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追

作者:靈彩 更新时间:2020/3/29 21:14:00 字数:3729

我们都上了公共汽车,前往市中心的火车站。

车裡的人很多,是繁忙时间。

一隻隻手,扶着扶手。

我跟佩盈被陌生人分隔。

在摇晃之中,佩盈一边提着行李,一边握着扶手。

我们被陌生人挤逼着,无法走近任何一个熟人。

站了二十分钟,才到达公共汽车总站。

我提着黑皮箱下车,跟其他人一起。

然后又被人流推涌,不由自主地前进。

到了月台,大家才有机会休息。

「哒——」放下行李,郑健放下,佩盈也放下。

在月台的路轨前,有一些摊贩在卖熟食,也有卖报纸的,路人走过都买一份。

但没有卖帽子的。

佩盈和郑健在核对火车票,确定在正确的月台上,以及在对应的车厢前。

何诺儿第一次来到这种旧式的月台,像个观光客一样看四周。

「轰隆、轰隆……」黑色的蒸汽火车驶来了。

火车头喷着白烟,慢慢停下,像冬天中的一根烟斗。

检票员开门,把单人门拉到一旁,把乘客放出来。

脚步密密,灰色的人转眼间擦肩而过,一个一个地掠过我们。

明月姐偷偷在背后推了我一下,我失重心地向前走了两步。

停在佩盈身前。

佩盈望着我,我从她的腹部,视线慢慢往上移。

我们面对面,都说不出话。

陌生人还是一直在走过,看看手錶,拿起报纸。

上车的乘客拿出车票。

「我有问题想问你。」我们一起开口,男女叠声。

「你先。」我说。

「听说蒸气火车只会开到这几天,之后就会废弃。」佩盈说,望向蒸汽火车,「这次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坐了。」

「十年前,我每天早起,来月台卖帽,看过无数台蒸汽火车。现在知道蒸汽火车要被淘汰,感觉好不可思议。」

「而我最难忘的是,我最后出来卖帽那一天,你令我跑了一次。」她说,「加上最初看到你,要追住你,给回黑皮箱你,一共是两次。」

当年短头髮的她,一次因为要递黑皮箱给我,而追着火车跑。一次因为有话要对我说,而追着火车跑。

「何常,这次到我要走喇。」佩盈说,「你可不可以追着我一次?」

我看着她的嘴巴,说出的语言,简直——

要把时间给停住。

「等会开车之后,如果你追到上来,我会问你第二个问题。」她嘴巴动着。

「如果你想知道第二个问题是什么,那你一定要努力的跑。」她直视着我。

不知道她想考验我什麽。

「好。」我承诺,「我一定会追到你。」

至于我想问的问题,不知道她故意避开,还是忘了。在她说完之后,就提起了行李箱,跟在郑健身后。

笛子声响起。

检票员站在车门外面,替上车的乘客检查车票。

佩盈故意排在最后,让郑健先上车。

我不由自主地跟上去,目睹她上了火车,我被检票员拦住。

佩盈转身看着我,报以一种信任。

你到底想问我什麽?我内心焦急。

我还有话要对你说,为什麽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你仍然是黑白灰色的人,我不能让这样的你,成为我最后看到的你。

检票员把车门关上,再要我退后一点。

「合——」单人宽度的门,被关上了。

我望向座位的窗口,郑健已经坐好了。我望向佩盈,她仍然站在门前。

我……后悔了,我应该不准她上车才对。

「何常。」后面有人劝我。

我不管,谁的话我都不听。

汽笛响起,火车烟囱冒出蒸气,检票员全部退下,车轮开始起动。

佩盈手摸玻璃,嘴巴只说了一个字——跑!

此刻,轰隆轰隆的车轮声安静了。

四周都安静下来。

我拿下帽子,挽起黑皮箱,就开始起跑。

她的话,像是一道命令,身体无法违抗的命令。

我跨出了脚步,不管有多少陌生人望着、有多少工作人员回头。

「躂躂躂躂……」拼命狂奔,在火车加速之前。

幸好蒸汽火车的起动速度不快,不然的话,我根本没机会追上去。

佩盈一直透过玻璃,望着我。

「到底……第二个问题是什么?」我眼湿了。

无论她的问题是什麽,我都必须要在跑到尽头前答完。

否则,她就永远听不到回答。

这时——

佩盈摸玻璃的手,慢慢放下。

「咔嚓——」车门开了,往一边拉开。

狂风把她的头髮吹乱。

「到底你第二个问题是……」我开了口。

不,不用问了,我已经知道了。

从她的笑脸裡,我知道了第二个问题是什麽。

——你敢不敢跟我走?

月台的尽头快到了,还有不到十米的距离,身后是要拉我回去的人。

于是,我会心微笑,果断用行动回答。

先把黑皮箱递给她,我扶着车门,一下子跃进去。

蒸汽火车离开了月台。

「合——」佩盈用力把车门关上,停止了狂风,隔绝了外界。

「哮……」我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

佩盈背着车窗,身后是黑白的移动风景。

「那你想问什么?」她问。

我右手按着她旁边的门,靠近了她。

——想问,能不能吻你?

她看着我,合上了眼。

我便吻了上去。

嘴唇与嘴唇分开的一刹那。

我慢慢睁眼,看着佩盈。

她回復了色彩,脸红耳热的样子,都被我看在眼内。

「你在看什么?」她问。

我左手摸她的脸,有血气的脸色。

为什麽她会在这种情况下,回復了色彩?她从小开始就有色彩,那时应该还没有爱情在裡面。

是新的颜色吗?佩盈的生命中,多了一种色彩,而不只是回復旧有的色彩。

在我还没有结论之时,有人打扰了我的思考。

「先生。」中年的男人,不客气地搭着我的肩膀,要我转身。

他穿着制服,是车上的检票员。

「请出示车票。」他严厉地说。

我只能尴尬笑笑。

由于我没能出示车票,所以要被他带去职员室。

我起行前,回望一眼,佩盈在担心我。

「补张车票而已。」我说,「我很好快会回来。」

话虽如此,车厢裡都坐满了人,都看不到有空位。

检票员的手,押着我肩膀,要我走过三个车厢。

我走过一排一排的座位,座位上面是行李架,都是满满的灰色行李。

中年检票员把我带到一个特殊车厢,车厢左边是靠窗的通道,其馀空间是一个房间。

门上写着职员专用。

他敲了敲门,然后开门。

「进去。」他对我说。

我便挽着黑皮箱进去。

裡面的内容,大概就是要我补票。不过正如刚才所见,坐位已经满了。

「你明白吗?」他问。

「我明白。」我说。

我只好买头等票。

「尊贵的乘客,请继续往前走。」他有礼地说。

「我不能回去吗?」我问,拿着头等车票。

「以免引起溷乱,你还是先去自己的位置先。」他规劝。

眼前一亮,跟刚才的硬椅不同,这裡的都是软椅,感觉舒适很多。

全是双人座,佈置在左边和右边,中间是通道。

也有其他贵客。

我的座位在左边,但不贴窗,是近走廊的位置。

屁股坐下,旁边靠窗的位子是空的。

以免下一站有乘客要坐,我没有坐过去,只放了黑皮箱和帽子。

然后就开始进入无尽的等待。记得第一次来到这个黑白灰世界,我就坐了两星期的火车,都坐到要吐了。

不知不觉,就习惯了乘火车时暂停思考。

不然时间实在过不去。

中午时分有餐车推过,下午时分也有,傍晚也有。

吃得好,坐得好,不愧是头等座。

「不知道佩盈,是不是很担心我呢?」我吃饭后,有点想她。

「明月姐会不会想杀了我呢?唉,还有姐……」

经历了几个大站,乘客一直减少,都是短途客。

头等座的乘客,比我来的时候少了。

各人都以不同的方式静止。

我也就看出窗外。

天黑,繁星闪闪。

在效外,窗外几乎一片荒野,只有几株小树。

蒸汽火车开始停驶,职员说前面的路有危险,可能有野生动物挡路的情况。要等白天才会再次起程,请各位乘客及早休息。

买头等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明天才会到达目的地。

所以听到消息,也没有惊讶的感觉。

左边的窗口,多了一个人的倒映。

「佩盈?」我立刻望右边。

佩盈是灰色的人,刚才的色彩不见了。

她不爱我了吗?

看上去有点生气。

「又说很快会回来。」她生气。

「刚刚抓住我的那个男职员,他要我坐好。」我解释。

「所以你就坐着,也不尝试一下找我?」她问。

「我……」我无法解释。

结果,她生气了,但没有走。

她不理我了,但坐下了,把霸佔座位的黑皮箱拿走。

我抱着黑皮箱。

佩盈看着窗外的景色,伏在窗边。

我慢慢把黑皮箱放到行李架上,慢慢地坐下来。

然后——

欣赏着有她在内的窗景。

在静止的车厢中,有时候我会想冲口而出,说一些承诺之类的话。

可是都说不出口。

因为承诺什麽的,在一起什麽的,将来什麽的我都给不了她。我看着自己的手,变灰的程度,大概还有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

就必须要离开了。

所以在一般的女人眼中,我应该是秘密重重的。就是那种,已经有女朋友或者已婚,但仍然出来玩女人的男人。

又有可能是每处留情,每个地方都有一段情,而不能停止拍翼的、没有脚的小鸟。

所以才给不了承诺,才每次都要消失。

我会不会被她这样误会呢?

关灯的时间到了,车厢变暗,变得适合睡眠。

「我来了,我追到你喇。」我看着窗前的她。

我不顾一切地上了火车,来到她的面前。

佩盈有点反应,由伏在窗前,变成坐好。

「所以我才过来。」她说。

「我工作方面,实情是未急到要即刻回去,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说。

佩盈获得了色彩,恢復成有血色的她。

「一个星期。」她念一遍。

「所以不需要理会明月姐她们。」我说,以特别认真的态度,「还有就是——」

「我一时冲动,不代表我会后悔。」我说。

「所以,你可以陪我一星期?」她问。

我点头。

如果要推开我,就是现在了。

「那我们就开心地过一个星期。」她说,「想看戏就看戏,想去玩就去玩。」

「除了玩,你也别忘记,自己回去的原因。」我说,「除了玩,也要和爸爸聊开店的事。」

「假如有什么是我可以帮手的,我一定会帮。」我说。

「嗯。」她笑了一下,看着窗外的星空。

靠到我的左肩上。

清晨时分,火车再次开动。

「轰隆、轰隆、轰隆……」窗景移动着,都是荒野。

佩盈先回到爸爸身边,说下车后再会合。

十点,火车到达目的站。

我从行李架上取下黑皮箱,戴上黑帽子,潇洒地从车门离开。

踏出月台的一步,吸引了阳光照下。

月台还是没有变过,跟十年前一样。

放眼望去,只是卖熟食的婶婶不见了,由年轻的小伙子打理。

人潮汹涌,不少人离开月台,也有人在团聚。

我看不到佩盈和郑健。

假如有手机,就可以打给她们了,可是没有手机。

在没有手机的时代,是怎样找人的呢?

我远远地看到有人在用力挥手,是佩盈。

我笑了,一样用力挥手。

郑健、佩盈跟我会合后,说了声早晨,便精神地离开月台。

到了火车站外面,十分热闹,有人踏自行车而过,也有私家车在行驶。

我目光却停在一点上。

正想拍拍她的时候——

「佩……」我说。

「你们吃不吃烤番薯?」佩盈有点雀跃,看着一个小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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