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透进阳光,把我叫醒,已经是早上了。
我坐起来,看出外面是农田,农田上有一道不同灰阶的彩虹。
佩盈已经起床,也弄了些白饭。
我们吃了白饭,换回原来的衣服,就跨上自行车出发。
目的地,先找回佩盈的自行车,再骑回去“市区”。
沿路塌树不少,湿气度高,泥土还没干透。
水洼倒映出树木的样子。
车轮转过泥路,掠过一旁的水洼,掠过倒映中的我们。
我留意着佩盈的状态,看样子是没有问题。
便安心地踏着脚踏,专心前进。
泥路,木桥,马路,街道——
我们在街道上踏着自行车,往租车店前进。
“老闆。”佩盈说,推车进去。
“我们还车。”我也推自行车进去。
两部自行车一同回到租车店,我们还了车,就步行回酒店。
刚踏了两小时,太累了。
加上昨天的累积,肌肉都酸痛起来。
还得再睡一会儿。
“拜拜。”我们在酒店的走廊分别,各自进入自己的房间。
“咔嚓——”关上19号房门。
我解开两粒钮,伏在床上,就不再动了。
睡了几个小时。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明月姐拍醒了我。
“怎么样,昨晚和她去哪过夜了?”明月姐八卦。
我脱下鞋子,钻进被窝裡。
却被明月姐拉走了被子。
“农村。”我回答,没有精神。
“那你们晚上有没有……那个啊?”明月姐说,“就是……男女那一种呢。”
“没有。”我没趣地说,缠着枕头。
“你一定会后悔。”明月姐偷笑。
“已经在后悔。”我快睡出鼻轩声。
“你还睡,刚刚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佩盈已经出去喇。”明月姐说,“应该是去探病。”
我停止了鼻轩,半睁眼。
“好正常。”我再次闭眼。
“干嘛啊你,没精打采的?示爱失败?”明月姐试探。
“我没示爱。”我说。
“吓,孤男寡女一日一夜,你不做,也都要讲点东西丫。”明月姐无法接受。
“我和你现在也孤男寡女啊,是不是又要做点什么?”我推翻前设。
“昨天……发生了不开心的事?”她问。
“昨天很开心,每一件事都好难忘。”我坦白说。
“那你什么事,弄到你一脸颓样?”她问。
“我只是觉得,既然还有两天要走,就应该停在这里。”我低缩下巴。
看着,又灰了一点的手。
“如果我做了男朋友,那我走了,就是始乱终弃,辜负了她。如果我只是朋友,离开,只是离开。”我说。
以免她对我说教,我先一步说,“我不是懦弱,是有责任心。”
明月姐听罢,表示认同。
“那我去和她讲,你已经有未婚妻,等她完全死心,好不好?”明月姐问。
“不用搞那么多事。”我说,“总之两天后,她老爸醒来,我就跟你走。”
稍后,明月姐就出去了,房间只剩下我。
我抱着枕头,迅速进入睡眠。
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正是昨天我们在吃饭的时分。
怎么办?我眼睛半张,看着昨天。
才分开半天,就开始想念。
不行,我要自己一个去吃!
吃什么好呢?我没什么想法,不清楚有什么好吃的。
我徐徐坐起,有点迷茫——
嘆了一口气,又再次躺下。
不小心,又睡了两小时。
“糟糕!”现在再不去找东西吃,今晚就要捱饿了。
我下床,扣好衣钮。
带走了帽子。
“咔嚓。”我带上随身物品,拉开房门,准备出去。
发现——
一盒外卖早已挂在门柄上。
我不敢相信眼前,伸手去挽起白色胶袋。
裡面的饭盒写着:
“看见你还没睡醒,我先放这里。——盈。”
“咔嚓。”我关上房门,回到单人床边。
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我打开了饭盒。
拿出即用即弃筷子和白色胶汤匙。
我拿好筷子,先试吃两口,便接连三口,狼吞虎嚥起来。
好吃。
真……好吃。
“匙……插——”锁匙插孔,有人开门进来,是明月姐。
“咦?竟然有东西吃?”她拿着一袋啤酒和小食。
她发觉我的饭盒面,有字。
“哗,你看一下她对你多好。”明月姐羡慕,放下一袋啤酒和小食,“你就满脑子想着,和她保持距离。”
“你不会明白的。”我说。
我已经说过自己的理由,如果她不愿理解,我也不想再费唇舌。
“不明白的是你。”明月姐断言。
“人与人之间,是没有什么『保持距离』。”她从袋子裡翻找小食时,看我一眼,“关係,是不进则退。”
“只会有愈来愈亲密,和愈来愈疏远,两种情况。”她说。
“当你决定保持距离,其实就已经是决定疏远。”她说。
听她说话,好像有点道理。
便继续听下去。
怎料她已经拿出一支啤酒,开了盖,放到我面前。
回想起来,我第一次去找明月姐,她桌上就是放着啤酒瓶。
她可能很会喝。
“我不是很能喝……”我欲推却,“我体质很容易醉。”
“只是啤酒而已,你一个大男人,不是请你喝支啤酒也要拒绝我吧?你是不是想逼我讲髒话?”明月姐无法接受。
“本来我以为你没东西吃,心情又差,才多买两支酒、买下酒菜上来,打算和你啤啤佢。”她一直说。
“你……”明月姐激动得说不下去,指着啤酒,“一支,至少。”
放下空空的饭盒。
反正饱肚,有食物打底,应该没问题吧。
我伸手拿起灰色啤酒,咕噜咕噜地灌下去。
十分钟后——
两张单人床之间的地上,一边有我,一边是明月姐。我们都坐在地上,背靠着自己的床。
我们谈笑风生,把酒言欢。
“嗝——”我打嗝,也有便意。
“不行,我要去上个厕所。”我挥挥手,起身走去厕所。
“哗,你的脸,比猴子屁股还红……”明月姐取笑我,好像很清醒。
沖了厕……
我从厕所出来,有点轻浮,但我……没醉。
“喂,你好像很醉。”明月姐看着我。
我瞇眼看她,不禁笑了,手挥挥表示不,“你错了,我没醉。”
“那你敢不敢继续再喝?”她开一支酒给我。
“我……我会不敢?”我取过来,马上喝一大口。
嘴角流了一些下来。
“嗱!”我还给她。
明月姐接回啤酒,好像在想什么。
“刚刚你去厕所的时候,佩盈好像有紧要事找你。”明月姐说,“不过我说你在忙没有空,打发她走了。”
“你……你干嘛这样回应她?”我讶异。
“你不是不想见到她吗?”明月姐更加讶异。
“谁说……说我不想见到她?”我不满,快生气了。
“我才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她抬一下头,一脸不相信我的样子。
“来,你想我什么证明?”我摊出手,点点头,“讲。”
“你有种现在过去找她,我就信你了。她应该在对面房等着你。”明月姐说。
“简单。”我轻蔑地笑了,指着身后的门,“我现在……就去。”
明月姐替我开门。
我轻轻浮浮地走出去,站在走廊,18号房间前。
回头望明月姐。
“敲门。”明月姐提示,手在示范。
对喔,要敲门。
我深唿吸一下,右手敲门三下。
回头望明月姐,咦?她不见了,房门也关上。
真是奇怪的人,要我证明,但又不看着我。脑子,想不通。
再看18号房,没有回应的话,准备再敲三下。
“来了。”佩盈的声音传来。
“咔嚓——”门缝开了,佩盈出现眼前。
“何常,你喝了酒?”她担心我。
我右手肘靠着门框。
“佩盈。”我左手推门,要看到她整个人
“你是不是……有事找我?”我凝望她。
穿着睡衣的她,站在我面前。
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
“明月姐说你有事找我。”我嬉皮笑脸,指着身后的门。
看着我的笑脸,她好像不以为然,脸色有点严肃。
“你先去洗个面。”她说。
“到底什么事?”我笑容僵住。
“你应该是被明月姐骗了,我没事找你。”她说完就不看我。
“但我……”我有诉求,“有事找你。”
“就算你有事,都等你清醒先。”她说,“爸爸教过,喝醉酒的人,讲的话不可信。”
“现在的你,随时今晚发生过什么事都不记得。”她说。
说罢,她便关上了门。
剩我一个人靠着门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走进厕所,开水喉,双手疯狂拍水到脸上。
“醒啊。”我告诉自己。
双手掩脸,指缝流水。
忽然一阵吐意,我把刚才喝的,吐到马桶裡。
沖厕后……
回到水喉边,我掬一把水进嘴裡,漱几下之后吐出。
拿毛巾抹抹嘴。
好像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深唿吸一口气,无视明月姐,回到18号房间前。
“叩叩——”敲敲门。
佩盈没有开门。
那我只好隔着门说了。
“过两天我就要走了。”我说,影帝上身,“公司有急事要我回去,最多只可以留两天。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回来。”
“我一样是坐火车站的尾班车。”我说。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有点失落。
转身时,她的房门开了,“咔嚓——”
只是一道门缝,裡面无光。
“那天,我会去送你。”佩盈被走廊的光照着。
我看着她,看出了她的不捨得,对此——
“谢谢。”我微笑。
“早点休息。”她说。
“晚安。”我说。
就这样,我们都回到房间,回到自己的单人床上。
把要离开的事说了,心中就舒坦了。
我双手放在肚子上,一时睡不着。
明明是舒坦了才对。
我半睁着眼。
那为何,我会失眠?
每当一个人静下来,心都会乱动。
活在市区的人,是不是在静下来的时候,都会心动?只有在动起来的时候,才会心静?
“你睡了一整天,依加又睡?你有没有那么好睡啊?”明月姐咀嚼着小食,“你瞓睡得着就神奇。”
她咀嚼不停。
我想念不止。
两天后,中午,郑健在医院中醒来。
探病的人,全部要到外面等,只有医护人员可以进去。
小丽来了,这两天她都有来,跟佩盈一起备考。
不过自从那天我们留下了她,踏自行车去了农村,小丽就把佩盈视为对手,而不只是单纯的伙伴。
佩盈这两天都在医院中,照顾爸爸和准备入学试。
两人都已经报名了“国家美术学院”的入学试,想必将安排很多时间来做准备。
“『少就是多』,Less is more,是一种生活哲学,也可以是一种美学理念。”佩盈昨天曾经跟小丽讨论,“例如少一点花纹,令设计简单点、简约点,可能反而会有更多的美感,有更舒服的体验。”
“再来,例如卖点少一些,集中在产品的质量上面,可能会更耐用、耐看。”佩盈昨天也曾说过。
小丽也有自己的见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很抽象的东西。
让人看到学生时代的美好。
如今郑健醒了,佩盈肯定要抽时间陪伴爸爸。无论是聊聊近况,怀缅过去,还是谈谈将来,两父女都需要更多的相处时间。
毕竟,他们分开了两年,肯定有说不尽的话。
我在今天离开,说不定,是最好的时机。
站在病房外面的我们,大多数脸上挂着欢喜。
包括我。
不知道郑健有没有发现床边的小奖状——写着“爸爸,早日康復!!”,印刷着“优秀学生奖 得主:郑佩盈”的小奖状。
他发现的时候,会是多么的喜悦,脸上会出现多欣慰的表情?
不用急,我还有时间。
我有机会问他的。
刚才我买了饭盒回来,小丽和佩盈都在吃。
三个有色彩的人。郑健,一直努力工作,始终惦记着女儿。小丽,开始了真正的奋斗,为了成为出息的人。他们都有着明确的目标和人生方向。
佩盈,她是这个黑白世界中,最美好的人。
面对磨难时的坚强,作出选择的勇气。
不受亲母摆佈,活出自己的人生。
我很佩服,很欣赏,也很羡慕。
“世界上竟然让我遇到一个这样的人。”我感到欣慰。
这时,明月姐站到我身旁。
“你讲我?”她问。
“想多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