,又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封信。浩瀚接过信来一看,发现信封上空白一片,既没有署名,更没有收信人,空白的信封上就仿佛写着四个字“心照不宣”。
浩瀚再一次抬起头看了看郑宵,后者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的脸。浩瀚不禁叹了口气,对方很明显是在试探自己能否理解他的用意,如果自己露出哪怕一点茫然的表情,一定会被这个小子看扁的。
“既然这样,将军不如随我同去后宫如何?”浩瀚向郑宵点了点头,“如果将军不介意在宫门外稍等片刻的话。”
郑宵笑了笑,回答:“如此甚好,烦劳冢宰大人带路了。”
跟着浩瀚走出朝房的时候,郑宵紧走两步靠近了前面的浩瀚,一面低声向浩瀚说了句“抱歉”。对于郑宵的道歉,浩瀚不置可否,只是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带路。
——这个什么冢宰真是小气,郑宵都道歉了,他还这种态度。
面对彭莹的抱不平,郑宵却反而笑了起来。
“有很多眼睛看着呢,这种时候闭嘴才是最重要的。”郑宵说道,“有人监视的事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我可没有你的脑筋那么好,也没你那么会装模作样。
彭莹酸溜溜地说着,而郑宵也只能苦笑了。
……
虽然很在意雁国来的使者,不过既然已经交给浩瀚处理,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处理完工作之后,铃便回到位于西宫的住处。晚饭之后,祥琼突然来访。虽然显得有点唐突,不过以两人的关系,加上今天还有雁国使者的事,铃并没有感到丝毫意外,只是普通地接待了祥琼。
不出铃所料,祥琼果然是为了雁国使者的事而来。虽然同为女史,不过祥琼的工作涉及到天官囘府的更多,所以认识很多后宫的女官,消息比起主要处理外事的铃要灵通得多。从祥琼那里,铃知道阳子破例在后宫中接见了今天刚到的使者,还有虽然是冢宰浩瀚通传了使者求见的事,但是最后浩瀚还是被拒之门外,只有使者受到了阳子的单独接见。
“在后宫单独接见使者……”坐在桌边,捧着铃刚刚端来的茶,祥琼喃喃地说道,“如果是别国的王或者麒麟也就算了,居然在后宫接见使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原因吗?”铃端着一杯茶也坐到了祥琼的对面,“问问浩瀚大人应该能知道些端倪吧。”
“就是因为没法问,所以才这么烦恼啊。”祥琼抱怨道,“雁国使者离开之后,主上就突然把浩瀚大人派出去做什么去了,就连具体去了哪里都还不清楚。”
铃端起茶啜了一口,说道:“反正浩瀚大人去做的事,肯定也和那个使者有关吧,你不可能没有想过去向使者打探一下吧?”
铃当然知道祥琼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她不过是想要给祥琼一个话头而已。然而没想到,听见铃的话之后,祥琼却仿佛泄囘了气的皮球一般,一下软了下来。
“这个办法我当然也想到了,如果那么简单就好了。”祥琼沮丧地说道,“我去西宫问了,那个使者根本没有住在礼宾殿,后来知道那个使者和随从住在尧天的一个旅店里。我当然也派了人去打探,结果发现很多人在打包行李,原来使团马上就要回雁国去,而且使者本人居然已经不知去向了。”
“喔?”铃先是一惊,不过立刻便又露出了微笑,“这不是更好吗?”
“好?哪里好?”祥琼完全不明白铃的意思。
“你想啊,我们本来就对这次的事情没有半分头绪,不是吗?就算我们真的想要打探也无处下手。”铃耐心地解释道,“主上在后宫接见使者,使者又在接见之后当天就失去踪影,而且冢宰浩瀚大人也突然被主上派出去干事……把这些事情放在一起来看,恐怕雁国使者来庆国不只是为了归还碧双珠,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而且这个目的和浩瀚大人被指派的工作有关。恐怕今天发生的这一堆事情都和主上近来反常的行动有关,甚至……”铃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可能和台辅的‘小恙’有些关联,也说不定。”
“什么?”祥琼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说,这些事情可能和台辅的失……”
在祥琼说出“失道之症”四个字之前,铃抢先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别在燕朝里胡言乱语!”铃低声斥责道。
“对不起……”祥琼自知失言,惭愧地低下了头。
铃叹了口气,这才坐回了椅子上。
“在这种非常时期,能让主上破例在后宫接见使臣的事情,必然极其重要。”铃继续说道,“我能够想到的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台辅,另一个就只有乐俊大人了。”
“乐俊?”祥琼不禁恍然大悟,“对啊,知道雁国的使者不是乐俊的时候我们就感到奇怪了,果然会这么想呢。”说着,祥琼又想到了一件事,“可是,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和乐俊有关,我们是不是不该插手呢?”
铃不禁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沉重的语调回答道:“说到底,如果主上没有旨意的话,不管是台辅还是乐俊大人的事情我们都不能插手。可是,如果浩瀚大人的猜测没有错的话,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可以顾虑这些的时候了。”
“可是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啊。”祥琼说道。
铃点了点头:“在浩瀚大人回来之前,我们只能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过我相信主上一定能够度过难关的。”
“相信主上吗?”祥琼喃喃自语道,“是啊,除了做好自己的本分,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看看外面天色已晚,祥琼便告辞离开,铃也起身送她。
刚刚走出房门,祥琼突然回头嘱咐铃道:“铃,把门窗关好再睡吧。”
“怎么了?”铃莫名其妙,“这里是燕朝,不会有什么……”
铃本来想要反驳,但是当她看见祥琼脸上认真的表情后,她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好的,我会小心的。”
铃向祥琼点了点头,保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