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票,谢谢。”我在售票口买票,提着黑皮箱。
买了回程的车票,穿间条西装的我,再次登上火车。
火车笛声吹起,轰隆轰隆开出,我呆震呆震地坐着。
在我的座位右边,灰头土脸的叔叔也许太累了,吮着手指睡觉,睡得像个小孩。
慢慢地,他靠在我的肩上。
早前乘火车的一个星期,我无数次整理思绪。
我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叫何常,本来是去看精神科医生的,接着被转介到旅行者店,请求介绍一次特别的旅行。
结果被明月姐的照相机拍摄一张照片,我就被摄进照片中,来到了这个世界。
看着大叔,窗外掠过黑色的树,灰色的天空。
在这个黑白的世界,阴天、晴天,看上去都是灰天。
“我到底遭遇了一些什么灵异事件?”我恐慌。
神秘力量?超自然力量?以前从来都不信这些玩意,可是眼前……
是我不得不相信的事实。
我耸肩,把叔叔举了回去。
“总之,一下车就去找卖帽的女孩,找钱给我,然后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我的手,好像还留着她手的触感。
在之前的月台上,只有她不是灰色。
当中是有什么原因吗?
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这么年轻就出来工作,她努力的原因是什么?
记忆中她一脸认真,对自己的工作充满热爱。
假如是因为穷,假如是为了钱……那她为什么不肯收我的钱?哪裡来的骨气和正直?
还有为什么要追火车?傻的吗?
“为什么要那么落力的去跑?”我想着。
抓住自己的裤子。
不,不要想起她,上网看过,想一个人就是喜欢的开始。
不能喜欢她,喜欢她我就输了。
我把黑皮箱放在腿上,准备打开。
皮箱上有两个银锁釦,在提手的左和右。
我先啪开左边的,再啪开右边的釦,双手把皮箱上层推开。
——一些替换衣物,以及普通的休闲服。
在长途的车程上,我已经开过几次,更换了几次底裤。
“咔唿唿唿……”前面有人打开了窗,立即有风吹进来。
这一刻,我有种浪子的感觉,有一种家归不得的飘泊之徒。
这样的旅行,对我来说有意义吗?
火车钻进隧道,立即漆黑一片。
右边的大叔,慢慢地把头靠在我肩上。
我把帽子盖在他额头上,“睡吧。”
一星期过去,蒸气火车终于到站,我快被车程折磨到想吐。
日照的白光,照射在久违的月台上。
“咔拉——”检票员打开车门,乘客逐个下车。
“我终于回到这里了。”我软身软脚,提着皮箱踏出车厢,踏进月台。
黑眼圈很严重,精神极度疲乏——
几乎受不了阳光的照射,便戴上帽子。
心中只有一股怨念——
卖帽的,在哪裡?
赶快找钱给我!我要完成交易。
“唿——”风轻轻吹过,乘客陆续散去,月台上并没有卖帽子的人。
“奇怪。”我心暗不妙,“难道……”
“难道我早了下火车?”
我马上回头。
火车上已无乘客,已是空车。
这时,一阵熟食的香味传来。
附近有卖熟食的摊贩,主要卖烧鸡腿和香肠等,由一位婶婶打理。
我上前问,拿下帽子,“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平时在这里卖帽的女孩去哪里了?”
婶婶忙于烧香肠,无心理我。
“老闆我要一条香肠,谢谢。”我说。
“一毛。”她答。
我买了之后,她才回答我的提问。
那位短髮少女,每天都会来卖帽子,但今天没有来。
“那个傻妹,佢可以来的话一定会来。没有在这,可能因为家里有事吧。”婶婶烧着香肠,摇摇头,
“佢家里的情况不是很好。”
“佢住哪里?”我立即问。
“你找她有什么事?”婶婶警剔着我。
“追债。”我正大光明,
“佢还没找我钱,欠我九十九块五。”
“哦——”婶婶恍然大悟,
“原来佢一直在等的人是你。”
“我有听她说起你。”她看着我,撒了手,
“因为你,弄到她身上有那么多钱。”
“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带这么多钱在身上,是很危险的?”她话中带刺。
我……被责怪了?我的错?
看她眼光尖锐,似乎不会就这样罢休。
“对不起。”我点头,搔搔颈背,
“下次我会带零钱的。”
婶婶满意了,“你走吧。”
“那你可不可以,把她的地址告诉给我,我想去找她。”我笑笑口。
她审视我两眼,觉得我不像坏人,便随意指示了我。
原来卖帽子少女住在火车站附近,走五分钟就到。
“谢谢婶婶。”我以乖孩子的口吻。
重新戴上帽子,我拿着一串热香肠——
换过眼神,离开了月台。
走出火车站,是热闹的大街,有熙来攘往的人潮。
黑头髮的人,活动在不同的角落。
有人骑旧式的自行车,背后放着一桶雪条,桶上贴着两毫一条。
黑色私家车慢驶而过,很復古的车款,軚盘很幼。
热闹大街两旁是骑楼,地面层是商铺,楼上两层是住宅。
——住宅的窗外,有晒衣架,在晾晒衣服。
不过,全都是黑白灰色的。
“大街56号二楼。”我记着少女的地址,开始直缐地走着。
左边是单数,右边是双数号码,我沿着右边的商店,一间一间地找着。
五分钟后,我找到小药铺。
“56号。”我看着店的号码,嗯,到了。
一口把香肠扯出,吞下肚,丢了竹籤。
我从旁边楼梯口进入,轻盈的一步步,踏步上去。
楼梯很暗,我掠过一楼的人家,正要上二楼。
——却听到吵闹的声音。
“跟我走吧女儿,你难道你想一辈子都跟着穷鬼老爸,每天在街边日晒雨淋,卖帽子卖一辈子吗?”女人不好气问。
我放轻脚步,窥看到一个电了卷髮,珍珠耳环,黑色裙旗袍开口,身材标准的中年女人。
“你要吃好住好,是你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我跟你走?”短髮少女眼有点红。
我找到你了。
少女穿着无袖上衣,短裤和拖鞋,没有什么打扮。
“我是你妈妈,我想你有好的将来,我不想你捱苦啊。”中年女人说,似乎她是少女的母亲,
“你十六岁了,再不入学你就冇机会了。”
“我认识的学院院长说可以收你入学,读两年,你十八岁就可以毕业。”中年女人说,
“到时候你可以找不一样的工作,找到好多不同的东西做。”
“现在你,只是因为还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所以才会一直想留在老爸身边。”她落力说服。
我看到屋内,还有一个男人。
他戴着眼镜,正在默默地用缝纫机,缝制帽子。
其身后的柜子,放满了一堆堆不同款式的女士帽。
“原来女孩卖的帽,全部都是由她爸爸缝出来的。”我明白了,
“佢爸爸是一位『制帽工匠』。”
我渐渐瞪大了眼。
他不是灰色的。
这个男人,穿着深蓝色上衣和卡奇布裤, 皮肤介乎肉色和灰色之间。也就是,他是个半彩色半灰色的人。
这一个发现,刺激了我的大脑。
为什么有人是彩色,有些人是黑白色?
这对父女,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屋子内只有中年女人要带走女儿的声音,以及少女不愿意的抗议。然而由此至终,当爸爸的都是不发一言。
期间,我知道了短髮少女的名字叫——佩盈。
“佩盈,我后日会叫司机开车来接你走,你记得要整理好行李。还有,打扮端庄一点。”中年女人吩咐。
接着她走到缝帽子男人面前。
“你是孩子她爸,是为女儿好的话,就劝一下她跟我走吧。”中年女人说,面容婉惜,
“难道你真的想她跟着你一辈子?”
“还有——”她摸着缝纫机,停止了他的工作,
“你也不要再缝了,我已经……没戴帽子很久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
“你以前给我的帽子,我都已经丢光了。”中年女人有着愧疚。
男人听着,眼神有点动摇,仍然注视缝纫机上的帽子。
“总之,你劝一下女儿吧。” 中年女人挽起手袋,拉到肩上,
“我走啦。”
接着我躲到一旁,目送中年女人下楼梯。
“这个时候,我还应不应该进去收钱?”我觉得很难开口。
鼓起勇气,我准备现身。
可是,男人声缐低沉,他说话了。
“你不考虑一下?”男人问,看着缝纫机,
“跟妈妈住大屋,穿洋装,去学院读书,认识几个书友。”
“玩一下年轻人的玩意……”男人想继续说。
“但没了我!谁可以帮你卖帽子?”佩盈流下泪了。
“阿盈,你不用担心老爸。”男人强颜地说,
“其实有工厂想请我,是我一直都没有去。你走了,我一身鬆,就会去工厂里打工。”
“你真的想我走?连你……都想我走?”佩盈失望至极,用手掩着嘴巴,
“我不想去啊!”
她发了脾气,直接夺门而出,从楼梯奔了下去。
我招了招手,却被无视。
男人表面无动于衷,没有去追的意思。
我看着他,看着楼梯,回头看着他,他真的不追。
再看着渐远的她。
那……只好……
我按着头上的帽子,一步步赶快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