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尾班车

作者:靈彩 更新时间:2020/3/17 22:26:28 字数:2628

灰色人群熙来攘往,川流不息。

阳光跟昨日一样,晒在火车站月台上。

“一张票,尾班车。”我正在买票。

昨天晚上,佩盈拒绝了我的资助,说不可以收我这么多钱。

的确,她连九十九块五毛,都分毫不差地找给我,又怎会一下子收下大笔钱财?

我付了款,取了票,买的是这个月台的最后一班车。

因为她正在跟爸爸一起,在这个月台上卖帽子,说要卖到最后一班车的到来。

今天是她和爸爸相处的最后一天,明日就会有车,来把佩盈接走。

我戴着黑帽子,站在阳光下,越来越不舒适。

明明她在阳光下,是如此地耀眼。

“小姐小姐,你看一下,这顶帽子很适合你。”佩盈精神奕奕地推介,身边的大袋子有很多帽。

灰色月台上,就她最色彩照人了。

“这位靓姐,试一下这顶帽吧,很漂亮的。”爸爸在努力卖笑,尝试不同的客源。

他身上也有一些色彩,虽然偏向灰色。

我从吃馒头当早餐,到中午在小餐馆吃了个炒饭回来,她和爸爸都没卖出多少顶帽子。

试戴的人多,买的人少。

佔着月台上的坐椅,我一直观察着佩盈和爸爸。

佩盈也知道我在场,知道我要乘尾班车离开。只是她不让我帮忙,不想我参与到她和爸爸的最后一天当中。

我很理解,所以袖手旁观。

太阳越来越猛烈,我也越来越不对劲,甚至觉得阳光有毒。

去了一趟厕所,镜中的我也愈渐变成灰色。

我不明白,变灰的原因是什么。

不过说到底,这黑白世界是怎么一回事,我根本不清楚。

话说回来,她爸爸好像发现了我。

“阿盈,你有没有发现那个男人,看着我们一整个早上?”她爸爸说,“这个男人好可疑!”

“爸爸,不要理他啦。”佩盈看着我,想拉走爸爸。

我避开他的视缐。

“他不敢看着我,肯定身有屎。”爸爸不被拉走,“你看他的样子,又不像等人,又不像等车。”

“如果是等车的话,刚刚那么多班车,他一早就上车啦。”爸爸说,断定我是坏人。

我忍不住了,主动走上去。

“你……你想怎样?”爸爸有点警惕。

我拿下头顶的帽子,让他看一眼。

“我之前买了你们的帽,觉得手工好好,想入一批货,去远一点的地方卖。”我说明来意。

听完我的一番话,佩盈皱了眉,她很不喜欢我用钱来帮忙。

相反,她的爸爸很高兴,想介绍一堆款式。

“款式由我选,可以吗?”我直视爸爸。

“当然可以。”他客气地说,“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

“我叫何常。”我走向大袋子,盯着其中几款帽子。

“何先生你好,我姓郑。”郑爸爸说。

“郑先生,我要这几款,全部都给我。”我蹲下来,指了几款,都是卖不出去的,再指了两款比较流行的。

“好好。”郑爸爸说,催促女儿,“阿盈,快点拿给客人。”

我跟郑爸爸算好了钱,交易完成,再从佩盈手上拿货。

她皱起了眉,死盯着我。

我眉头开扬,一副坏坏的笑。

一手提货,一手提着黑皮箱,我戴着帽子,从六号车厢走到八号车厢前方。

乘客下车,纷纷走过。

我拾了一份报纸,摊开放在地上,再把帽子放出来摆卖。

刚才每顶都是用五毫买的,现在就卖一元吧。

“一块一顶!一块一顶!”我偶尔叫一下。

佩盈看见了,郑爸爸也看见了,立即生气。

但很快,他就觉得我是傻的。

因为很多人看完之后,又走去佩盈那边问价,发现佩盈那边便宜一半,但款式差不多。

便都光顾佩盈那边了。

半天下来,我卖了不过几顶帽,可是佩盈那边却快要卖完了。

说不定,还没到尾班车的时间,她和爸爸就收档了。

“女儿,你说……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郑爸爸疑惑。

“我也……不知道。”佩盈说,看着我。

我为何要这样做呢?我都想问自己。

有妇人在佩盈那边走来,问价。

“一块一顶。”我没礼貌地答。

“痴缐架那么贵?”妇人讶异。

“三块一顶,不喜欢就过主。”我说。

结果她走了。

——又被郑爸爸拉回去买帽。

天黑的话,应该很难卖帽子了。

因为谁会在夜晚、没太阳的时候买帽子?

下午六点四十五分,一架蒸气火车开出。

佩盈和爸爸卖出了九成的帽子,剩下一些较旧的没能卖出,便收档了。

最后的火车在下午七点开出,还有十五分钟时间。

看着她和爸爸收拾好东西,正在离开月台。

我心想,旅程终于都结束了。

也不用再装“卖帽子小贩”了。

佩盈离开时,只顾跟爸爸聊今天的收获,正眼也没有看过我。

使我,可以无顾虑地离开。

收拾好地上的帽子,我把它们放回袋子裡,再清理埝底的报纸。

然后对刚上夜班的月台看更说,有人漏了一袋帽子,属于平日在月台卖帽子的短髮少女。

看更问我认不认识她。

我回答认识,只是没时间送去她家了,因为买了七点的尾班车车票。

当然都是藉口。

什么乘尾班车离开,都是藉口,我只需要自拍一张就可以离开,我买票只是想……

我只是想……或者会有人……

灰色的月台上,蒸汽火车已经让乘客上车了。

这班车的乘客不多, 大多都把票给了检票员查看,拿行李上了车。

我站在六号车厢前,左手提着皮箱,还没上车。

有人匆匆跑来,喘着气!

回了头的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那人把票给了检票员,再安心地上车。

“先生,你是不是要上车?”检票员问。

我看看时间,五十九分了,别让人家难做。

“是,麻烦你。”我右手从胸袋掏出一张票,给对方检查。

火车笛声响起,我收好票,提着皮箱踏入车厢。

检票员准备关门。

这时——

“何常!”

一位少女跑来,来到六号车厢前,正是短髮少女——佩盈。

“佩盈?”我张大了眼。

“我忘了一件事,没有和你说。”她额头有汗。

车门被关上,我与她被门隔住了。

“什么事?”我大声问。

在这个黑白的世界,这是我最后看到的色彩。

火车笛声再次响起,烟囱冒起蒸汽,车轮开始起动。

“好多谢你……”她不自主地往前走。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走,摸着一个窗,又一个窗。

“好多谢你……昨天和今天这样帮我。”她眼湿地说,一直走着,抬头看着车窗的我、车窗的我,和车窗的我。

“其实爸爸后来都发现了,你是来帮我们的。”她说。

“是吗?”我眼湿,“我还以为我的演技很好,想不到最后还是给他发现了。”

她笑得合不拢嘴。

“我也有事情想和你说!”我继续说,继续走去下一个窗。

这个窗关着,她听不到我的声音。

“你说什么?”她快步起来。

“我说,我也有事情想和你说!”我焦急起来,愈渐大声。

“什么事啊?”她跑起来,追着车窗。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人,身上散发着……和其他人不一样的颜色!”我跑着,拼命要把话说完。

火车愈来愈快,快将离开月台。

“即使明天你要和妈妈走,你都一定……可以应付到的。”我说,“你要相信……自己。”

佩盈跑着,快支持不住。

“你也是,给点信心自己。”她艰辛地说。

她竭尽全力,先一步跑到月台尽头,再抬起头,转身等我。

“很高兴认识你,有缘再见。”她挺起身子,笑容地举起了手。

我在最后的车厢,最后的车窗,也伸出了手。

“有缘再见。”我微笑默念。

“啪——”拍了下掌。

就这样,火车离开了月台。

随即,我打开黑皮箱,拿出照相机对着自己。

“再见喇,这个黑白世界。”

闪光灯一闪而过。

我化为尘,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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