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就这样,走出门去,不再回头,你会哭吗?”
我没想到,这便是我对世界永久的告别。
蝉时的雨,如同江南画像中的的烟与墨,似挥洒自如,又无休无止。伴上暮霭沉沉,是如此唯美。
但,喧嚣的城市让这幅画变得聒噪与烦乱。
雨水渗进土地,土地被足迹覆盖,足迹之后是车辙,车辙之上,又是足迹。
欢笑与虚伪伴随着夏雨的水汽升腾在每个角落。
人们低头看着手中碎片化的新闻,脸上挂满了职业性的假笑,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独自缩在地铁的角落,眼眶微微湿润,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
——三年前。
我独自一人前往这个陌生的城市治疗身患的绝症。
“能治好这个病的,恐怕只有神迹吧。”县城的医生摇摇头,语气是那种让人讨厌的习惯性的冷漠。
临走之前,我带上了家里所有的存款——不过几千块钱,向爷爷的坟前拜了三拜,开始了我的漂泊之旅。
三年之前的我独自一人坐在地铁上,幻想着今后自给自足的生活。
——今天。
三年之后的我独自一人坐在地铁上,拨弄着老旧的破吉他,生锈的琴弦伴着四拍的歌。
我四号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因为生活告诉我,没有人会注意身旁他人的事情,是好是坏,是贫困潦倒是腰缠万贯,最多也不过是几声啧啧啧便低下头去想自己的事情。
看似悠然自得,实则彷徨不安。
琴弦轻轻拨动,回音响在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的小世界中。
等着夏雨将世界以及内心不安的燥热中和。
但只可惜,夏天的雨水,也是闷热至极的。
更何况,天上的雨,怎么下到心里呢?
“风如果有踪迹的话,一定充满波折吧。”
苦笑的自嘲一句,到站,下车。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琉璃河畔作为我的终点站。
或许是这里有着奇特的回忆吧。
在桥头随意坐下,自顾自的弹唱起来。
琉璃河河如其名,夜晚伴随着河堤上的光与斑斑点点游船的灯,像极了一块被雪藏千年的绝世琉璃。
衣着陈旧的我坐在光鲜亮丽的人群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但,和三年前一样——我仍然不过是在无人问津的阴雨霉湿之地,伴随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唱着没有听众的歌曲。
只有这个时候,我能感受得到天地与我同心。
夏雨此时便是乐队的成员,雨声是我永不背叛的节拍。
晚风此时便是围绕的听众,微凉是我亘古不变的梦想。
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不在关心人群的漫无目的的忙碌与奔波。
三个词来形容,无为,无意,无情。
说他们还是说我?我怎么知道。
或者既是自嘲,又是讽刺罢了。
他们不过是漫无目的的前往自己三点一线的目的地罢了。
我又何尝不是呢?
但直到现在,我仍在等待,是否有一位某某人能将我的心房轻轻的敲动,但只有一位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尝试过——当初也仅仅驻足了不过一刹那。
“谢谢。”这是我第一次向陌生人开口。
“无论怎样,要保持微笑哦!”
你的微微笑仿佛仍在眼前。
“就算,奇迹只有一瞬间……也好……”
我叹了口气,无法接受命运的残酷。
或许你觉得他们的熟视无睹理所应当,也是,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还去管什么两旁世人?
但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
“这样的话,世间万物为什么会有颜色?世间的美感怎么能被发现?”
雨下的更大了。
收拾好东西,我赶忙去找一个能躲雨的地方。
也是昏了头了,桥下明明就能一直呆到雨霁初晴,但我却着了魔般向大路口跑去。
或许我还在相信小时候的一些转角遇到爱的传说故事吧。
转角遇不遇到爱我不知道,与其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不如去遇到谁与我相遇一场。
遇到一个伯牙,遇到一个能听到高山流水潺潺的知音。
哪怕只是一瞬间奇迹般的回眸,此生便不虚此行了。
河堤公园的亭子里,来不及整理湿透的头发和衣服,先将我的琴擦干晾到一边,这可是hi我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也是我为数不多的精神支柱。
记忆中上一次来到河滨公园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大的雨,有的只是一片灿烂与光明。
最大的不同是她在我身旁,我们二人坐在河畔的长椅上,天上忽然爆炸开几朵绚丽的色彩,烟花像是昼与夜般覆盖整片天空,璀璨的烟花伴着满天的繁星交相辉映,美轮美奂的如同天上人间。
一时间,情不自禁的沉浸到这个仙境一般的城市,竟忘了自己身上的病痛与穷困潦倒缠身的苦难。
那位小女孩生性活泼,我们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她是孤儿,也很喜欢音乐,每次都会把一些偷偷攒下的零花钱给我度日。
我们约好,每个月的11号——她能出孤儿院的唯一一天时间——我们都会在这里碰面,一起做一些喜欢的事情。
“呐,我说啊。”她开口到。“你有没有想过,病治好之后做什么?”
“我想去开一场演唱会”我想了想,又补充道:“在这之前,先让自己更有名气一点吧。你呢?”
我看向她,她的眼睛在烟花的映衬下熠熠生辉。眼眸中是对未来渴望的闪光,我通常将这种光芒称之为“希望。”
“我想……”
“轰隆——”
回忆在雷声之中打断。
“我受够了。”
我站起身来。
“无论如何,这里都不过是一个束缚。”
“所谓城市,不过是一座灌满名为人情的冰水的石池罢了。”
“每个人都像是池中游鱼,被禁锢在了名为城市的牢笼”
我闭上双眼。
回忆中的一切都像泡沫一般粉碎。
她临走时的模样,我独自缩在角落哭泣的模样,我攥紧她冰冷的手一言不发的模样——
色彩都在渐渐褪去,在她躺倒病床之后。
哽咽的声音,低声啜泣的声音,都飘散在了这池水上端的浮沫之中,溶化消散之后,再也无人能看得见。
毕竟,人们经历了一天漫无目的的忙碌之后,只想拖曳着疲惫的身躯躺进冰冷的池底,和现在的我一样,注视着色彩慢慢退去。
本身五彩斑斓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黑白灰交界的无趣画面了呢?
我不得而知,也没人告诉我答案。
“得了这种病,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医生说到。“你也一样,随时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明白。”我点了点头。
冰冷。
这是我对世界唯一的印象。
每个人都在为利益奔波,即使是满天的烟花,也不会让他们停下脚步。
路边的小花盛开,雨铃长满了整片河堤,月光草也微茫点点,但,何曾有人注意?
三年前我是个无人问津的尘埃,三年后亦是如此。
三年前我在祈求奇迹,三年后亦是如此!
在那之后,我的病愈发严重,再加上没有足够的钱做手术,被医院无情的赶了出来。
好在房东是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知道我的苦处之后免去了我的房租,对我也照顾有加。
昨晚,我竟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躺在床上只觉得眼前一片光芒不停闪烁,耳边回响的都是喝彩声。
“天才。”“音乐上的天才。”“唯美至极的歌曲。”“人间哪得几回闻?”
我知道这是临死前的幻觉,但还是肆意的接收着周围的赞美。
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很想就这么睡下去,一睡不醒。
这种暖暖的感觉,我叫它“幸福”。
再度恢复意识,已经是早上了。
手边堆满了A4纸,除去看不清神鬼的乱涂乱画之外,还有一份乐谱。
弥留之际的我竟然爆发出了我最大的潜能,写出了独属于我的那首歌曲。或许这就是我消失前留给世界最最温柔的给予。
就像是人生之中模模糊糊的那些过客的身影,别离,却不是为了更美妙的重逢。
“今天……她还会来吗?”
今天,2003年5月11日。是我们约好的时间。
我不禁又想起那位素不相识的小女孩来。
她是否还会留意到我?是会注意到河堤上盛开的花?
但,昨天与今天都是相同的结局。
——明天,也不例外。
奇迹,或许从来就不存在。我承认,从一小开始,奇迹这种东西就依我绝缘。运气总是与我擦肩而过。但为什么我从没有放弃对那虚无渺茫的概率的追寻呢?
谁也搞不清楚,我也是。
我重新拿起吉他,唱起了卖不出去的老歌。
“或许,我就算消失,也没人注意的到吧……又何必受这罪呢?”我呢喃到。
“即便是如同蜉蝣一般的普通人,也在试着挣扎在人海沉浮。追逐着希望的灯火,寻找光明。是可悲还是可怜呢?”
“我觉得,这才是人值得钦佩的地方,明知道毫无希望,却要拼尽全力一试。”
雨下的更大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漆黑的夜色中,漆黑的水雾仿佛要将大地吞噬,我像是一个傻子一样,端坐在雨中,继续唱着她与我的歌谣。旁边人们的奔跑声与咒骂声逐渐远去,伴随着我的琴音与歌声消散在雨幕之中。
三年,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人忘记很多事情。
无人问津也好,阴雨作伴也好。
没有听众也罢,漫无目的也罢。
此刻,我便是世末歌者。
手中生锈的吉他,便是我对匆忙无聊的人间所敲响的世界之钟。
你无法想象,这是一场怎样的演出。
雨的声音几乎淹没了所有的声音,汽车的轰鸣,什么的叫喊,小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叫骂,宠物的狂吠。
琴声仅能传进我的耳朵,我像是个疯子一样迎着风雨站到了河堤上,站到了曾经给过我一线光芒的地方,弹唱着弹唱着,弹唱着世间奇迹之歌。
歌中,有我向往的南极与北极,有美轮美奂的极夜极光与绚丽壮观的永昼白炽。
有我经历过的一切别离伤感,有我经历过的一切欢聚愉悦。
有酩酊大醉,却又放歌狂笑“举世皆醉唯我独醒”的狂妄自大,又有小酌三倍,“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的隐世恬淡。
音乐的曲调,和脉搏同弦共振,歌曲的节拍,和心跳平齐一致。
“这就是,我找寻的存在的意义!”
是啊,就像我所说的,蜉蝣朝生暮死,却也追逐梦想。
我卑微如蝼蚁,却也没有肮脏如蛆虫。
“真的有神存在吗…”
音乐之道,一曲便将我从底层拉入半神之道,心中所想也多了起来。
“拜托,请不要…不要让我独自匍匐与这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的天灾大雨中。更不要让我在这封神一曲中终结自己的生命。”
终结的不仅是生命,还有为梦追逐而燃起的火焰。
这种火焰,我称之为“奇迹”。
曲终人不散,曲终神尚存。
人们惊呆了。为我的曲子,为我这疯子。
他们难得的停下了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的脚步,呆滞的伫立在原地。只是听着音乐与歌声混着雨水冲击着每个人的灵魂。
“神迹,这是神迹!”
有甚者,竟双手合十,微微鞠躬,为这一曲献上敬意。
“疯子,这是疯子!”
有甚者,竟面色不解,连连摇头,却也不舍得挪开脚步,想要听完这一首歌到底是怎样结尾。
手被水泡到有些发白,锋利的琴弦割裂手指,血与雨混在一起,残缺不堪的琴弹奏出了带着锈迹与血迹的弦音。
只可惜,声音刚刚传出,便隐没在雨霖铃的喧嚣之中了七八成。
即便如此,手中的琴无声,心中的音也会传出。
曲终将近,她能听到吗?
她记得和我的约定吗?
她记得她曾经许下的愿望吗?
她有没有坚持下去?
她会不会先我一步前往没有痛苦的世界?
她是否会回应我的弦音与心音?
一曲作罢。
琴上的六根琴弦应声而断,我举起琴来,一把仍在地上,就算是摔在泥地,凭空生来的一股大力也把这颇具年代感的破琴摔成了两半。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这就是世末歌者,这就是世末之音啊!!!!!”
我不顾形象的仰天大笑,举起双手,像是在迎接着什么。
就算是接近疯魔状态的我,也能明显的感受到,我的双手正在止不住的颤抖。
脱力。
我已经油尽灯枯。
每个人的结局,出生便是固定的吧…
我将要迎来自己的结局,在座的各位,亦是如此。
“大姐姐——”
一声童音惊醒了我沉醉在自我世界的梦。
熟悉的小女孩顶着滂沱大雨,微笑的站在我的面前。
“你……”我连忙将小女孩拉到树下,用自己的身子帮她挡一些雨。
“我可没有失约哦!”她笑着说。
“是啊……”我也笑了。
“看来,还不是我退场的时候呢……”我笑到。
结局?
固定的结局?
笑话。
我自己的结局,谁能给我定下来!
我自己的结局,谁敢给我定下来!
明月当空,万里无云,辰星漫天。
月光草泛起微微点点的光芒,雨铃花终究是没被大雨冲垮。
身旁响起了掌声,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如此热烈的掌声,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围观我的演唱。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完。
后续
十五年后。
“新歌发布!现场演唱会——“雨夜”演唱会首发——”
不知名的路人看着告示牌上的海报,激动的喊着。
“雨夜……倒是应景啊……”陪伴他的朋友看着外面的滂沱大雨,苦笑到。
“就因为为了陪你听这个演唱会,我们错过了末班车,还遇上了这么十年难遇的大雨,真就观赏‘雨夜’了呗。”
“比起这个,你觉得这首歌怎样?”歌迷问到。
“哪首?”
“你说呢?”
“《世末歌者》啊,震撼,无比的震撼,我不懂音乐,但是…这样的歌,难道不是出自神明之手?”朋友回想起来,心中仍然是回荡着那种音乐敲打着心灵,心灵震撼着灵魂的惊为天人之感。
并不是一场吵闹的摇滚电音,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心悸?
“据说这首歌是当今知名的歌手为了纪念十五年前萍水相逢的一个陌生人作的曲呢。”
“是吗?那可有故事了。”
“那肯定的,之前这位天才歌手说了,这首歌还是她为了按照约定去见一位身患绝症的流浪歌手,从当时流浪歌手弹唱的曲子改编过来的。”
“那流浪歌手后来去哪了?”
“都说了身患绝症了,你说呢?这首歌正是绝症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当时在社会上都引起了不晓得反响,说是‘拯救与划分时代’的一首歌,不过当时科技没现在这么发达,为数不多的记录只有口头记录与零零碎碎的报纸新闻,不然真想看看现场的原曲是怎样的。”
“哦……那倒可惜了,能写出这样的歌,一定是个天才吧。”
“是啊……只可惜……诶,雨停了?这么突然?”
“雨水打过的雨铃花,反而更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