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时间结束，我和佩盈一起离开医院。
她把爸爸的衣物都留在医院，所以大袋子变得很轻。
到了外面，她抱着纸袋，抽看其中几本。
“这些书，很昂贵的，你怎么跑去买了。”她低头看着，“还有，你又知道在哪里买？”
“是小丽带我去买的。”我说。
我们正在走去戏院。
“为什么小丽会突然带你去买？”佩盈继续看着。
“因为我说会连她的份一起买。”我说。
“你又会，对人这么好？”佩盈开始漫不经心。
“因为我想她，可以一直陪你複习，陪你备考。”我说，“你们是好朋友，我不想看到你们，因为家庭问题而决裂。”
“我走了这一趟，虽然说服不了你妈妈，但至少说服到小丽。”我说，“等佢不会再来劝你回去，都算是一种收获。”
回想起当时的情况——
“佩盈曾经和我讲过一句话，人穷志不穷。”我对小丽说。
我实在想像不到，自己有天会变成这样的人，居然会对别人说教。
是不是受到了某人的影响？
我看着旁边的佩盈。
当我开始把她的话挂在口边，是不是说明她的说话，已经进了我的心底？
“哦。”佩盈说。
很快，我们来到尤多利戏院门口。
由于佩盈吃了太多烤番薯，肚子还没饿，我们就不吃晚餐，先去看电影了。
只是，虽然她不饿，但我有一点，便买点了一桶“爆米花”。
这裡只有原味，即焦糖爆米花一种味道。
“试一下？”我邀请。
第一次吃爆米花的佩盈，香脆脆的，感到很新奇。
在等待进场期间，我也吃了一些。
今天的电影只有两部，都是外国片，一部是幽默讽刺的动作默剧，一部是西洋浪漫的爱情片。
我们选的是爱情片。
“可以进场。”检票员说。
人数不多，一百多个坐位，只坐了二十多人。
佩盈坐在我的左边，由她拿着爆米花。
我坐她右边，发现这一行只有我俩，其他人都刚好坐在前排和后排。
看看四周，这家新戏院，还真是有模有样。
电影开始了——
佩盈眼中映着萤幕，手都停了。
我继续拿她桶裡的爆米花吃。
故事主角一男一女，他和她都离开了自己的故乡，来到城市打工。两人在城市相遇，就对对方产生了兴趣。
在一次一次见面中，兴趣变成好感，好感变成喜欢。
喜欢的心情，变成期待。
看了三十分钟，两人即将出现第一幕吻戏。西洋女主角，跟穿西装的男主角，含情脉脉地互望。
男主角给了女主角一枝花，说了一句甜言蜜语。没有说更多话，怕破坏气氛。
两人走近，准备吻了。
佩盈脸红，手上那桶爆米花，遮上了鼻子。
男主角轻轻吻她的上唇，丰厚的唇被吻了，就吻回去。
一时之间，两人情迷意乱，正式坠入情网。
我看着佩盈，紧张得很可爱。
我打算分散她的紧张情绪，拿了一粒爆米花，餵到她的唇边。
她看着银幕，还是吃了。
合口的时候，她的唇碰到我的指头。
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兴奋。
我紧张，马上把整桶爆米花夺过来，一手拿起几粒来吃。
同一隻手，把爆米花放进自己的嘴裡。
吃着，吃着……
女主角渐渐受男上司看重，工作愈来愈多，两人见面愈来愈少。
男主角的事业，苦无起色，交租、生活费都成了负担。
这时男主角的母亲打电话来，说父亲病重，叫他回去一趟。
男主角本来想带女主角回去，最后还是不想打扰她，选择了默默离开。
两人的连繫断了。
佩盈看得很揪心——
脸上一副“不应该这样”的样子。
她一手抓过来，抽了一把爆米花，放在掌心。
一颗一颗，又一把地吃。
男主角回到故乡后，反而得到赏识，获得了大展拳脚的机会。
相反，女主角的地位渐渐被新加入的女职员取代，处处受到冷落。
两人再次在城市相遇，是在酒吧的吧桌，一人点一杯酒。
女主角微醺，哭了，男主角安慰，拥在一起。
情感交缠起来。
佩盈竟也泛泪，掩住了嘴。
在相拥之下，男主角久违地吻了女主角。这一次，没有花，没有甜言蜜语。
只有喜欢和怜惜。
两人之后復合，不管能在一起有多久，都勇敢一起生活。
佩盈嘴角笑了，然后发现我在看着她。
电影还在上映。
银幕的白光打在所有人的脸上。
“干嘛看着我？”她问。
她的唇。
此时，女主角收到家裡的电话，是出大事了。
我把目光放回银幕。
女主角想男主角陪他回去，可是男主角公司出了问题，难以抽身陪她。
两人的关係，再次受到命运的考验。
佩盈把手伸到桶裡，去拿爆米花，然后咬了小口。
就这样，电影进入最后一个高潮。
女主角准备隻身离去，要上蒸汽火车的时候，男主角来了。
女主角字幕：“多谢你来送我。”
男主角字幕：“不是送你，我是来陪你的。”
男主角字幕：“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了。”
在浪漫感人的气氛下，两人拥在一起，在最深情的时候——
佩盈看着我，我不自觉也看向她。
银幕的白光持续闪烁。
一起错过了最后的一幕。
男主角吻女主角额头的一幕。
电影播放完结，有观众拍掌叫好，有人和应，“啪啪啪啪……”
“你觉得好不好看？”她仰前一下。
我看着她。
“超好看。”我说。
到了戏院外面。
我和佩盈一起出来。
“你觉得呢？”我问，“好不好看？”
这是她第一次看电影。
我期待她的感想。
“好看啊。我觉得……”佩盈说，抱着纸袋，“时间过得好快。”
“你说套戏只有两个小时，过得很快？”我问。
我们正走去吃糖水。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认真地想，“这套戏里面的时间，过得好快。”
“男女主角相识了没多久，我们的时间是十五分钟左右，套戏裡面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她说。
“到我地过了四十分钟的时候，裡面已经是三个月。我们一共坐了两个小时，佢们已经有几年的感情。”她说。
“看影画戏通常是这样。”我装模作样，分享一下，“还有一些戏，是两个多小时，就讲完一个人的一生。”
“佢早死？”佩盈笑问。
“不是早死，头髮都全白了才死。”我没好气地说。
“还有呢？还有一些戏是怎样的？”她一直追问。
“还有一些戏……”我一直答，心想要不要把超级英雄电影说出来。
我们在路边的小排档，点了两碗芋头西米露，坐在提供的椅子上。
光顾的人很多，几乎坐满了。
“来，两碗芋头西米露。”老闆娘放下，在摺枱上。
我们都不客气地吃起来。
“这一餐……又要你请。”佩盈不好意思，“书又是你买。”
“我不介意。”我吃一口，“虽然我知道你会介意。”
除了买书要花二十元之外，其馀都只是几毫纸的消费，糖水一毫，戏票五毫，烤番薯三毫一袋。
对于有六百九十多元的我来说，我很难介意。
“你知道我会介意，那你还……”她停下来。
“有困难的时候，要勇于接受别人好意的帮助。”我说，抹一抹嘴角，“将来有能力，再报答我吧。”
说完之后，我都觉得可笑。
将来，我们都不知道能一起几天，哪有什么将来可言？
最实在的，只有当下。
当下我跟你看电影、吃糖水的时刻。
怎料，她说——
“不如你和我说，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帮忙。”佩盈看着我，“我觉得你一定有一些事，是需要别人帮忙的，只是你唔讲出口。”
“近几次都是我有事，然后你帮我。”她看着碗，翻一下西米露，“如果有我可以做到的事，你说出口，我一定办到。”
我想感受一下活着的感觉，这已经在瓦砾堆下感受过了。
我想体验一下积极的感觉，昨天在桥上，跟你走过一条危险的桥，也积极过了。
虽然感觉都很乱七八糟，但也是足够的深刻。
“不用那么急，我又没要你现在回答我。”佩盈说，端起碗子喝下。
如果，我想感受一下被爱的感觉。
这要求过份吗？
看她已经喝完，客人又越来越多，我马上把剩下的喝完。
“咯。”放下碗子，离开坐位。
我们一同散步回去酒店，左边是深灰色马路，掠过一根一根的白光街灯。
偶尔有车子迎面驶过。
我走在靠左一边，佩盈在右边，再右边是建筑物墙壁。
每次有车掠过，都会照光一下。
光芒一下后。
突然，有自行车高速驶近，快要撞到佩盈。
我抓住她的肩膀，压向了她——
自行车从我背后掠过。
佩盈背贴墙壁，我按着她的肩膀。她肩负大袋子，抱着纸袋，看着我的眼睛。
我松一口气。
正想松手的时候，她的嘴唇靠近我的脸颊。
到我的耳边，说了一个提议。
“明天？”我反应不来。
“嗯。”她说。
回到酒店，佩盈要进房间了，她想早点根据参考书，制定学习计划。
“那……明日见。”我在19号房门说。
“明日见。”佩盈挥手，在18号房门前。
“咔嚓——”我关门后，转身看着两张单人床。
明月姐正蹲下来，在抹自行车。
“你！”我指着她，“刚刚要撞我们的人。”
“今天过的开不开心啊？”她继续抹。
“OK啦。”我说，把帽子拿下来，西装外套脱下来。
忽然——
“那你捨得走了没？”她问。
“那么快？留多几天先。”我笑容着，便去了洗澡，关上浴室门。
背着门，松口气。
我看着镜子的我。
第二天早上，明月姐还在睡觉，我已经起床出去。
当然是跟佩盈一起。
我们一起吃早餐，一起去医院探病。
怎料，来医院途中，我们看到一个人——小丽正在下车。
令我震惊的是，原本是灰色的小丽，一夜之间……
“小丽，你怎会来了？”佩盈走过去。
“佩盈？”小丽打招唿。
“昨天何常，和我讲了好多事，教会了我好多道理，还买了参考书给我。”小丽一直看过来，久久才看佩盈，“总之，我们又可以一起複习喇。”
小丽身上有了半层色彩。
成为半灰半彩色的人，跟郑健一样。
“为什么？”我摸不着头脑。
佩盈看我们一直互看，一脸疑惑。
“今天开始，我会好好努力备考，靠努力去争取入学的机会。”小丽说。
不理会她在说什么，我看着自己的手，又灰了一点。
转眼间，佩盈和小丽去了探望郑爸爸。
转眼间，两人在医院找地方坐下来，开始学习。
看着佩盈和小丽埋首学习的样子，有一种，已经没有我的事的感觉。
“我出去看一下有什么好吃的。”我说，想出去一下。
却没有得到回应。
在我要低头的时候——
明月姐来到我的身旁，双手环胸。
“我们会留到郑健醒来的那一天。”她说。
“他什么时候会醒来？”我问。
“三天后。”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