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有些坑洼的郊野土路上颠簸了一个小时,终于驶入由石板铺就的硬路面。
原本风吹车铃的叮当也被喧嚣繁杂的声音取代,远处灯塔上提醒船舶归港的钟声打破了车厢里的宁静。
“小姐,我们到了。”
车夫恭敬地打开车门,后撤两步侍立一旁。奥利维亚在率先下车的莫妮卡搀扶下双脚稳稳当当落了地。
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感觉糟糕透了,奥利维亚恨不得回到一个月前,把那个提出要在山脚庄园独自居住的自己嘴巴堵上。
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腿,看到依旧端正的站在一旁的莫妮卡,奥利维亚不由想起自己还靠在她身上睡了一觉来着。
刚要问问莫妮卡累不累,管事凯普已经走上来行礼了。
“奥利维亚小姐,后续的行程已经安排好了,我会和您的贴身女仆进行交接。现在可以上船了。”
凯普侧身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在他身后,一艘渡轮正停靠在泊位上。
船身超过百米,通体黑色的涂饰大气磅礴,使人站在下面显得渺小。
从甲板上放下的一条特殊悬梯前,站着两名腰挎骑士剑的士兵。很多乘客见到都远远的躲开,从其他的悬梯上船。
站在船上,奥利维亚扫视了一圈,甲板足有四五十米宽,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穿着精致的乘客在上面走来走去,在身着制服的人员带领下进入舱室。暗藏的齿轮正一点点把巨大的风帆放下来,要开船了。
“沃夫小姐,您的客舱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一名侍者殷勤的上前带路。
“嗯,辛苦了。”
“这是我的荣幸,沃夫小姐。冬神在上,黎波利商会竭诚为您与您的家族服务。”
“是吗?”
短暂的寒暄到此结束,侍者带领着奥利维亚安顿下来后,便十分恭谨地离开了。
船首的小钟连敲三声,轻微摇晃后,渡轮终于拔锚起航。
.........
“莫妮。”
“嗯?”
“昨天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客舱里的沉默被打破了,奥利维亚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莫妮卡放下手中的行礼,仔细回想起来。昨晚吗?从小姐房间离开,睡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早上起晚了。中间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没有啊。”她摇摇头。
“阿芙姐有什么事要处理呢?明明可以交给凯普的。还有巴托,他身上好像缠绷带了,是受伤了?没来得及问...”
奥利维亚喃喃自语着,不过很快她就被甲板处传来的一抹琴声吸引了。
“莫妮,我们去甲板上吧。”
“可是现在外面很冷啊。“
“没事没事,莫斯卡人怎么会怕冷呢?”
奥利维亚自己穿上厚实的长风衣,又抓起棉披肩给小女仆套上。不等莫妮卡反应过来就兴冲冲的拉着她走上了甲板。
室外和因取暖而略显闷热的船舱完全是冰火两个世界。风比预想得要小,但冷不丁一吹,还是让奥利维亚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莉亚,我们还是回去吧。”莫妮卡慌忙地把自家小姐的风衣扣子扣紧,担心的说。
“没事没事!”
“我们到甲板上来干什么?”
“我刚刚听到乐器演奏的声音了,反正在客舱里无聊的很,不如听听别人演奏好了。”
奥利维亚手搭凉棚四处张望,很快就看到船尾处有几个乘客围在一起。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琴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太阳正慢慢向西偏移,拉长了人们的影子。
莫妮卡随着主人近前,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正盘腿坐在一个木箱上。
他整个身躯都包裹在一件宽大的半旧斗篷里。蓬松的赤金色短卷发随意覆盖在头上,并不杂乱,反而给人一种悠闲洒脱的感觉。褐色的迎宾帽上插着一只红蓝双色的羽翎。整个人浑身散发出神秘莫测的气质。
青年怀里抱着一柄由不知名的木材打造的乐器,带戴着特殊手套的灵巧双手在琴弦上飞舞,弹奏出一个又一个和谐优美的音符。
“这是什么乐器?声音真好听啊。”一个年轻的乘客问。
“是鲁特琴吧。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我还以为已经绝迹了呢。”一个年长的乘客感慨的说。
“这位老先生很有见识呢。”青年停下了演奏,嗓音空灵深邃,像清泉,像溪流。
“你是吟游诗人吗?”早已耐不住寂寞的奥利维亚插话进去。
“这位小姐您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装束啊。你穿的和书里写的一模一样。还有鲁特琴,你是复古派吗?”
“算是吧。”青年微笑着,一双眯眯眼弯成了月牙。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莫妮卡从他的笑容里察觉出一抹淡淡的苦涩,还感觉青年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那你会唱什么?”“有什么拿手的吗?”
本应消失在二三十年前的职业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乘客,尤其是年轻的乘客显得有些兴奋,争先恐后的提出问题。
“神话传说,英雄史诗,城市风云,乡间小调...只要人们喜欢听的我都会。不过我个人更喜欢神话传说,那似真似幻的意境很有趣不是吗?”青年回答了问题,手上又开始调弄琴弦。
“那给我们唱一段吧。”
“爱情故事怎么样?”
......
寒风并没有吹灭乘客的热情,反而使其更加高涨。
“好的好的,亲爱的听众们。我将献上一首名叫《阿塔利亚》长诗。”
悠扬的琴声再次响起,像月光,似流水。鲁特琴原本沉闷的音色,在他手里如焕发新生,清丽明快的曲调宛若清泉流入人心。
【当年春季日出东方,
我随着亲族远赴云朵上的山岗。
那是神之国,那是神之岛,那是你我出生的故乡。】
......
【神国敞开着门扉,
我心欢愉又清扬,
门前翩然若飞花的倩影啊!
带领我们走上前方啊!】
......
【与神前歌唱的姑娘,
汝名阿塔利亚-赛琉香,
当蜡烛燃烧殆尽,你才需要光芒。
当天空开始飘雪,你才想念阳光。
当情绪低落时,你才知道你快乐过。
当想念家园时,你才开始厌倦他乡。
梦境来临得如此缓慢,却消逝得如此飞快。
期望有一天能实现希望。】
......
【你接触过的终会枯萎逝去,
请你未来不要迷茫......】
......
恰在最高潮,琴声戛然而止。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午夜再见】
......
片刻沉寂之后,不知何时被吸引过来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随后又是一通七嘴八舌的问题和讨教或赞美之词。青年在话题的中心礼貌的回应着。态度谦和,显得游刃有余。
阿秋——
身边的人打了一个可爱的喷嚏,莫妮卡才从魂游天外的状态回过神来。
转头,就见奥利维亚正抱紧了胳膊,在原地跺着脚。小巧玲珑的鼻头冻得通红。此时她正微微发抖,被一群情绪高涨的听众挤到了后面。
莫妮卡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握住奥利维亚的手。触感冰凉,得赶紧回船舱。
当莫妮卡终于带着自家主人从人群中钻出来时,才发现太阳已将贴近西边的山顶,很快就要黄昏了。走出一段,她回头看了眼,原本船尾的小角落围拢在一起的人群也已经散去。青年抬眼便和莫妮卡视线相交,意味不明的信息传递了过来。
......
“呼哈——活过来了。”
一回到客舱,奥利维亚就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只露出一个头的样子,就好像一只蜷缩在窝里的小仓鼠。
贴心的把热水杯递了过去,莫妮卡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一脸可怜兮兮样子的奥利维亚,心中产生出一股无名恼火。
“奥利维亚小姐,明明已经冻得快受不了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的。”
“你一点儿都不清楚!还说莫斯卡人不怕冷,我还傻乎乎的信了,还没注意到...要是...生病了...”莫妮卡越说声音越小,怒火也变为了自责。
“我没有那么娇弱的,早上晨练你忘了?”
“那也应该和我说啊。好赶快回去...”
“不是难得见你对一件事有兴趣嘛。就是想让你多听一听。”奥利维亚挠挠后脑勺,嘻嘻一笑。
“有兴趣?”莫妮卡不解其意。
“是啊。你都听得入迷了。”
“入迷?!”莫妮卡惭愧的低下头,自觉不该和小姐生气的,无措的抓着衣角揉来揉去。
“那个诗人唱的真好听呢。不过他应该是用古西德语唱的曲子,全篇就听懂了几个词。春啊,日啊,花什么的...莫妮你能听懂吗?”
莫妮卡一时不知道是要点头还是摇头。她听得懂,全部理解。不过看着自家小姐眼中快要冒出的星星,直觉如果点头一定会有点儿小麻烦。
于是莫妮卡摇摇头。
“你也不知道啊。也对,毕竟是几百年前的古语了,只有一些无聊的老学究才会去研究吧。就是不知道那个诗人最后弹完说了一句什么?“
“他有说什么吗?”莫妮卡问。
“【午夜再见】,好像是这句...”
奥利维亚用奇怪的腔调模仿了个五六分像。
莫妮卡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当时青年面对着自己确实说了这么一句话。确实是对她说的。
【午夜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