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希。”熟悉的声音又一次传来，这次我慢慢走向声音的源头。看着浓雾不断扭曲，我明白无尽的循环又开始了。
“爷爷，我应该怎么做？”
“……”
没有任何回应，这点我自然清楚。
但这次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白雾散尽，我踩在平静的湖面之上，波纹沿着脚底往四周扩散，我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水面荡漾。
脚下一软，直立水面的不真实感于与脚下的坚实形成鲜明对比，我跪坐在上面，惊奇地发现其实身体与水面之间其实有一层透明薄膜，它支撑着我不沉入水中。
我这才放心地观察四周，不远处，湖中央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坐着，他身着常装狩衣，头顶乌帽，背部挺直地看向远方。
“小希。”
我听见爷爷的声音，他转过身，瘦削的脸庞和深邃的目光让我瞬间呆住了。
“爷爷！”我扑了过去，就像幼时一般，冲进他的怀里。
粗糙的大手抚在脸上，痒痒的，但让我很安心。
“爷爷，真的是你吗？”
“呵呵，小希都长这么大了。”
爷爷的眼神还是那样慈祥，温和，只是声音有些低沉。
“爷爷一直都想看看你，但是机会只有一次，现在时机已经成熟。”
“只有一次？以后我就看不见爷爷了吗？”
“傻孩子，爷爷早就是那个世界的了，留在这里的只是过去的残念，这还多亏了清水一家的血脉之力。”
不知为何，鼻子酸酸的，眼前有些模糊。
“不要哭，清水家的孩子都很坚强，你也不例外。”
“……才不是，小希最没用了。”
爷爷摸了摸我的头发，摇摇头，沉默了片刻后重新坐直身体，“小希，你最近遇到的事情爷爷都知道了。透明的空灵之核，那个人，不，浅山家的武器，她是个值得信赖的家伙。”
“我能感觉出来。只是，对于百鬼大战的事情，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很害怕……”
“小希，现在是你抉择的时候了。爷爷既没用又自私，让百鬼大战持续至今，又不愿在自己手上断送血脉之力，才会选择当时只有六岁的你。不过，现在小希还有选择的机会，是否接受这一切。”
“我可以选择吗？”
“就像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一样，选择远离这一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我们清水家都是隔代继承血脉之力，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爸爸……”我突然意识到为什么父亲禁止那些话题。
“他是个好父亲，但不是优秀的清水后人。”爷爷叹了一口气。
“以我们人类的力量，真的能和那些鬼怪抗衡吗？”
“清水一脉的力量不同与任何驱魔世家，我们的力量是代代驱魔师累积下来的，有深厚的底蕴，如果用什么来衡量，脚下的湖，就是力量的象征。”
我看了看一望无际的湖泊，直觉告诉我平静的湖面下暗藏汹涌澎湃的力量。
“如果小希选择放弃继承血脉之力，这片湖会在三天内蒸发殆尽，清水家至此身为驱魔世家的使命将终结，你也可以重归正常人的生活。而一旦选择继承，小希，今后你就无法摆脱这个身份了。”
爷爷的话里的分量极重，虽说爷爷讲得很轻松，只是两个选择而已，但是远远没那么简单。
“爷爷，我也不知道，您更希望小希怎么做？”
“唉，这种事，这是你人生的转折点，爷爷至少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抉择。”
“我……没办法现在决定。”
“48小时，这是我最后的时间。解除或者继承，小希你认真考虑。”
“清水家的力量必不可少吗，那个浅衫千雾看起来很强的样子。”
“鼎盛期的她，浅山一家足以制退百鬼，但是封闭门，他们却做不到。这些东西你还是不要了解过多，会影响你的选择，继承后所有的信息都在里面。”
“……”
当我醒来时，时钟已经显示十点一刻。台灯下的试卷只完成了一半，空调扇依旧送来舒适的冷气，回想梦里的内容，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翻开左手，上面若隐若现的倒计时让我意识到那并不是单纯的梦。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我应了一声，母亲端着切好的西瓜走了进来。
“今天刚刚摘得，看书累了就早点休息。母亲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着说。
“谢谢。”
“感觉小希最近有很多心事啊，晚饭最爱吃的菜都没碰几口，学习的问题吗？”
我摇摇头，沉默了一会还是问了一句。
“妈妈，假如，假如这个世界有鬼怪，你会害怕吗？”
母亲一听脸色有些异常，转过身将门关紧。
“这种事在家不能提，被爸爸听到他会生气的。”
“……抱歉。”
“会害怕。害怕是正常的，没有人见到鬼怪还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它们，正因为是人类，所以才会害怕。”
我有些惊讶，小时候这类问题母亲从来不会认真回答我。
“唉，就这一次啊。”
“那……如果害怕鬼怪的人可以得到消灭它们的力量，他应该接受吗？”
“这个问题有些笼统。如果是我的话，鬼怪可能侵害到我的家人这种情况下，当然会选择接受。”
母亲的表情很温柔，如同这微黄的灯光一般。
“可是……这样一来，代价就是他就变不回普通人了，甚至别人都会疏远他。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说出自己心中最害怕的可能。
母亲这次摸了摸我的右脸，笑着说：“没关系，因为心中有了想保护的东西，就会变得坚强，即便被疏远，被保护的东西依旧完好，那么都是值得的。”
“……”
“这只是我的看法。就算没有接受也不用纠结，毕竟面对鬼怪需要的勇气可不是随口说说，接受不接受，两个选择都有它的理由。”
“勇气……理由……”
“好了，就说到这里吧。晚上早点休息，看那些志怪小说注意点，别被你爸发现了。”
我笑着应了一声。
母亲离开后不久，我轻手轻脚地凑到客厅一角，父亲、母亲，弟弟三人正围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谈笑风生，啃着新鲜的西瓜。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场景我见过无数次，平凡得不值一提。
一直以来，百鬼都被成功驱退，万一，这一代失败了，后果会怎样？
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我的家人又会如何？
那些狰狞的恶鬼，面对手无缚鸡的人类，恐怕只会张开血盆大口吧……
“小希？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父亲突然发现了我的存在。
“没，没有，只是出来透会气。”
周四傍晚。
时间不多了。我看着手心的倒计时不断减少，内心的焦灼无处诉说。我害怕选择，更害怕选择带来的后果自己无法承担。
在神社内闲逛很久，路过清水家祠堂时，我听见父母交谈的声音。
每周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来祭拜一番，并没有什么特殊。但接下来说话的内容令我停下脚步，悄悄凑近了些。
“折木，小希她最近突然又问起鬼怪的事，我担心……”
“别乱想。清水家的血脉在父亲那一代已经消失了，如今这里只是徒有其表。好不容易摆脱了枷锁，我绝不会让自己的家庭再次分崩离析。”
“你和那边联系好了吗？” 母亲询问。
“没问题。一旦有情况，我们一家就搬到国外。”
“这样真的好吗，把一切都丢下。”
“没有什么比你们的安全更重要，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要不是我们，就算死，你也不会选择离开吧……”
我躺在床上，父母的对话一直萦绕在耳。他们一定都知道百鬼的事情，但却不知道爷爷其实早已把血脉之力托付给我。
没有驱魔师的力量维持，作为一个父亲，他只能选择逃避来保护家人。但是背井离乡，远没有父亲嘴上说得那么轻松。
他对这里的感情不比任何人浅，正因为这样，父亲所做的举动才会让我深受触动。
看着手上的倒计时一点点湮灭，我渐渐沉入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小希。”爷爷站在湖中央，短短两天时间，他的身体看上去竟然通透了许多，那是即将消失的征兆。
“想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但是依旧感到害怕，明明来之前已经决定好了，现在身体却不争气地发抖。
“我……我选择……继承！”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爷爷重重叹了一口气，摸着我的脑袋轻声说；“为难你了，小希。”
“……我，喜欢这里，喜欢有家人聚在一起的清水神社，我喜欢这里的而一切，我想保护他们，就像他们一直保护我们一样。——爷爷，我也很自私，只是为了保护他们而不是为了什么使命。”
“这样就够了啊……”爷爷拉着我的手，原地坐下，“接下来我要给你刻下御水纹，积累下的经验会一并传承，你很快就能熟悉掌握。”
“凝神屏息。”爷爷吩咐。
继承血脉之力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只是感觉周围一重，如同坠入湖中，身体清凉异常，唯一不同的是背后传来一股灼热，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了皮肤，蠕动了几下。
随即，意识有些涣散，整个人困倦异常，我的脑袋空白一片。再次清醒的时候，脑袋有些发涨，似乎被塞了很多记忆与知识。
我睁开眼，爷爷已经不见了。
而我的身体在浮在湖中，没有任何窒息不适感，就像一只鱼儿，身体无比轻盈。
我浮上水面，身上的水珠不断融入湖面，激起阵阵涟漪，等一切平静，我看到水面倒映出的光洁背部，正中央留下一个刻痕，五个粉色水滴图案组成的花朵静静贴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