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投稿 博士

博士在喝了热饮之后会睡得很沉，包括咖啡这种常人认知中的“提神饮品”也不例外。虽然在这个名为罗德岛的组织里有多少成员能算得上是“常人”还有待商榷，但这并不妨碍安洁莉娜第一次觉得自己对博士有了一些私人层面上的认识，而这一切都多亏了那架新的咖啡机。即使得到这个认识的过程稍微有点波折，同时也伴随着一定程度的误会，以至于让安洁莉娜每次回想起来的时候都会有点尴尬，但她依然十分感谢那台如今已经不那么新的咖啡机。毕竟世上很多事情都只有一次和无数次，而博士还是很喜欢喝咖啡的。准确来说，是砂糖加得满满当当的咖啡。在咖啡机几乎还是全新的时候，博士曾给安洁莉娜示范过一次需要加多少砂糖，然后就让安洁莉娜回忆起那早已渐渐远去的校园时光，并从其中翻出了“过饱和溶液”这么一个词语。就像是害怕稍稍的颠簸都会让杯底出现糖分结晶一样，安洁莉娜从那时候开始，就不会在放下杯子时让它发出一丁点声音，这次也不例外。“××××，咖啡泡好了哦。”“啊，已经这个钟点了吗。”听到安洁莉娜的声音后，博士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在一声轻叹之后拿起了安洁莉娜带来的咖啡。“今天的工作也看不到哪里是个头呢。”趁博士安详地喝着不合时宜的咖啡，安洁莉娜稍稍整理了一下办公桌上数量惊人且有点杂乱的文件。“没办法啦，要是不为感染者们多出一分力，说不定哪天安洁莉娜小姐就要离开罗德岛了。”“嗯哼——？不是因为阿米娅小姐太过严厉了吗？”看着安洁莉娜调皮的神情，博士苦笑了一下。“放心吧，××××的酒后失言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暂时还没有拿去和谁分享的打算。”“务必拜托您了。”寂静的夜里，稍显宽绰的办公室只亮着一盏小灯，博士双手紧贴着马克杯的杯壁，被初冬气温冻得有点僵硬的双手开始逐渐回暖，不远处的安洁莉娜轻轻地哼着不知出自何处的小调。看着她踮起脚尖将文件放回原处的背影，博士开始回想起安洁莉娜来到罗德岛前后的种种变化。包括罗德岛部分高干在内，有好几人都指出安洁莉娜作为术师拥有无可限量的潜力，但就和艾雅法拉的到来一样，当时并没有太多同仁仅凭第一印象就觉得这位随处可见女子高中生有何了不得之处。并且和前者相比，安洁莉娜既没有在哪一领域的学术里留下卓著的研究成果，也没有在战场上为大家展示如同火山爆发般的震撼冲击力。更关键的是，在安洁莉娜与罗德岛签订合同后的几个月里，她所做的工作和一般人认知中的信使没有任何区别，那所谓“无可限量的术师潜力”自然也没能被任何人目睹。用博士的话来说，就是“战场的环境还没有严酷到需要她的程度”，如果这句话不是出自博士口中，恐怕还会有更多人对安洁莉娜的“高级资深干员”头衔表示质疑吧。因此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当“严酷的战场”终于到来时，罗德岛的干员们也得偿所愿地看到安洁莉娜从运输直升机上一跃而下的身影，当她轻飘飘地落到战场上，又轻飘飘地举起那看起来有些沉重的法杖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整个战场似乎在一瞬间发生了某些改变。他们很快就发现这并不是错觉，在安洁莉娜周围十数米范围内的敌人开始变得步履维艰，并且持续受到不明法术的攻击，而邻近好几片战斗区域的敌人则开始变得动作不协调，当那些穿戴着沉重护具的整合运动重装人员，被一名体格并不出众的罗德岛战士撞得倒飞而出时，这名罗德岛战士才终于体会到干员斯卡蒂平时都是被怎样的目光注视着。短短二十多秒的时间，整个战场的形势就被这一轮莫名其妙的源石技艺逆转了，当罗德岛的干员们意识到安洁莉娜已经将法杖放下时，他们才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轻快了起来，而那些被博士单独分派到战场偏僻角落阻击敌人的干员，甚至发现自己的伤势突然开始毫无预兆地缓慢愈合。行动结束后，那些负责单独阻击的干员在战后报告中对医疗部门提出质疑，并要求明确答复是否在干员饮食中私自添加了某位近卫干员的血液提取物以作实验。这种质疑最终在凯尔西医生的反驳下迅速土崩瓦解，安洁莉娜的源石技艺也因此在罗德岛内名声大噪，但同时也将更多的问题摆到了医疗部门面前，那就是安洁莉娜所展现出来的众多能力，到底是基于什么机理运作的？理所当然地，安洁莉娜在战斗中最引人注目的能力被认为与引力有关，毕竟直接改变物体的引力质量或惯性质量显然是更为匪夷所思的事情，于是对干员安洁莉娜的能力测定项目很快就被提出了初步方案，并摆到了博士的办公桌上——然后就被博士否决了。到了今天的深夜，在整理工作完成后，安洁莉娜又看到了柜子里那一份熟悉且已经有些发皱的文件。“××××，当时为什么没有通过这份提案呢？如果能帮上大家的忙，只是配合一下能力测定什么的……”博士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安洁莉娜手中的文件。“哦，那份提案啊，看到是医疗部门提出的就感觉没戏了，毕竟凯尔西医生也不懂这个，所以才会被提交到我这里，这种没有理论基础支持的实验只会白白地浪费资源罢了。”“所以意思就是，××××认为这份提案里的理论基础有问题？”“出发点或许是对的，毕竟你的法术给人的感觉无非就是‘身体变重了’或是‘身体变轻了’，如果不是质量发生了变化，那就只能认为是引力发生了变化，医疗部门大概就是这么考虑的吧。”“这有什么问题吗？”引发这个现象的安洁莉娜小姐如此问道。“问题就在于这两者根本没有区别，一般来说引力是由物质提供的，更大的引力则意味着质量更大的引力源，变化的依然是质量，而且在这种假设下凭空增加的质量反而更多了，完全就是自相矛盾了啊。”“……好像有点明白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引力也可以理解为空间的扭曲，除了庞大的质量之外，庞大的能量也可以起到相同的效果，虽说你的法术比绝大多数自然产生的引力波都要来得强烈许多，但要测量具体数值依然需要精度很高的设备，而最关键的是，就算测量出了具体数值……”说到这里，博士放下已经空了的马克杯，同时也看到了安洁莉娜有些愁眉苦脸的表情。“抱歉，好像说了很多无聊的事情。”博士有些尴尬地搓着手，安洁莉娜这个表情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安洁莉娜摇了摇头，“没关系啦，只是觉得这些事情，我果然还是帮不上忙呢。”“那这么说我也是一样了，除了否决提案之外，自己也没有想出什么新的方案和假说，”这么说着的博士站了起来，从衣帽架上把围巾取了下来，“要到甲板上走走吗？总感觉一时半会还睡不着。”“好啊。”安洁莉娜笑嘻嘻地从博士手里接过围巾。“这个骗子。”同时心里如此嘀咕着。深夜的罗德岛偶尔会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而且无法判断是从长长通道里的哪一部分传来，不少新入驻的干员第一次在这个时间进行舰内活动都会被吓到。但很快他们就会认识到，比起这些花样百出的声音，罗德岛里的一些干员或许才是最奇怪的。安洁莉娜当然也已经习惯了这些声音，而且博士的办公室距离电梯并不远，很快他们就来到罗德岛宽敞的甲板上。在这个停航驻扎的夜里，迎面吹来的是寒冷却不凛冽的夜风，甲板上的人工植被随风而动，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从沉闷寂静的舰内走出来时，甲板上的环境确实能让人倍感惬意，只不过晚上的长椅总会格外冰冷。“说起来，××××为什么不让我早点上战场呢？”“以前就说过了吧，只是单纯的效率论罢了，那些直来直往的低强度攻坚战也不适合发挥你的源石技艺。”“我不是在问这个啦。”嘴上这么说着，但安洁莉娜这次也没能说出真正想问的问题，到底是博士不在意别人的质疑，还是他真的就那么了解连施术者本人都没什么头绪的源石技艺呢？“而且你不是说过，比起战场，还是更喜欢送信吗？”在短暂的沉默后，博士又如此说道。 虽然安洁莉娜这次也没能说出真正想问的问题，但她却得到了真正想要的答案。“嘿嘿，确实说过呢……”安洁莉娜把围巾松开了一点。“但是，现在我也想为××××做更多的事情，如果战场是通往未来的桥梁，如果这座桥梁可以跨过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沟壑，那这就是把‘希望’送到对岸的工作了，对吧？”“也许……是这样吧，虽然还没能找到过去的记忆，但却有了和大家一起创造的新的回忆，我想这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和动力去搭建这座桥梁了。”博士的声音刚刚落下，又是一阵夜风吹过，低温的空气从围巾空隙钻进了安洁莉娜厚实的外套里，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后稍稍缩起了身体，往博士身旁挪了一下。“在荒野停航的时候，晚上的星空总是特别明亮呢。”安洁莉娜伸出手指指向了夜空，“你看，在星河之外还有一些孤独的星星，据说总有一天它们会等来自己的伴星，然后彼此起舞，最终一同回到璀璨的星河之中。”“在我成为感染者，成为信使之后，就有了很多很多的时间仰望这片星空，并且每次都会想着，如果这一天真的可以到来就好了。”“但是，这些孤独的星星到底要等上多久，才能等来自己的伴星呢？毕竟这片星空似乎从来都不曾改变，到底要等上多久……”“……到底要等上多久，星星才能察觉到我的心意呢？”不知什么时候，安洁莉娜已经放下了手，在夜风吹拂下，她开始感到手指有点冰冷，抬头之间，视野里则是那一片仿似亘古不变的星辉。两人间短暂的沉默，在安洁莉娜的感觉里就像是被无限放大了一般，直到博士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时间才重新开始流动。“曾经，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伟大的科学家预言了引力的机理，而第一次为人们明确证实了这种机理的，就是两颗相互起舞的星星。”“这两颗星星也许从来都没有在这片星空中出现过，但它们无时无刻都在发射着强烈的电磁脉冲，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而其中一颗星星的脉冲信号正好落在了这片泰拉大陆上，所以即使看不到它的光辉，人们也可以察觉到它的存在。”“后来人们发现，这颗不断发射脉冲信号的星星，一直在以某种频率不断地远离然后又靠近泰拉大陆，于是人们才终于知道，在这颗看不见的星星身边，原来还有一颗我们连脉冲信号都接收不到的伴星存在，它们正不断围绕着对方旋转起舞。”“这两颗星星于无垠空间中的一角起舞，在发射电磁脉冲的同时，也不断产生强大的引力波，并因此消耗着它们的能量，使得它们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最终合而为一。”“这种能量散发和轨道变化间接证明了引力波的存在，也就是安洁莉娜的法术，所以正是那遥远得无法想象的世界，为人们带来了对这种罕见源石技艺的认知。”“但这种双星系统的形成概率极其之小，说是一场奇迹也不为过，因此有人认为，或许更多的星星一直都在黑暗中孤独地等待。”“同时也有人认为，每一颗星星其实都并不孤独，因为就在我们看不透的黑暗中，或许一直都有另一颗星星陪伴着它。”“无尽的空间带来了无尽的可能，既然有无尽的孤独，那就一定也有无尽的奇迹。”“而那些孤独的星星，只要能抓住这无尽奇迹中的一个，它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两人依旧抬头看着那片仿似从未变化的星空，博士伸出被马克杯暖透的手，握住安洁莉娜被夜风吹得有点冰冷的指尖。“星星，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它的奇迹就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