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容貌改变,从短髮少女,变成中长髮,再成为留长髮的女人。
你都是佩盈。
也许,时间磨损了你的坚持,世道抹去了你的色彩。
我也不会容许,你变得跟其他人一样。
我来到她的前方,等待她和郑健走过来。
然后,我踏出一大步,拦住了想掠过我的她和爸。
我拿下帽子,微笑地看着佩盈和郑健。
「你是?」郑健看着我,好像哪裡见过。
「记不记得,八年前那场地震?」我问。
「果然,果然是你。」郑健喜悦,走过来,一手抓我肩膀,「那么多年没见,又会那么巧在这撞到?」
「对啊,又会那么巧?」我浅笑。
看着佩盈,她有点难以置信。
「你是……何常?」她问,「为什么你好像没有变过一样?」
「我保养得好。」我自夸,低头摸自己下巴,「这几年,帮人弄了一些护肤品的生意,每天试用些新的护肤品,弄到愈黎愈年轻。」
希望能蒙溷过关。
「你们……吃饭了吗?」我好客地问,「不如——」
「我们买了外卖。」郑健说,提起右手的袋子,「你有没有兴趣?」
「爸。」佩盈感到为难。
「有啊,我饿了很久。」我惨笑说,抚摸肚子。
看到明月姐和何诺儿躲在灯柱后面。
「但我家里很乱。」佩盈说。
看着灰色的她。
「带路。」我坏坏地,把帽子戴上。
到达住宅,沿着楼梯上去,上到三楼。
佩盈开门,让我们进去。
「哒——」白色灯泡亮起。
客厅中间是一张圆桌。
她的家,只有一间睡房,是个单人单位。
不算很整齐,也不算乱,就是有生活的痕迹。
郑健放下行李,把外卖放到桌上。
佩盈把行李挽到沙发旁边,看样子爸爸要睡沙发。
门口旁边有一个挂衣架,直立式、木製的。
我把帽子拿下,挂了上去。
帮忙关门后,便走近圆桌,坐在郑健右边。
郑健正在摊开两个饭盒。
「现在年纪大,吃不了那么多。女儿又怕胖,通常都会吃剩。」郑健说,看着我,「所以呢,看到你就对了。」
「撕——」他撕下饭盒盖,分一些饭和餸给我。
「谢谢。」我双手接过饭盒盖。
上面刚好有一人份量的饭菜。
然后他再从佩盈的饭盒,分一点给我。
「不用那么多。」我有点怕。
「要的。」他硬要把一块咕噜肉夹给我。
佩盈从厨房拿了一双筷子,冲冲水后,拿给我。
「谢谢。」我感谢。
没想到,会再有机会跟他们吃饭。
「我饿了,不介意的话……我先起筷。」我感动,拿起筷子便扒饭。
「吃吧,我们也吃。」郑健说。
佩盈放下三杯水,坐在我的对面,也准备起筷。
「对了,这几年,你还有没有回工厂工作?」我问,把肉夹到口裡。
「近三、四年,我已经没在工厂工作喇。」他吃着饭,停下来说,「改为开班授徒,教工厂女工一些缝纫技巧,包括怎么用缝纫机、有什么要注意,和一些位置应该怎么样缝等等。」
「因为很多师奶、小女孩想入行,但又没有知识。」他脸带自豪,「所以我就一个星期开几班,教几天。」
看他说得悠然自得,生活上应该没什麽大问题。
这也是他喜欢的工作吧。
「佩盈呢?」我故意问,「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要和老爸一起设计帽,要合作推出一些和老爸一起设计的款式。」
佩盈慢下手脚。
「她现在在一间服装设计公司工作,她说要先在设计部累积一些经验。」郑健替她回答。
「其实……我可能要调部门喇。」她笑了一下。
「爸,刚刚你看到那位经理呢,他很看好我,想我转过去帮他忙。」佩盈说,「虽然他的部门不是做设计,但也是和服装市场有关,也是一些有用的经验。」
她先吃一口。
「而且我在现在这个部门,做得不是很开心……」筷子远离她的嘴,声音变小,「调去市场部都是一件好事。」
「加油。」郑健拍她肩膀。
「放心吧爸,以后我会少点加班,多些休息,仲会有多点假期去探你。」佩盈说,一直挂着笑脸。
「你看看你脸上的黑眼圈,你这一次真的会多休息才好。」郑健说。
「放心啦,这次『真』的!」佩盈强调。
这是什麽对话?
我沉默地听着。
很快,两个饭盒就被清光了。
佩盈收拾了一下,把垃圾放进垃圾桶,再把垃圾袋打结。
「爸爸,我出去丢垃圾。」她喊了一声,便开了门出去。
丢垃圾,要落楼梯到地面。
也许,这是我们可以单独聊一下的机会。
「我去帮手拿。」我对郑健交代一声。
就追了出去。
到了地面,街灯林立。
晚风吹过,带走了一些温度。
她把白色的垃圾袋,放在公共垃圾桶裡面,再盖上盖子。
然后她转身——
就到了我的身前。
很明显,佩盈没察觉我也下来了。
「你……又会下来?」她有点尴尬。
我看着她,有点不安的样子。
「可不可以,带我周围走走?」我问,环望四周,「我昨日才搬到这,还未熟附近的路。」
「你也是住这附近?」她问。
「对啊,租了个单位。」我说,「所以才会在这碰巧看到你们。」
她的身上,仍是上班的白衬衫和黑西裤。
鞋子是格仔布鞋。
「你想去哪?」她问,「但我不想出来太久,因为留下爸爸一个,好像不是那么好。」
风吹起她的长髮,使她用手按住。
「我们就在附近走走?」我说,「当吃饱饭,散散步。」
附近的三层式住宅,有灯亮,有窗暗。
两个人在街道上走着。
我在左,她在右。
我问了她这几年发生的事,她说当年备考的结果是失败了,只能读次一级的美术学院。
毕业后,开始找工作,在几家公司待过。
可是都没有发展机会。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她感慨。
才几天没见,你就过了八年,二十六岁了。
「时间实在过得太快。」我绝对同意。
「将来,你会打算?真的会转部门?」我问。
有时候,我看着她和郑健。
反而觉得以前逆境中的他们,更有生命的光辉,更有魅力。
而当物质条件满足之后,在安稳之后,向前的动力反而小了。
从前没有收入,必须努力在月台卖帽子的佩盈;从前想满足爸爸的期待,必须努力读书的佩盈。
今天有收入了,爸爸也很满意了,是不是只需要保持这样就好?
是不是没有逆境,就不需要有向前看的目光?
安稳,是最大的敌人?
我带着很多疑问,问了刚才的问题。
「我不是太想转部门,但好像已经没有选择了。」佩盈迷茫地说,「市场部门的经理对我好好,转过去,应该一切都会顺利。」
「应该可以有好日子过。」她再说。
如果我是一个旁人,一个普通朋友,我只需要说一声加油,就完事了。
可惜,我不是。
「你的手,给我看看,我帮你看一下掌。」我说。
「吓,你会看的吗?」她问,把左手给我。
伸手去捉她的手,拉过来看。
「不要去。」我说。
「为什么?」她问。
「你看看你的生命线有多短?」我说,指着她的掌纹,「也就是说你可能命不长。」
「那怎麽办?」她紧张。
「所以,你要把握时间,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说,「你可以委屈自己,可以有黑眼圈,但只限为了——自己想做的事。」
「对于不想理采的人,唔想上的班,你无需要忍。」我说。
听了这番话,她明白了我的用心。
「谢谢你。」她微笑。
露出了小酒窝。
慢慢收了手。
在街灯之下,两人的影子很黑。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的你、八年前的你是怎样样的?」我说,「我还记得很清楚。」
「我很想你可以保持当时的乐观,保持对未来的憧憬。」我说。
「为什麽?」她问。
「什麽为什麽……」我还没说完。
「为什麽过了那麽多年,你还记得那麽清楚?」佩盈踏前一步。
两人的影子很靠近。
「因为……」我语塞。
这时白光照来,有人踏自行车冲过来。
我本能地抓住佩盈肩膀,压向灯柱。
自行车从我背后掠过,白光继续照去。
我望向自行车,是个送外卖的小子。
回过头来——
佩盈近在咫尺。
「以前也好像发生过类似的事。」她说。
「那天我们看完影画戏,吃完糖水,就差点被车撞到。」我说,「之后你就约了我第二日踩单车,拿着日记去找日记主人。」
「还在农村过了一晚,收割别人的菜,搞乱了别人的家。」她莞尔一笑。
「你还记得?」这次是我问她。
「记得,不过也是很多年前的事。」她说,面露难色,「那时候想去哪就去哪,现在那有那麽自由?」
我听着,站着不动。
很快,外卖小子就回程了。
白光照了过来。
踏出一步,我强行地拦住他。
外卖小子非常不爽地刹车,正想要骂我时。
「十块,租你的单车一个晚上。」我说,「之后我会还去餐馆。」
成交。
「你傻了?」佩盈问。
我跨上自行车,看看后座。
「上车。」我只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