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过,花瓣被吹动。
佩盈收了花束,和我肩并肩地走着。
她一步,我一步。
「你打算?明天我就回去辞职,把手尾都弄好,过几天就会和爸爸一起走。」佩盈抱着花束,格仔颈巾在颈上,「你呢?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应该会和明月姐,去下一个城市。」我编了谎言。
其实根本没有打算。
「果然是这样。」她轻声说,只看花。
几十米的距离,我们回到刚才下车的地点。
「我到喇。」她微笑,「谢谢你送的花,和刚刚大餐。」
「如果没有刚刚那一餐,爸也不会和我聊那么多事,我就会一直捱下去。」她继续说,抱抱花束,「所以谢谢你,何常。」
「小事,不用客气。」我跟着微笑。
「那……我上去喇,你早点休息。」她说。
「早点休息。」我说。
我挥手,目送穿白衬衫、黑西装裙的她走进楼梯。
慢慢转身,回去对面的楼下,也就是我租的单位楼下。
何诺儿正在等我。
「就这样?」她听完我的话,「你送花喎,没抱抱亲亲就放走她?」
「不然我可以怎样?」我把剩饭递给她。
我知道,就算我们之间有爱情,我们之间的也不会是爱情故事。
我们坐在路边,她正在吃饭。
「姐,虽然你叫我不要叫你姐,但我今晚,可不可以叫回你做姐?」我请求。
「干嘛一脸想哭似的?」她问,「好啦,给你叫回我做姐姐啦。」
「反正……」她停了手,「我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好好做过一次姐姐。」
「姐,今天我很开心。」我说,「因为我们的计划很成功,又成功拦截到李经理、接到佩盈上车,又得到郑健的信任和帮忙。」
「你栽赃嫁祸又好像很成功。」我说。
「在车里,听到他们父女俩决定要圆梦,我真的很替他们开心。」我说。
「但为什么你又会那么颓废?」家姐问。
「不知道,可能因为……」我望着地面,「之后的事,都再与我无关,有点失落。」
家姐一手把我的头抱过来,要我靠着她的肩。
手在我的脸颊上。
她的手很冷。
「我这几天,心情都好複杂。」家姐说,「没化妆、没漂亮衣服、没玩手机,没留意有没有男人找我。」
「也没有喝酒。」家姐说,「明明我之前失恋,喝酒喝到想死。」
「來到这里,一切都係黑白灰色。除了我们三个,郑健、佩盈,其他人都可有可无。」她说。
「虽然你一直看着佩盈,但我……」她看着自己的手,「是第一次那么留意自己。」
「第一次照镜子,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人。」她说。
「明明我没得化妆,丑到没朋友,做的事也好无厘头,但我第一次觉得……」她说,「原来我是可以活得那么自在。」
「刚刚缠着李经理,我讲的话,都是我想对一堆前男友讲的心声。」她说,刚才入戏很深,「全部都是贱男人,以后,全部都给我死远点。」
她收了抱住我的手,拿起筷子,扒了一口。
我便坐好身子,扶扶帽子。
「以后,我都不要再找男朋友!二十九岁又如何啊?我怕都未怕过啊。」她狠狠地说,嘴角有饭粒,「以后,我何诺儿,要有一个新的开始!」
「讲得好!」我拍手。
「但缘份的事,可能说来就来。」我说,「或者,下次你带回家,给我和爸妈见一下。我们一起吃餐饭,大家帮帮眼。」
「也好。」她同意,捡走嘴角的饭粒,放嘴裡。
这时,我掏出西装袋裡的一包香烟,想交给她。
想想,还是算了。
姐姐吃完饭后,丢了垃圾,跟我一起站在路边。
直至明月姐回来。
「都站在这干嘛?」明月姐问。
「在等你的锁匙!」我们一起说。
「刚刚我远远看到你们,聊得好开心,在聊什么?」明月姐转移话题,率先走上楼梯。
我们紧随在后。
「没……在讲今天的计画很成功。」我满足地说。
「对啊。」姐姐和应。
才上了一级楼梯,明月姐就转身面向我们。
「你们是不是开心得太早?」她严肃起来,「何常,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来旅行?」
「为了……阻止佩盈变成灰色。」我说。
「现在佩盈是什么颜色?」她问。
「灰色。」我低头。
外面的街灯,照不到我的脸。
「佩盈和其他人不一样,老爸遗传得好,属于先天性有色彩的人。」明月姐说,「佢天生就是那么有魅力。」
「这种人,一旦变灰,有可应不会再恢復色彩。」她说,「身边的人未必一定帮得到她。」
「感动和鼓励只係一时,随时两天后就忘记得一乾二淨。」她说,「如果她自己没办法产生色彩,最终她都是……」
「我觉得——」我说,「佩盈不是这样的人。」
「事实是,她仍然是灰色的人。」明月姐说。
我吸一口气,反驳不来。
「那要怎么办?佩盈才回有色彩?」我慢慢问。
明月姐表情有所变化,嘴巴两动,说出了一个方法。
拍了拍我们的肩膀。
便转身上楼梯。
第二天早上,佩盈换了上班服,就回公司辞职。
我们默默关注着她,在公司的楼下。
昨晚明月姐说的,并不是什麽惊天动地的方法,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
「只要有深刻到没办法忘记的感动,她一定会改变。」明月姐对我们说。
可是在平常的日子中,我想不到有什麽办法,可以製造深刻的感动。
傍晚时分,佩盈准时下班了。
「这边。」郑健招手,跟我和明月姐一起。
我们一起跟她庆祝,找了一间不错的餐厅,点了很多美食。
「小心。」服务员把一碟鸡腿放下。
拿了鸡腿。大家都拿了。
「他当然想留住我啦,但我坚持要走,经理也没办法。」佩盈自豪地说。
何诺儿迟到了,现在才走过来。
「和大家介绍,这位是我的姐姐,叫何诺儿。」我故意介绍一次。
因为佩盈不知道她是我的姐姐。
「咦,你不就是?」何诺儿装作惊讶。
「是你?」佩盈跟她相认,对大家说,「我们认识的。」
「快点坐下来。」佩盈拉着她,到自己旁边坐下。
就这样,我和佩盈之间,多了姐姐。
姐姐也拿了鸡腿,听佩盈说经历。
「那你还要上多几天的班?」郑健发问。
「辞职需要七天通知,但因为我有几天大假还没放,扣掉只是需要上三天班。」佩盈说。
「所以我可以先买好三天后的火车票?」郑健雀跃起来。
「对啊,爸。」佩盈笑着说。
这一晚,她总是在笑。
没有人知道她在公司辞职时,真实的情况。
我们只能相信她还有三天,就可以离开那间有职场骚扰的公司。
一天又过去了。
我们还是重複地早起,偷偷跟着佩盈上班,然后找地方吃早餐,再四处閒逛。
在服装店——
「好像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何诺儿说,选着衣服。
「她没有变回有色彩的人,我们也尽力了。」她说,抽一件出来看看,再放回去。
「明月姐,如果佩盈走之前,我们都没办法令她回復色彩,那……」我问。
「那我们就要回去lu。」明月姐伸展一下,对家姐说,「不如这件。」
「好像蛮好的。」何诺儿说。
她马上拿起来,拼上身。
「你觉得好不好看?」家姐问我。
我看了一眼,是一条白色针织连身裙。
「好看。」我敷衍。
「就这件。」姐姐对店员说。
离开服装店的时候。
「弟,拿着。」姐姐对我说,把放裙子的纸袋递给我。
「帮组姐拿东西,是弟弟的宿命?」我问。
正在伸手去接。
「是给佩盈的。」她说,「她最后一天上班那天,你送给她吧。」
「当离职礼物又好……饯别礼物又好。」家姐再说。
手停在接过前。
姐姐把纸袋交到我手上。
我挽着纸袋,物换星移,到了佩盈最后一天上班的中午。
靠着牆壁,我环起双手,在地下大堂等待。
今天,我知道她只需要工作到中午,就可以离开公司。
大堂有一告示牌,写着「求职者等候区」。
两排合共十多张椅子,都坐了穿西装的女性和几位西装男性。
有女人进来,念着稿子,像背诵什麽东西。
「我的兴趣是订购……」她忘了词,马上看,「我的兴趣是订购物料,我从小开始已经对买布料很有兴趣。」
她一边念,看到座位,就坐下了。
我在旁边等着。
有人事部经理出来叫人,进入大堂的房间面试,然后有一个人进去,关上门。
「我既的志愿是成为採购部职员,我很喜欢数字,我很喜欢採购。」下一位求职者,在密密念,像要洗自己的脑。
我看看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佩盈从楼梯下来了,穿白衬衫、黑西装裙的她,一个人搬着纸皮箱下来。
她几乎看不到梯级,十分危险。
突然轻了。
因为我接过了纸皮箱。
「你怎么来了?」她惊喜。
「你看一下,多少人在争取你的位子。」我说,过了两秒,「你会不会不捨得?」
「应该……不会。」佩盈想了想说。
离开大堂的时候,继续有求职者擦肩而过,嘴裡念着,「我的理想是加入贵公司工作。」
我不禁一笑。
「见工,就是这样的啦。」佩盈发现我笑了,便解释,「见工就是看公司想要什么人,就将自己包装成那个人。」
「看多眼!」我要她望向大楼,这一带最高的建筑物。
她抬头看着。
「有没有不捨得?」我望着她。
「如果有,现在全部『捨』掉他。」我提醒她。
「已经捨掉喇。」她从抬头,改为望向我。
「真的捨掉了?」我问。
「嗯,真的捨掉了。」她点点头。
冷风轻吹,我拿着太多东西了。
左手抱着纸皮箱,右手把纸袋交给她。
「送给你。」我说。
「什么来的?」她马上接过,看看裡面,「咦,新裙子。」
「明天开始,你不用再穿恤衫西裙,可以穿很多漂亮的衣服。」我真心说。
「记得以前,你穿的衣服都很漂亮。」我说。
「是吗?我觉得以前穿得很普通喎。」她回忆着,反而质疑,「是不是你的眼……」
也许,是我情人眼裡出西施。
「是我的双眼有问题。」我接下了这玩笑,收起笑脸,「总之,明天你……」
「明天。」她抢先说,双手垂下纸袋,「我早上就要走喇,爸已经买了早上九点钟车票。」
「如果你想看我穿这套裙子……」她手用力,「你明天就来送我吧。」
我看着她的眼睛。
「好。明天我去送你。」我答应了。
「一言为定。」她说。
一言为定。
接着,我把纸皮箱架在右肩上,帮她送了回去。
下午佩盈忙着收拾住所,收拾行装,非常忙碌。
我和姐姐、明月姐就没有再打扰了。饯别宴什麽的,早就吃过了。
三人留在单位裡。
目前只能偶尔拿起望远镜,看看对面的她。
「那我们也要收拾好喇。」明月姐说,「明天她一走,我们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OK,收拾!」何诺儿反应很快,从沙发上起来,散发着积极的气息。
我知道她积极的原因,是为了让这裡的气氛好一点,不至于太沉重。
偶尔姐姐找我聊天,也开始跟我聊开番薯店的事,似乎那也成为了她新生活的一部分。
「何常!」明月姐叫我。
我放下望远镜。
「来。」转身,去帮忙收拾。
出发日,清晨,天气有点冷。
我们到了楼下,提着自己的行装。
我戴好帽子,只有一个黑皮箱。
明月姐和姐姐的手袋虽小,却能取出无穷无尽的东西。
郑健下来了,提着两个行李箱。他看到我们,就走过来打个招呼。
「早上好,阿盈去还锁匙给包租公,就会过来了。」郑健说。
她出现了。
她穿着我们送的白色针织裙,裙子不及膝,露出腿和布鞋。
「你们也是今天要走?」佩盈讶异。
「对啊,也是坐火车,不过迟你们一班。」明月姐回答,刚才已经还了门匙。
姐姐看着佩盈,目不转睛。
「天啊,看着佩盈……我觉得自己好丑。」她悄悄说。
「别这样说。」我安慰她,「毕竟我和你也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