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现在大计已成，沈家三子已擒其二，只要斩了这两人开坛祭典，必然能让大道赐予您更多的天命。”
左武侯成守仁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精致的绸缎无法束缚倔强的小肚腩，比起飞鹰卫大将军沈知非那样伟岸的男子大大不如，看起来更像是富贵相的小财主。
白发白须的锦袍先生站在他身前，十分恭敬。
“路都讲，我看两位贤侄大可不必轻易送了性命。”
成守仁总是眯着眼笑，让人分辨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沈家在安国位高望重，若是不除……”
“路都讲啊路都讲，出家之人杀心如此之重可是有伤德行。”
“可是……”
路都讲的话再次被成守仁打断，他左手托着一对玉珠，右手在膝盖上轻叩了几下，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不如都讲在二人身上显现一番神通，好叫他们也知道无上善道的深浅。纵使不成，成某人也有法子叫二人乖乖听话，只是那时免不得二位贤侄要埋怨我这个当叔叔的心狠了。”
这个姓路的也许会玩弄神鬼之术，却半点人心也不知，只能做个工具。
成守仁自认可是开国大将军成武同宗，多年来劳苦功高，在左武侯一职兢兢业业十五年有余，期间出关十三次讨伐山中妖鬼，饶是如此，在安城上下数万人心中尚且比不过沈家三子名望。
沈家三子得活着，还得活得好好的，站到那些不服管教的安城百姓前头去。
叫他们知道夜里惊变，只是飞鹰卫又发现了一只妖邪入城欲伤沈家后嗣，被左武侯率兵伏杀，他成守仁带兵有功，又加上大将军重伤不能理事，自然要暂代将军一职护国周全。
只有这样他成守仁才能坐稳屁股下这把椅子。
说起来沈家的烧火棍子有几分厉害，寻常猛士竟然不敌一颗小小弹丸，一声雷鸣下，神龙难躲这一溜烟，若不是路都讲手下那些不惧生死的崇道徒堵住了枪眼，恐怕是伤亡惨重。
安城今天安静了许多。
左右是不许出城的，就连院子也不许出，前些天人来人往的大街现如今可是冷清得很，开始安城内的百姓还颇为不情愿，有的人呼喊着诛国贼的话冲上街去，内城门前聚了好大一群，拿着柺棒盆桶敲得震天响。
后来飞鹰卫在拿着刀来，在街上撒了些鸡鸭猪血，见了那片红，人们便吓得不敢出门了。
安国人都是这样喜欢折中的，譬如你说，城中大变，要封街闭院，他们还偏要执拗着看看出了什么事，但如果你说再看就把他们院子给拆了，等到见了血，他们又说可以在家里呆着了。
王陵所在之地离野村不远了，再往一处断崖矮山上走个数里地，就能看见一座参天之峰，如剑指苍天气贯长虹，直入云端。
“剑峰其南十丈有巨木，木旁修有一座礼庙，庙下就是王陵所在。”
被藤蔓人形放回来的李高明似乎白发又多了几分，眉角也有些阴冷之气，也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
“总算到了。”
许牧这种惫懒货色在驴车上颠簸这么久自然是很高兴的，就是一向矜持的文韵姑娘也露出了几分喜色。
只有徐晚一个人窝在驴车后面发呆，似未有所闻。
“唉，徐小妞？”
许牧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还不满足，又使劲用手捏了一把，如此孟浪举动看的文韵姑娘脸色一红扭过头去。
“莫不是脑子烧坏了？”
这话只换来一个白眼，把狗子乱摸的手打掉，又使出一记游龙抓奶手，徐晚总算把心思从混沌见闻中抽了出来，这才注意到了剑峰所在。
“这林子可越来越深了，不会有什么豺狼虎豹吧？”
“来了就给它打了，正好这么多天啃那个黑饼饼啃得我牙都要碎了，这林子密，正好再找找有没有什么人参灵芝啥的，一起炖了补补。”
听了这话，许牧一拍手里的火铳，豪气万丈，恨不能立刻有一只吊睛白额虎蹦出来让他试试准头。
“说起来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张三时他给我推荐了个路子，能买到健脑提智的百年灵芝，我还买了一大块来吃。”
“有用？”
“确实是有用的，因为后来我就不买那玩意了。”
‘嗤’
徐晚总算被狗子逗得轻笑一声。
“我看你脑子确实得补补。”
驴车坐起来自然不舒服，顺滑的白锦衣服也早就换成了磨屁股的棉布衣服，这一天坐下来许牧怀疑自己屁股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好在她虽然性子跳脱，但到底也是明理的，而且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能轻易认怂，便咬着牙忍到了现在。
“文宝倒是命好，早早陪着知生出关去了，留下咱们几个面对这幅烂摊子。”
谢文和知生出关了。
徐晚一挑秀眉，这几天事情繁杂，可从没听知影他们提起过。
车子前路已经隐约看见了李高明口中的巨木，五六人都合抱不来，树冠遮蔽下一座不大的礼庙已经要跃至眼前。
“到此处，我们便分别了吧，徐小姐，许小姐，犬女就交给你们照顾了。”
徐晚，许牧两位姑娘虽然行止粗鲁不似大家闺秀，但是胆大心细，文韵跟着也不至于吃亏。
李高明是信佛的，取出一块琉璃玉佛塞到女儿手里，他自觉拖累了女儿落入这王权争斗的漩涡中。
此去钟山寺凶多吉少，选择安王一脉也不知是对是错，只是人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李高明也不会去想如果会怎样。
玉佛还有没散掉的暖意，李文韵攥着玉佛，眼睛里渐渐起了雾气，两颗水珠在眼圈里打了几转，随时会掉下来。
父亲粗糙的手掌在头上轻拍了一把。
“文韵，别哭，这庙边有流水，日上有白云，若是想我便多看看这景色，阿爸自然就回来了。”
到底是经历了数十年生活的男人，便是强打精神也不愿意轻易落泪的。
何处低头不见我？
四方同此水中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