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空中,地球原本只是一颗黑色的星球,因为地球不会发光。地球不孤单,因为身边有很多黑色的星球,也有黑色的月亮围着自己转。
地球一直自转,一直飞着,直至有一天被阳光照到了。
起初只觉得耀眼,觉得是两个世界的星体。
后来飞了很久才发现,原来地球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围着太阳转,已在不知不觉中,无法离开太阳。
此后,地球即使看着月亮,也会想起,那是太阳的光。
地球看着自己,发现自己有很多的色彩,蓝海、绿林和雪地,那都是因为有阳光照进来,所以才有了颜色。
假如太阳熄灭了,再无光线发出,地球也会随之黑暗。
如果我是地球,佩盈就是太阳。
「明月姐,我是地球。」我茫然,在车上说。
「你不要吓我。」明月姐说。
「等等,你先听我解释……」我要求。
坐了一阵子的公共汽车,没看到多少风景。
下车后,我和明月姐来到公司楼下,跟何诺儿会合。
「她怎么了?」我关心问。
「和她聊了一会,知道她为了进这间公司,做了很多努力。」何诺儿说,「无论面试又好,个人作品又好,全部都花足心血。」
「最后,通过了面试,可以入职,才发觉被安排去物料採购部。」
「为了生活,为了令爸爸安心,佢决定留下打拼,看一下有没有机会转入设计部门。」
「但她现在也迷茫中,因为做下去之后,她发现即使是设计部,『理念』也和她不一样。」
「她觉得设计部只是抄袭外国流行的款式,最多做少少改良,而没有自己的『想法』在里面。」何诺儿说,「所以她想做一些原创款式,但公司一直没给机会佢。」
「昨天的会议,是她很难得的一个机会,现在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再有。」
「她说过最深刻的一句话是——」何诺儿用心回想,开始複述。
「我们要抄袭的,是别人的精神,而不是款式和作品。」佩盈说。
听完,我陷入沉思。
的确,如果我们遇到一个很伟大的人,想变得跟他一样厉害。抄袭他的做法,未必适合自己。但学习对方的精神,嗯,总是有益的。
大概公司也一样,作品不能抄袭,但人家设计的精神,是值得学习的。
「不愧是佩盈。」我说。
在我敬佩的时候,明月姐忽然拉走了我。
把我拉到大楼的正门旁边,贴着牆壁。
「什……什么事?」我问。
「佩盈出来了。」明月姐神色凝重。
「吓?」这时,才察觉有人从门口快步走出。
佩盈掩着嘴巴,双眼有泪,站在门外。
肩膀负着大手袋。
她看了一眼这个世界,身上的色彩就褪去了。
渐渐地,从头到脚……
在我的眼前,佩盈变成了灰色的人。
她流着泪,走了出去。
「发生……发生了什么事?」我湿了眼框。
眼看她往中央广场的方向走去。
我很想去追。
「姐。」我流下泪来。
「交给我。」何诺儿认真起来,「我会问她发生什么事,还有,安慰她!」
随即,何诺儿就跟了上去。
我和明月姐站在原地。
明月姐给了我一张纸巾。
我用来印住眼睛,慢慢蹲下来。
蹲下来,肩膀发抖。
「都说了叫你别来了。」明月姐叹息,「这一关,是很难过。」
这时大堂内,有两男人在聊天。
「李经理,你看一下她哭得多惨?你捨得?」黄经理说。
「黄经理,多谢你又做一次丑人。」李经理笑说,「今天之后,她应该明白,公司里只有我可以依靠。」
「明明就没有人投诉,你偏偏要我说别人打电话来投诉,还要我闹人。」黄经理说。
「知道你辛苦了。总之下次有什么要我帮手,尽管说出来!或者你想要什么人,尽管和我说!」李经理说。
「嗱,这话可是你说喔。」黄经理问,「那你今晚?」
「今晚我会去安慰她,然后答应她,帮她申请来我的部门。」李经理扬起嘴角。
我看这两人,黄经理是平头短髮,李经理的头髮梳后,都是穿着经理的灰色西装。
「祝你马到功成,抱得美人归。」黄经理抱拳恭贺。
「当然。」李经理回应。
明月姐也看了这一幕。
「我想……这里……」我慢慢站起来。
抬头望大楼,「需要一场真正的火警。」
一小时后——
我伏在桌面,擦打火机。
「嚓——」灰色火焰晃起,消失。
「嚓——」再擦出火焰。
眼睛再次模煳,刚才佩盈,到底看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是不是一个进退两难的世界?
是不是一个……绝望的世界?
西装袋裡是一包香烟,买打火机的时候,替何诺儿买的。
现在我和明月姐在住所中,等待何诺儿回来。
明月姐正在用洗衣板,手洗自己的衣服。
「搞掂。」明月姐冲冲水,洗走手上的泡。
「到你。」她说。
「为什么你还有心情洗衣服?」我颓废地问。
「因为活动一下,心情会比较好,头脑要放鬆才可以想到办法。」明月姐说。
「另一个原因是……」她说,「这些衣服之后还要穿。」
「我们还有明天,还有后天,还有大后天。」她说。
我茫茫然地走进浴室,拿衣服和水盘。
坐在矮椅上,拿起洗衣板和肥皂,再拿起浸水的底衫。
洗洗停停,洗洗又停停。
结果,我们的努力,只让她迟了一天变灰?
愈想愈不甘心。
用力擦擦,用力擦擦,然后停下。
当地球失去阳光,很快就会结冰,变成黑暗又冰冷的星球。
我不想变成这样。
不,应该说,比起我变成黑暗冰球,我更不愿意看到太阳也变成黑暗的星球。
这黑白世界不需要多一个灰色的人……
需要的是色彩,更多更多的色彩!
这时,有人回来了。
「咔嚓——」开门,何诺儿进来后关门。
我赶紧过水,把衣服挂起,便出来客厅。
何诺儿也是一脸沮丧,无助地坐在沙发上。
我看着她,就知道她不成功,也看出她烟瘾发作。
「她……不想聊。」她说,「她说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不好意思,我问不到她发生什么事。」她眼湿了,一脸抱歉的样子。
「不要紧。」我说。
以往佩盈不开心,我都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就算有机会坐在小桥上聊天,也隻字不提自己的伤心事。
所以她想自己静一下,是正常的。
不把难过的事告诉别人,也是正常的。
「辛苦了。」我从西装袋裡掏出一包香烟,递到何诺儿面前。
在沙发的她,看着我手上的香烟。
她立即伸手去取,却停在碰到之前。
「还不是时候。」她说,「不是我邀功的时候。」
一直烟不离手的家姐,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的手收了回去。
但说得好,我等你来拿。
我也把烟,再次放好。
「打起精神!」明月姐拍拍手。
「喊苦喊忽,佩盈都是不会变回彩色。」明月姐训示。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我问。
「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明月姐说。
「那就是?」我问。
明月姐还在思考,一时还没办法。
「不如我地将刚才听到的东西,先讲给你姐听。」她提议。
「你们听到了什么?」何诺儿问。
接着,我们把黄经理和李经理的对话,说了一遍。
「李经理,那么像……」何诺儿说。
「像什么?」我问。
「像我以前的男朋友,一阵贱男人的味道。」她咬牙切齿,又静下来,「等等,你说他今晚会去找佩盈?」
「是啊。」我说,「李经理会叫佩盈依靠他,会帮佩盈调去自己的部门。」
「摆明是想吃她。」何诺儿说,看着我,「你前女友今晚很危险。」
「我记得来这里的一条路,有一个位置好暗。」我说,奸笑一下,「我们可以……」
明月姐拍我头一下。
「打他并没有意思。」明月姐告诫。
「世界上有那多公司,有那多坏人,你能打多少个?」她责备,「你打了一个,她也会遇到下一个。」
「所以重点是,佩盈以后要怎么样面对?」明月姐说。
「我们不会一直陪着她,我们出现的时间,对她整段人生来讲,只是片刻。」她继续说。
「怎么样在最短暂的时间,令她恢復色彩,才是我们应该要做的事。」她说。
听完,我们安静下来。
「我们有什么可以做?」我坐在沙发上。
「佩盈现在在哪?」明月姐问。
「她好像讲过,有家人今天会来找她,要去接车。」何诺儿说。
我睁大了眼。
「肯定係她老爸。」我怀着希望,「她老爸身上也有色彩,说唔定可以帮到她!」
「真的?」何诺儿高兴了。
只有明月姐一脸严肃。
「我觉得,我们要准备几个计划。」我悄悄地说。
两人都围过来。
晚上,我们三人埋伏在暗巷,背部贴着牆壁。
一直留意路上的人。
这裡有一盏街灯坏了,特别黑暗,把我们都隐藏起来。
「结果也是埋伏。」何诺儿紧张。
「嘘——」我竖起食指放嘴边。
等了一段时间,终于等到佩盈出现。
灰色的她,我看到就心痛。
她的身边,陪着一个男人,是郑健。
「果然是她老爸。」我轻声说。
郑健过了八年,头髮灰灰白白,但予人的感觉没什麽改变。
身上仍然是半彩半灰暗。
两父女有讲有笑。
「最近怎么样,上班辛不辛苦?」郑健问,「老爸过来,会不会碍到你工作?」
「怎么会呢爸,爸爸来看我喎,我早就请了半天假准备。」佩盈鬼马地说。
「真的?」郑健问。
「真。」佩盈黏着爸爸。
两人就这样路过了,听不到声音了。
忽然——
「佩盈!」男人叫住了她,在她的后面出现。
「是李经理。」我握紧了拳。
「就是他?」何诺儿盯着。
李经理身上穿灰色西装,打了灰色领带,头髮都蜡好了。
「李经理?」佩盈回头,面露难色。
「他是?」李经理上前,路过了暗巷的我们。
「我爸爸。」佩盈介绍。
「我不唔会……阻碍到你们?」李经理问,一表人才的样子。
「李经理,你好。」郑健眼睛发亮,「我阻碍到你地就真啦。」
「我想找佩盈聊两句。」李经理说。
「去吧,你们去聊两句。」郑健说。
于是,李经理跟佩盈走开了一点,来到靠近暗巷的位置。
我屏息以待,留意两人的对话。
「听说今天,黄经理对你很凶。」李经理说,声音很磁性。
佩盈不想提起。
「那傢伙每次心情不好,就会乱闹人,正一生狗东西。我也忍了他很久了!」李经理激动了一下。
「佩盈,我知道你跟着他工作,一直好辛苦。我也都知道你很努力,又很能干。」他说,「不如这样,你调过来跟着我,过来帮我忙。」
「虽然我不是负责设计部,但只要有机会,我就会推荐你进去。」他伸手,轻轻拿起她的手,情深款款看着佩盈,「过来跟着我,好不好?」
「我保证,在我部门,没人敢欺负你。天天准时下班,没加班。」他发誓,仍没放开手。
拒绝啊!我心想。
「我明天再回答你好不好?」佩盈看着他的手,再看着他的眼。
「那你今晚好好考虑一下。」他把另一隻手,也搭在佩盈的手上面,「我等你答复。」
「早点休息。」他微笑。
然后才鬆手,李经理再向郑健挥一下手,才礼貌地离去。
佩盈回去爸爸身边。
「那个经理好像对你蛮好。」郑健说。
「是啊,公司只有他一个对我那么好。」佩盈说。
「他是不是喜欢你啊?」郑健好奇,再次起行。
佩盈微笑一下。
接着,两人就走远了。
「现在怎么办?」何诺儿看完,「感觉好像没得救。」
「明月姐,再下去,我们就要看着佩盈,送羊入虎口。」我背靠牆壁。
「明月姐,你说过旅行要追求的是意外。」我说。
「你在我迷茫的时候,和我讲过,要我立即去做一件绝对不可以做,在情在理都唔应该做的事。」我说。
「我记得。」明月姐说。
「那我想,我应该是时候现身了。」我把黑帽子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