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来来往往,医院走廊里浓重的消毒水味刺激发酸的鼻腔,让人更加想流泪。
走廊为方便人短暂休息的椅子空着,莲太郎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压下心中的不安,就那样在门外不停的踱来踱去,结果引得过路的人投来幽怨的目光。
全然没工夫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否给他人造成了困扰,莲太郎的心思现在都集中在病房内面目苍白的少女身上,贴有“ICU”标签的玻璃门隔住莲太郎让他不能去到少女的身边给予她力量。看着少女呼吸面罩下无意识的痛苦表情,莲太郎感觉内心被楔入一根钢针,疼痛到麻木。
木更进入重症监护室已经两个小时了,自己将她送过来时她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医生直接判断送进重症监护室进行抢救。对于木更突发急性肾衰竭的理由,莲太郎无比清楚,本来肾脏就不好的木更,与里德维杰夫派来的二人组发生了遭遇战,战斗可以说相当激烈,尽管没有在现场,但几乎化为废墟的房间说明了一切。在海滨公园看到延珠小学的校车被袭击的同一时刻,木更打来电话,可以认为那之后不多时就进入了交战,自己花费了近四十分钟才赶回公司,那个时候战斗才刚刚结束,也就是说,这期间木更一直在与一名国际恐怖分子外加一名起始者周旋,虽然最终木更反杀一人击退一人,几乎可以称为奇迹。但这种无视身体状况的高强度持续作战也给她肾脏带来了巨大的负担。
结果就是原本已经得到控制的病情恶化。医生甚至说出了“情况很糟糕,我们只能尽力而为。”这种让人差点昏厥的台词。这句话像在莲太郎耳边敲响了丧钟一般,死亡的余音回在难以接受现实的脑袋里不停的回荡。
为什么总是会有争斗?为什么总是会有各种危险的事情找上门来?为什么总是有人视生命如草芥?为什么总是有人为了愚不可及的目的不惜拿无数人的生命当代价?以及最后。最关紧的致命问题:
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总要受到伤害。
从一开始往过来回溯,父母因为不知缘由的事件永远离开,被收养后不久,木更小姐双亲遭原肠动物杀害,木更脏器恶化。然后是千寿夏世,拥有海豚因子的聪明少女,为保证“天梯”发动,被原肠动物注入体液,自己亲手送她上了路。再然后呢?毕宿五,彰磨哥走了,之后五翔会搞出抗錵原肠动物。水原和火垂死了。今天,延珠生死不明,木更因急性肾衰竭而在ICU抢救。
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一路走来,身后已逝尸骸遍地,死去的幽魂们紧紧盯着自己的后背,让自己不敢回头,不敢回想。只管双目朝前,目不斜视的前进。
“因为你是我们的英雄,莲太郎。”
如果自己对此抱有疑问,他们死去的每一个人都一定会这么说。
“你是我们的英雄,只有你能拯救。”
千寿夏世这么说了,剃泽彰磨这样说了,水原和火垂也这么说了,接下来,会是谁?谁会成为下一个念出自己悼词的人,谁还会成为自己迈向前去,留在背后新的尸体?眼前一晃而过的人影,是延珠,是木更,是缇娜。
“莲太郎!”“里见!”“哥哥。”她们不约而同的开合着嘴巴。
“因为只有你才能拯救大家拯救这世界啊。”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莲太郎猛然咬紧牙齿,上下牙几乎要碰碎。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对身边有人死去感到理所当然了呢?有阴谋就会有斗争,有斗争就会有死亡。自己不断被卷进斗争的漩涡中,也不断把周围人拉扯进来,于是他们死去。这到底算什么?他们难道不是因为自己而死吗?
也许,自己早已因为见过太多的死亡而麻木不仁了。
但这次不一样,完完全全的不一样。是自己存留在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希望遭到了打击。其他人的死亡固然沉痛,却不会给自己带来这样大的绝望,让自己无法接受。延珠她们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其他人生命的消逝可以在难过之后被坦然的接受,也许潜意识里,为了不让自己发觉这种差别对待,自己才会给那些人的故去加上了高尚的意义,安慰自己说,他们的死并不是毫无价值。
莲太郎为自己真切的想法感到龌龊,双手抱着脑袋陷入自我厌恶之中。
这不是我想要的,莲太郎痛苦的绞住头发。我从来没想过成为什么英雄,我只是想保护延珠、木更,还有大家啊!为什么结果却适得其反,人生中那些重要的人都一个个离自己而去。难道这就是所谓英雄的代价吗?莲太郎有些恍惚,在秉持正道,不断拯救他人的同时,自己却要失去拥有的一切吗?如果是这样,谁他妈爱当谁去当吧。我才不要这毫无意义的东西!
隐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才发现医生正站在自己面前,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一半眼睛的医生确认一样窥了眼自己胸前的民警执照,往手里的病历簿伤写了什么。
“是‘天童木更’小姐的病人家属吗?”
“我是。”莲太郎好不容易才从干巴巴的嗓子眼挤出一句。
“病人已经渡过了危险期,但现在还没醒过来。身体损耗很严重,而且还有几处外伤,不过那不打紧,我们已经进行相应的治疗了。”医生用不带感情的无机质声调说。
“真的……太感谢了”莲太郎感激的不知讲什么好。医生则摆摆手说:“应该做的。”
趁医生写字的空当,莲太郎往病房内看了一眼,贴着ICU标签的玻璃门后,木更躺在架设多种仪器的床上,有些暗淡的橙色灯光打在木更的脸上,竟将她的脸色映照成灰土般的蜡黄。虽然还在昏迷中没有意识,但痛苦与虚弱还是爬上木更的眉梢。
注意到莲太郎的神情,医生补充道:“探望的话还是再等上一两天为好,病人现在需要休息。”
莲太郎怎么忍心去看呢,因为自己逞能接下了圣天子的委托,才导致木更变成这样。自己哪里还有脸去面对她。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莲太郎木然的问。
医生瞥了瞥嘴,有些不大情愿似的开口说:“剩下的就是给病人准备些有营养的东西,对恢复会很有帮助。然后通知父母,让他们来把费用缴一下。”
父母那东西我们也想有啊。莲太郎扶住自己重了几斤一样耷拉下去的脑袋,勉强开口问道:“大概需要多少?”
“先交上四十万吧。”医生用笔划拉着下巴的胡须,不多思考就给出了让莲太郎震惊的数字,这次脖子真的感觉要支撑不住脑袋了。
“三……三十万?!那么多?!”
“对嘛,这可是ICU啊。”医生满不在乎的继续往薄子上记录,说道,“进行了急救,再加上做了CRRT,所以不仅仅只是住房费,这个是保守数字,视情况后面也许还得再交钱啊。”
“是……是吗,我知道了。”CRRT什么的莲太郎完全不懂,但现实的数字摆在眼前,让他不由得感到无力。
医生点了点头,像是在说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转身离开,莲太郎朝医生鞠了一躬,又道了声感谢。
医生走后,莲太郎再也坚持不住,后退两步咕咚一声坐到椅子上。像是全身骨头都断掉那般一动不动,脑袋嗡嗡作响,眼神涣散地投向周围。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以及着便装的家属断断续续从眼前经过。前台电视上正在播放着什么,圣天子的面孔出现在上面,莲太郎却连看都不想看,她对着长枪短炮讲了些什么,一个字都没传进莲太郎耳朵里。眼睛捕捉到右上角的时间标,原来已经是早上了,今天事仙台宣战的日子啊。
莲太郎顿时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消失,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透支。
去他的。莲太郎动着嘴唇但没出声。去他妈的仙台。我才不管什么天秤座什么恐怖分子。我现在要去找延珠,要去给木更筹医药费,世界乐意灭亡就随它去吧。
我已经无力回天了。
莲太郎投降般伸开双手,硬生生把身体从椅子上拽起来。朝走廊尽头的楼梯移去。木更的转危为安并没能给莲太郎带来多少安慰相反,木更渡过危险让莲太郎的心思全部倾向了下落不明的延珠,尽管连续的奔波与守夜让大脑疲惫不堪,恐慌却还是像柄大锤,不断敲击莲太郎的头侧。
延珠究竟怎么样了呢?下落不明是什么意思?延珠逃掉了,还是被杀死了?一想到延珠被杀害的场面,莲太郎就感觉天旋地转,握着手机的手颤抖不止,生怕下一通电话带来自己承受不住的噩耗。
对不起,延珠,不该让你去上什么学的。明明已经遭受了那么多伤害,我怎么还会把你送去那样一成不变的地方呢?我怎么就没有察觉到,那里根本不是适合你的地方呢?
莲太郎站在楼道口的通风窗前,仰头防止泪水掉下去,扪心自问但没有回答,问题在心中空荡荡的回响。外面的浓雾像被掺了水般稀释,渐次淡去,太阳从早晨厚重黑沉的云堆中探出头来,以悲怆的圆脸打量着走向灭亡的世间。
此时是上午七点十五分,距离仙台宣战还有七小时四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