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只能捡回七成的文件。
贼人知道有人追着,中途打开公文袋,边跑边撕,有部分飞出马路。
他明显是针对设计图而来,而不是为了财物。
佩盈,你到底得罪了什麽人?
当贼人把剩下的文件丢进垃圾桶,我只能停在垃圾桶前,翻找文件,接着就不见了他。
然后,我折返去捡起撕掉的部分。
捡了很久,才回来。
「那个贼呢?」何诺儿问。
我摇摇头,手上的公文袋裡面,只有几页完整,其馀就是不同大小的碎纸。
「不要太难过。」明月姐把黑帽子,戴回我头上。
她再把黑皮箱交给我。
我伸手挽回黑皮箱,有点沮丧。
「现在怎么办?」何诺儿问。
「贼人成功了,指使他的人,等会一定会等佩盈出丑。」明月姐猜测,「等等的会议,是关键。」
「拿住。」我把公文袋交给何诺儿,「小心保管。」
「我要去阻止会议开始。」我说。
「你想怎样阻止?」明月姐问。
「我们先去她公司,再看看有什么办法。」我提议。
于是,我们来到黑白照片中的大楼下。
这是一幢八层高的大楼,面积广阔,高度也比附近的建筑高。
正门外是一条长长的马路,马路转90度左弯,仍然围着这大楼。
我们三人走进地面大堂,发现这裡共有三间公司,分别佔据不同的楼层。当中的服装设计公司,佔据了四至六楼。
没有人理我们,因为大堂人多,大家都不同所属。
除了职员,更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大客户。
「这边。」明月姐指着楼梯。
我们从楼梯上四楼,在玻璃门外看到楼层的分佈图,知道小职员都在四楼工作,经理室和会议室在五楼,高层在六楼。
「上五楼看看。」我说。
在五楼的楼梯间,何诺儿的打扮像职员,便由她推开像防烟门的门,进去打探会议的时间。
她在会议室门口,看到了开会告示,就立即回来。
「一点四十五分开会。」她说,「现在是一点四十分。」
说完,有一批说话声传上来。
有小职员从四楼上来,有高层从六楼下来,五楼裡面也有经理在走动。
我们装模作样地上楼梯,以免被人发现有陌生人徘徊。
上楼梯时,看到佩盈从四楼上来,她脸色很差,手上只有几张单薄的草稿。
「时间无多。」明月姐提醒。
我站在六楼梯间,按着牆壁,苦思对策。
有什麽方法能够不露面,就可以中止他们的会议?
这时,我看到楼梯的牆上,有几件装置。
偷看楼梯下层,职员都安静地进入了五楼,门随着最后的手撑一下后,慢慢关上,使我心头一动。
「你们不要阻止我。」我说。
「没人要阻止你。」她们同声。
随即,我双手拿起黑皮箱,往玻璃警报器撃去,「铿碎——」
「铛铛铛铛铛……」火警钟刺耳地响起。
我把皮箱扔给明月姐,立即到五楼门外,用灭火筒狂喷门缝,製造白色烟雾。
「啵——」烟雾不停喷发,周围都浓烟一片。
稳稳约约,我从门上的玻璃窗,看到有职员从会议室出来。
职员马上就被浓烟吓到,还叫大家出来,疏散。
成功了!
我随即放下灭火筒,招手,跟明月姐和何诺儿一起,逃到外面去。
街道上的人不多。
「哮……」我到了外面,按着膝盖,感觉疯了。
「哮、哮……」何诺儿按着胸口,也是跑出来的。
明月姐没什麽事。
接下来的几分钟,不同楼层的职员,都先后下来地面集合。
就这样,我阻止了会议。
「暂时避过一劫。」明月姐说。
「这份文件?」何诺儿问,拿着公文袋。
相隔一条马路,我看着佩盈出来集合,看她身上仍然带着色彩。
我才敢鬆一口气。
「这一份,应该要还给她。」我回答。
「但里面的纸撕已经被撕烂了,她会不会以为是我们做的?」何诺儿担心,「弄到……好像我们在欺凌她一样。」
「我们加一张字条解释。」我说。
下午,我们来到一家饭店,先吃个午饭。
一般客人都吃完饭了,在付款离开。
我们吃饭后,便拿出公文袋,小心翼翼地把裡面的纸取出来,一边拼,一边用胶纸贴好。
我要把一张张手绘的设计图,还原成完整的模样。我也要把一张张文字说明,还原成完整的模样。拼凑的时候,我把它视为心血,珍重地拼贴。
弄了差不多两小时,我们才拼贴完成。
「终于搞掂。」明月姐伸展一下,大家都累了。
当然,我只有七成的文件,成品会有一些缺憾。
但我们尽力了。
「真的是很有心思。」何诺儿看着,一页又一页,「虽然不觉得这些设计很特别,但每个细节都好讲究,都有理由和解释。」
明月姐微笑不语。
我拿着笔,写了一句话。
便交给何诺儿,让她连同文件一起放好。
傍晚时分。
在此之前我们一直等机会潜进公司,可是四楼太多人了。只有等到下班时间,剩很少人加班的时候,才有机会进去。
四楼按部门,分为几个办公区。
在某个办公区,佩盈回来时发现桌面多了一个公文袋,打开取出来看,第一页就看到附着的字条。
「我替你把文件找回了,不太齐全,请检收。——见义勇为的路人。」
然后她问是谁放下的,附近的人只回答她,是一个女人放下的。
「谢谢。」我对何诺儿说,两人都在办公室门外。
「一场姐弟,小意思。」她说。
离开大楼之后,我们跟明月姐会合,一直在外面守候,等到夜晚才看到佩盈下班。
她一个人买了外卖,步行十分钟,去到一座三层高的楼宇。
她进入楼梯后,消失在我们眼前。
过了一分钟,三楼的窗帘透出白色灯光。
「三楼。」明月姐说,取下望远镜。
「为什么我们像跟踪狂一样?」我问,取下望远镜。
「跟踪女人,我也是第一次。」何诺儿说,取下望远镜。
「所以,你试过跟踪男人?」我笑问。
她没有回答。
「好喇,今日的跟踪……咳,今日的保护行动到此结束。」明月姐说,「我地都是时候,找个地方落脚。」
大家都等明月姐指示。
「不如就住在佩盈对面。」明月姐一指。
佩盈的住所,对面有一样是三层高的楼宇,地面贴着招租告示。
我当然没有议异,只是不知道何诺儿……
「好丫。」她回答。
根据指示,我们在地面层找到包租公。他是个大肚腩叔叔,说附近几座楼都是他负责收租的。
我们租了一个单位,付了按金,便开始入住。
这是一个两房的单位,一间是主人房,一间有双层床,有饭厅等基本设施。
由于我跟家姐一直都一间房,顺理成章我们选有双层床的房间。
她选了上层床,我选了下层床,一切依照平时。
明月姐就使用主人房。
这个单位面向佩盈的住所,可以看到她的窗口和露台。
一不留神,我就会望过去。
夜了一点,何诺儿很兴奋,毕竟是旅行的第一天。
她想出去逛一下,看看更多有特色的地方。
明月姐便叫我陪她去,熟悉一下附近的路。
我也只好答应。
到了街上,何诺儿问我关于佩盈的事,为什麽只有她是彩色的?还有我们之间发生了什麽事?
我告诉她,还有其他人,只是其他人不在。我告诉她,其他人的色彩都不及佩盈,她的色彩本来是更明显的,只是现在灰暗了不少。
「好神奇的人。」她说。
「啊,我要去买衫。」她突然想起,「没理由穿着西装睡觉。」
「去吧。」我从西装袋掏出钱包,看了有足够的钱。
接着走了几步,她有点不适,手开始发抖。
只是微微的抖,但被我看见了。
很快她就恢復过来。
我们一起从住宅区走出去,路过很疏远的街灯。
途中一问一答,包括整趟旅行大概有多久,什麽时候会完结等等。
我们两姐弟一年说的话,都及不上今天。
她今天也很开朗,也会开玩笑,不像平时。
可是随着入夜,她的开朗渐渐褪色。
还有一点不同,可是我想不起来,直至陪她买了衣服后才发觉。
「全部都是黑白灰色,全部款都好普通,要怎么选呀?」站在橱窗前,她焦躁不满。
只进服装店买了两套休閒服,当作睡衣。
便准备回去。
她一直有点不自在,一直抓拨头髮。
要不是生理期来了,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你今天还没吸过烟。」我说。
「别提啦。」她叹一口气, 「都不知道哪边有烟买。」
「明天找一下,如果见到有,再买吧。」我说。
家姐吸烟有十年了吧。
「如果明天找到,我买给你。」我再说,「当是报答你帮忙。」
「用一包烟当报酬?」何诺儿问。
「係。」我说。
「好,我就等着你这包烟。」她说。
夜路上我们一起回去。
这一晚,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清晨,我们三人都很早起床。
在这个世界,何诺儿没有化妆品,素颜的样子,显出了她的不年轻。
她把长浏海往后一翻,用髮夹夹住,露出了前额,有大姐的风范。
穿上了西装的她,有要做大事的感觉。
明月姐继续扎起马尾,脸上有一点不安。
看她的样子,我便有预感,今天应该也不容易。
我戴上黑帽子,跟两位一起走到窗前。
三人一起拿起望远镜,看着佩盈的住所。
「出门,快快快。」明月姐说。
佩盈出门了。
我们一个推一推,落楼梯,赶紧到楼下。
「不知道她会不会受到骚扰,我们一定要跟紧。」明月姐早前说。
「同意!」我说。
我们在楼下,拿着拾来的报纸,随时举起挡住自己。
她来了。
佩盈从楼梯口现身,肩负黑皮革手袋。手袋很大,足以放下昨天的文件。
以前,她就特别喜欢大袋子。
我们站在电线杆,看报纸——
她近距离从我们眼前路过。
佩盈长髮及胸,有小浏海。
眼睛有淡淡的黑眼圈。
儘管如此,在我的眼中,她依然是充满魅力的人。
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我低了头举起报纸,她也没在意,就继续前行。
在护送她上班的过程中,我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
「他看着那女孩就饱的喇,我们不用理他。」明月姐在吃白馒头。
「也就是说不用留?」何诺儿也咬白馒头。
我看着佩盈买早餐,右手从何诺儿手上拿了馒头,放到嘴前。
回想她的黑眼圈,到底是什麽生活,把她折磨成这个样子?
以她的性格,应该没有停止过努力。
我揸紧白馒头。
「喂你看看他。」明月姐说。
「没得救了。」何诺儿摇头。
佩盈吃了长条麵包,喝了豆浆,就进入公司了。
我们在附近閒逛,坐在路边,看着车的经过。
有时在十字路口,等过马路,有时在看附近的交通,有很多公共汽车站。
在只有我们三人是彩色的街上,閒逛也是一件特别的消閒。
中午之前,我们回到佩盈的公司楼下。
突然,看到佩盈出来了,揹着大手袋,走着又看着手上的纸,好像在找公共汽车。
「出差?」我怀疑。
「其实……有件事我没讲出黎。」何诺儿说。
「什么事?」我立即问。
「昨天我放下公文袋的时候,知道了她不是设计部职员。」她说,「她是物料採购部员工。」
什麽?佩盈居然没办法进入设计部?
「所以她现在出差,可能是去採购物料?」我问。
「有可能。」何诺儿说。
「还讲,快点跟上。」明月姐催促。
佩盈走到马路口,等待公共汽车。
像算好时间一样,马上就有车来了。
「怎么办?我们跟上去?」何诺儿问。
没时间思考了,我跟在佩盈的后面。
明月姐紧随着我,何诺儿紧贴着明月姐。
排着队,我们一个个上了车。
佩盈走到倒数第二排,转左坐下,坐到窗口位。
我坐在最后一排的窗位,看着她的背影。
明月姐坐在我的左边,因为她跟我一样,不能被佩盈看见。
其他位置都坐了至少一位乘客。
何诺儿很无奈,只好坐在佩盈的左旁。
汽车关了车门,就起行了。
坐在佩盈后面的我,掠过窗外一幅一幅的风景。
公共汽车驶进了树林,两旁都是灰色大树、黑色草丛。
佩盈不时拿出一些採购文件,托着头看着。
看着,就睡着了。
她样子真的太累了。
何诺儿一直看着她,看她托头睡着的样子。
途中有人下车,没有人上车。
汽车继续驶着,到了某个站——
佩盈忽然惊醒,然后收拾文件下车。
附近像是效野的工厂区。
「我们跟着?」「会不会太明显?」「先走前面点?」「好。」我跟明月姐私语。
公共汽车再次开出。
「糟糕。」何诺儿面青,俯身拾起一张单据,「佩盈……漏了单据。」
「司机!」三人举手,「有下!」
可是司机说要再前一点才能停车。
糟糕了!
我们下车后,一起快步回去。
匆匆忙忙回到上一个站,却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就是不知道她到底要去哪间厂。
「睇一下单据!」我说。
我们看着单据,看到了厂的名字,便马上去找。
这裡的厂只有几间,几座独立的建筑。
十分钟后,我们找到了一间布料厂。
核对一下名字,我们便闯进去。
遇到布料厂的员工,我们抓住他,报上单据上的公司名称,自称是服装设计公司职员。
「刚刚应该有我们的同事进来了。」我焦急说,「知唔知道她去哪边了?或者找谁了?」
「那边,找我们陈厂长。」
「谢谢。」我说,马上起行。
当我们来到厂长室,门没有关,裡面是佩盈在道歉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明明有带的。」她的声音很焦急。
挂一下耳髮,样子很焦虑。
双手不停翻找自己的手袋。
她心裡肯定在想,是不是刚才漏在车上了。
「喂你怎么做事的?是不是新来的?」陈厂长问,态度很差劲,「之前谈开的那个经理去了哪?他为什么没有来,要派你这种小职员来?」
「是不是生意谈成了,就不用亲自跟好?要交给你这些小职员去做?」他一直逼问,「吓?你们公司对客户的服务态度是这样的?」
看佩盈低头翻手袋不回应,他更躁了,张口就是侮辱的话。
「得吋进尺。」我眼湿了。
「去吧。」明月姐拍拍何诺儿。
何诺儿看我一眼,便敲门,拿着单据进去。
我躲在门后,背靠着牆。
「小姐,看一下这个是不是你的?」何诺儿上前。
直至把单据递到佩盈的手袋上。
低头的佩盈才看到,才停下翻找的手。
我偷偷看。
佩盈接过,抬头看何诺儿的时候,都委屈得快要掉泪了。
「谢谢。」她眼睛红红,有点哽咽。
抿一下嘴,吸一下鼻息。
开始根据单据上的数量,来点算桌上的布料种类。
最后,她斜揹了一大布袋,裡面全是不同的新布料。
佩盈来到厂外面时,等待她的是何诺儿。
「你在等我?」佩盈问。
「都係等车而已。」何诺儿回答。
我和明月姐都藏在暗处。
刚才——
「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她。」何诺儿对我们承诺,「尽可能,我想成为她的朋友。」
「今晚请你吃两包烟。」我感谢。
「一包够了。」何诺儿微笑,然后就去等佩盈。
不久,两人便上了回程的公共汽车。
我和明月姐在等下一班车。
等了一会儿。
一辆汽车从左边驶到右边。
我的双眼,仍然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