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昨晚休息的很早，江泽凌晨五点半就醒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即便是夏季，这个点外面天色依旧灰暗。
虽说昨夜的泡汤过程煎熬难忍，但此时江泽只觉得浑身很轻松，通彻无比，头脑异常的清醒。
“呼……”
轻微的呼吸声带着淡淡的香气从正面飘来，浅山千雾还在熟睡。
……短短的两天发生不少事啊！
难道以后都要两个人睡？不行，单人床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重量，以后得想办法给浅衫弄张床。
江泽坐起身，蹑手蹑脚踩上木屐，打开洗浴间的小灯，开始洗漱。
浅衫千雾的耳朵抖动两下，反射性地睁开眼，床上的人已经不在了。不过她循着水声，看到在屏风上耸动的影子后，轻轻吐了一口气。
“驭主？”
“唔，把你吵醒了。”江泽擦干脸上的水珠，打开室内的灯，光线瞬间填满屋子。
浅衫千雾揉揉双眼，跪坐在床沿，身体绷直了望向江泽，“驭主要去哪吗？”
“是啊，去学校。今天周一可不能迟到，要坐一个小时的电车呢。”
“电车……”浅衫千雾右手食指杵着下巴，侧着脑袋不解地眨眼，黑色的睡衣滑下一角，露出胸口的洁白。
“咳咳，你赶紧穿好衣服，待会出门很快就能看到电车了。”江泽心虚地看了一眼浅衫千雾，后者傻愣愣地点点头，一副乖巧的样子。
……这样子不行啊，这个家伙怎么对人一点防备都没有。江泽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心里嘟囔着。
不过，貌似除了自己，也没有其他人类能看见浅衫千雾。
十分钟后，江泽换上学校的制服后离开了厢房，然后去浅山贵那打声招呼。每次离开之前他都会如此。
下山的路是一条数百米长的灰白色石阶，两边是静止的密林，粗大的紫楠遍布黑翎山，偶尔从林间传来几声鸟雀的啾鸣，整座山似乎因此也从睡梦中醒来。
东方刚露出鱼肚白，山间的空气格外清新，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青苍，这是在秋源市很难享受到的来自大自然的恩泽。
“这里的风景不错吧？”江泽一脚踢飞地上的碎石，看着它一路滚下去，笑着问。
“嗯，和以前一样变化不大。”浅衫千雾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
“哈哈，我忘了，你呆在这里的时间比我久得多。”
“是的。不过这是印象里第一次以自己的视角观察这里。”
“嗯？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我都是寄居在驭主体内，作为武器这样是最隐蔽的。但是现在的驭主缺少灵力，不足以让我寄居。”
“这样吗……”短短的几句话，江泽心里却流过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他低声问，“那你喜欢这样吗？”
“……并不讨厌，但作为武器，不需要喜欢或者讨厌的东西，只需要消灭——”
江泽彻底打断了浅衫千雾的话，“什么武器武器的，这两天我都听够了，你是浅衫千雾，是救过我两次的伙伴。”
“伙伴……”
“尽管这里变化不大，但更外面的世界你肯定会喜欢。走！”江泽加快了步伐，招呼着浅衫千雾赶紧跟上。
浅山寺山脚下有一座棕色的电车站台，与清冷的山上不同，这附近全是现代化在建筑，各色店铺陈列展开，形成一片密集的五颜六色的棋盘。此时六点二十五分，离电车到站还有五分钟，长长的铁轨在微醺的阳光下闪烁着锃亮的黑色光泽，一直往前延伸，穿过街区，绕过田野。
小镇居民起得很早，站台上都能听见熟悉的小贩吆喝声，风铃摆动的旋律，水车转动的哗啦声，汽车疾驰而过的风声……一切都很寻常但又与众不同。至少在浅衫千雾逐渐闪亮的赤金眼眸里，这些都是她前所未见过的风景，事物，和她记忆里只有同百鬼杀戮的印象截然相反。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江泽斜靠在站台上，嘴角高高扬起。
浅衫千雾撩起额前有些散乱的长发，挽到耳后，眼睛久久都没眨一下，生怕错过每一个瞬间。
“很祥和，很宁静，不知为什么，感觉身体很放松。”
“是吗，那就好。这样的地方全国到处都是，你想看的话，以后我带你去。”
浅衫千雾摇了摇头，“这里就很好。没有结束百鬼大战，我哪都不会去的。”
江泽没说话，只是嗯了一声，扭头看了看时刻表，还差一分钟。与此同时，江泽尴尬地发现时刻表旁路过的老人正用一种怀疑和惋惜的眼神看着自己。
……糟糕，又忘了在外面和浅衫说话时要注意周围环境。
“哎呀，这些台词好难记啊，下午就要彩排了……”江泽咧嘴嘟囔着，给自己解围。不过老人只是撇撇嘴，就自顾自离开了。
“呼——”
“驭主，你刚刚在说什么？”
“没什么。——看，电车来了。”
浅衫千雾顺着江泽的视线望过去，果然一列白色电车从不远处的始发站驶来，隆隆的响声愈来愈近，浅衫千雾瞬间毛发炸起，谨慎地摆着防御姿势，护在江泽面前。
“驭主，这个铁怪物是在挑衅我吗？”
“这不是怪物啦，它只是交通工具，就像以前的马车，能理解吗？”
“不能理解，完全理解不了，它没有一点像马车，而且看上去很笨的样子。”
“噗——”江泽实在忍不住笑声，“浅衫你认真的样子有些搞笑。”
“驭主！面对未知事物保持警戒这是最基本的素养！”浅衫千雾反驳。
“是是！”江泽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浅衫千雾，笑容完全黏在脸上了。
电车停在站台边，车门啪的一声自动打开。
“进去吧。”
“要到这家伙肚子里吗？驭主，真的没关系吗？”
“放心吧，电车可是很安全的。”江泽摆摆手，走在前面。浅衫千雾见状只得跟上，但身体一直紧绷着，一旦有状况她会毫不犹豫拎起江泽逃离白色铁皮怪物的体内。
但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发生。
电车内部空荡荡的，座椅基本没有乘客，但江泽知道，陆续过几个站台后，进入秋源市的边缘地带，人会越来越多。时间还早，江泽在车厢末端靠近车门的位置坐下，浅衫千雾在江泽示意下也坐在旁边。
车子缓缓启动，在一阵愈加紧促的隆隆声中向着秋源市的方向驶去。
浅衫千雾偏过头，一只手贴在玻璃窗上，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不断往后掠去的房屋，树木，人群，脸上呆板的表情逐渐发生变化了。
“它比马车快，而且一点不颠簸，明明没有一点灵力波动，真神奇。”她就像一个小孩子好奇地观察外面的世界，她不曾接触过的世界。
“是吧。这个时代和几十年前差别很大，甚至是天翻地覆的，你会慢慢习惯，喜欢的。”江泽露出一丝微笑，这一刻浅衫千雾看起来就像普通的邻家女孩一般，“比电车快得还有很多，新干线，飞机，我们说话的工夫它们就能跑出几千米，甚至更远。”
“有这么快吗，这样的话，我们追踪百鬼也会方便得多。以前发现一些大妖的气息后再赶过去，常常已经迟了。”
江泽有些丧气地点点头，浅衫千雾几乎每句话都离不开百鬼，她的目标明确到极致，她就是为终结百鬼大战而生，这样的她，恐怕很难如一个普通女孩那样生活吧。说到底，是自己有些不合适的期待吧。
随着几站的停停歇歇，上来的乘客逐渐多了起来，江泽与浅衫千雾的交流被迫中止。再过不久到了秋源市边缘，人数会激增，车厢的空间极度拥挤，这个时候还是靠近车门站着比较好。他并不喜欢坐在一群人影的包围下，极度拥挤的场合令他感到窒息。
几分钟后，人流开始密集了，从车门涌进来的男女老少侵占车厢剩余的每一寸空缺，江泽与浅衫千雾也被紧紧挤在车门边缘，两人鼻尖的距离不到十公分。
说来也很奇怪，别人无法触碰到浅衫千雾，但作为驭主的江泽不能无视紧贴身体的柔软，即便江泽对女性抱有敬而远之的态度，但这不妨碍处于青春期的他产生一些正常应激反应。
“驭主你看上去很难受，这些人太碍事，我来把他们扔下去。”
江泽无言以对，只能干瞪眼暗示，摇了摇头制止。然后努力往身后挤了挤，尽量圈出足够的空间使他们身体不再紧贴。
鼻息相互交织，浅衫千雾率直地盯着江泽的脸，没有一丝异样。
“驭主为什么脸红了？很热吗？”
即便车厢里冷气调到最低，江泽还是觉得脸在发烧，从未与女性亲密接触的他此刻困窘异常，赶紧避开浅衫千雾的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这是什么怪味……”身后有人小声地抱怨。
江泽当然知道那是从他身体散发出去的“体香”，虽然涂过粉末气味已经很淡了，但靠得近了还是能闻到。
对于这种抱怨，江泽已经完全免疫，毕竟有十年的经验，他的内心早就麻木了。只要装作没听见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