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铁匠,大将军,老国王
从前,在大陆的某个角落,有一个不太辽阔的国家,在她的边境,有一个不太富裕的村庄,在村子里,有一个不太起眼的小铁匠。
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小铁匠有个心仪的姑娘。
和许多村民一样,姑娘家是个普通的农户。
理所当然的,小铁匠想获得姑娘的芳心。
有一天,小铁匠抓到一条小花蛇,看着笼子里的小花蛇,他想到个好主意。
姑娘最近委托小铁匠为她父亲新打了把锄头,过几天来取。
小铁匠转迫不及待的等着这一天。
咚咚咚——
“小铁匠,你在吗~?”
门外传来熟悉的叫门声,小铁匠急忙打开笼子,放出了小花蛇,然后开门迎进了姑娘。
小铁匠叫姑娘稍候,转身去拿打好的锄头。
就在这时——
小花蛇突然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嘶嘶的叫着,直奔姑娘而去。
“呀!!!!!!”
小铁匠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挥起锄头,将小花蛇斩成两段。
“谢谢!!”
姑娘一把搂住了小铁匠,把他当成了大英雄。
小铁匠很开心,乐得一晚上没睡觉。
整个村庄也一夜没睡好,因为所有村民都做了个噩梦。
噩梦中,守护着村落的蛇神发出了愤怒的控诉,指责小铁匠戕害了自己的孩子,还要他们交出小铁匠,不然就毁灭整个村子。
第二天,村民们找到了小铁匠,转达了蛇神的意思。
村民们走后,小铁匠换了条裤子——他吓得尿了裤裆。
逃走吧。
村民们堵在小铁匠家门口,不许他离家半步。
昨天还和小铁匠有说有笑的村民们,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另一群人,把他当成了非死不可的祸害——不过也确实如此。
“好吧,我答应。”
小铁匠决定独自面对蛇神的愤怒,临行前的一晚,他家里的油灯彻夜未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响了一夜。
第二天,小铁匠拿起还带着余热的斧头和匕首,上了山。
深山中,有一处洞穴,这里便是蛇神的圣殿。
小铁匠最后享受了一下阳光的温暖,进入洞穴。
“就是你……残杀了我的孩子?”
连熊都能一口吞下的血盆大口中,传出沉沉的低语,蛇神打量着小铁匠,粗大的身躯蜿蜒着将小铁匠包围起来。
“我是……为了自卫……”苍白的辩解。
“不是为了讨小姑娘的欢心吗?”
洞察一切的蛇神,戳破了小铁匠的谎言。
“死吧!!!”
蛇神张开大嘴,要将小铁匠吞噬,可小铁匠却拔出了事先藏好的匕首,拼尽全力,刺入了蛇神的喉咙。
“噶!!!!!!”
蛇神痛苦的挣扎起来,小铁匠趁势抡起斧头,砍向蛇神的脖颈。
嚓!嚓!嚓!嚓!
刀刀入肉的骇人声响,在小铁匠机械的动作下,回荡在洞穴内。
直到——
咣!!
小铁匠的斧头,砍在了地面上。
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蛇神的头颅,竟已被砍了下来。
而小铁匠自己,也被喷溅的蛇血染得浑身血红。
小铁匠扛起蛇神那酒桶般大小的头颅,返回村里。
在村民们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小铁匠将蛇神的头颅扔在了村口,转身走开。
他来到河边,想将沾满全身的血污洗掉,但是——
——洗不掉。
紫黑色的神之血,就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与皮肤融为了一体。
蛇神的声音,在他耳边骤然响起:
“卑劣的凡人啊,我诅咒你——你将获得你所能得到的一切,最后再将这一切一一失去,你所爱的人,和爱着你的人,都将先于你死去……”
言毕,蛇神的残响消失在虚空之中,而小铁匠身上的血污也渗透进了他的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铁匠浑浑噩噩的回到家里,栽倒在床上,在揪心的恐惧中,度过了难捱的一宿。
可是当他第二天走出家门时,迎来的却是村民们的拥簇。
这下子,小铁匠不再只是他所爱慕的姑娘心中的大英雄,亲手杀死蛇神的他,成了所有村民们心中的大英雄。
“蛇神死了,谁来守护我们?”
“怕什么,小铁匠是我们的大英雄,他来守护我们!!”
这样的传言,在村子里流传开来。
就连那些当初亲口说着要把小铁匠交出去的人们,也转了性似的一个个对他感恩戴德起来,一口一个大英雄的叫着。
啊——真是虚伪。
小铁匠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反而觉得寂寞。
他找到了爱慕的姑娘,可姑娘一见他就连连低头致意,好像低他一等。
小铁匠不想这样,他不想看姑娘的头顶,他想看她长着雀斑但美丽动人的面容。
可姑娘始终不肯抬起头来,一股无形的墙,将二人间的联系,彻底隔绝。
啊,是这样啊。
小铁匠一下想起了蛇神的诅咒。
“你所爱的人,和爱着你的人,都将先于你死去……”
从此,他再也没去找过那个姑娘。
小铁匠开始用无形的面具伪装自己,他把蛇神的头骨装饰在家门前,让人们来参拜。
他再也不正眼看任何一个人,用高高扬起的下巴,为自己树立起了大英雄的高傲形象,因为——
——他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蛇神的诅咒,萦绕在他耳畔。
一天,
国王的使节来到村子里,向小铁匠宣读了国王的诏令。
原来,小铁匠的事迹,被商人们传到了国都,传进了国王的耳朵里。
正好,大将军告老还乡了,这个位置空缺了出来,国王认为小铁匠是合适的人选,亲手弑神的大英雄,一定可以胜任这个职位。
于是,小铁匠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离开故乡,来到了国都。
当然,长这么大,他除了打铁都不会,所以他拼命的学习,学习要当好大将军所需要的一切本领。
每一天,他都在军营里从早待到晚,他巡视操练,布置防务,检视后勤,决策要事。
有谁要拜访大将军,通常都会去军营而不是他的宅邸,因为大将军很少有时间回家。
就这样披星戴月,日日辛劳,大将军将军队管束得威武雄壮又誓死效忠,满朝文武都对他深表钦佩。
“大将军事事周全,鞠躬尽瘁,真是国之栋梁。”
“有大将军在,保我王国永远安宁。”
“旷世奇才,可堪大任。”
他们不知道,大将军这么努力这么拼命,真正的原因——
——他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蛇神的诅咒,萦绕在他耳畔。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将军变得越发成熟稳重,国王的身子却一天天衰弱。
终于,那一天来了。
卧病在床的国王将大将军召到病榻前,宣布要让他继承王位。
国王膝下无子,无人继位,而举国上下,大将军人望又最高,所以,王位的继承人,非他莫属。
大将军吃了一惊,但欣然接受。
之后,国王病逝。
于是,大将军又摇身一变,成了新国王。
王座给新国王带来的不仅有荣耀和权力,还有空前的压力。
他向宰相讨教治国之道,向谋臣询问御敌之策,向巫者询问长生之法。
一如身为大将军时的样子,只是住处变成了寝宫,办公地变成了王座厅。
披星戴月,日日辛劳。
国家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
“千古明君。”
“吾王英明。”
“能追随您,是我们毕生的荣幸。”
上至文臣武将,下至黎民百姓,都对他表示出了由衷的尊崇与敬意,但国王并不以此为意,他只关心一件事——
——他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蛇神的诅咒,萦绕在他耳畔。
忽然有一天,蛮族的骑兵,大军压境。
王座厅内的人们,如坐针毡。
辩论持续了三天三夜,主战主和的论战,难以定夺。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国王想到了个主意。
他听说,蛮族一向敬重骁勇善战的勇士,于是,国王叫来自己最信赖的随从,将自己当年弑杀蛇神的故事讲给了他——当然,带有某些添油加醋的夸张成分——并且叫他倒背如流。
随从作为国王的使者,来到边境,进入了蛮王的大帐之内。
然后,将他的故事一字不落的讲给了蛮王。
蛮王不肯轻易相信,便也派出自己的使者,来到王都,探探虚实。
国王穿上了锃亮的铠甲,配上华丽的宝剑,接见了蛮王的使者,他还把蛇神的头骨从家乡搬来,挂在了王座厅最显眼的地方,让使者亲眼一睹。
使者惊呆了,如此巨大的头颅,就算是他们蛮族最膘肥的骏马也能一口吞下,而当他从无数百姓口中听到是国王亲手斩下了这颗头颅的时候,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诚惶诚恐的跪伏在国王面前。
“以沙神与战神之名,您是最伟大的勇士!”
言毕,使者起身,返回边境,向蛮王完整的转达了自己的见闻。
“哼……哈哈哈哈哈……”
蛮王豪爽的笑声,响彻原野。
蛮族的军队在一夜间撤回大漠,蛮王许诺,蛮族永不与王国为敌。
蛮王还把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年轻的国王,因为只有最勇猛的勇士,才有资格迎娶蛮王的女儿。
国都办起了规模空前的婚礼,人们吹吹打打、唱唱跳跳,为国王和即将成为王后的蛮族公主献上最热烈的祝福。
公主乘着的不是花轿,而是骏马。
她的美貌足以让世上最美丽的花朵黯然失色,但她的性格也刚烈的足以让任何男人退却。
国王在文武百官的陪同下,在王宫门前等候着公主的到来。
公主的随从们一见到国王,便通通跪伏在地,俯首致礼,唯有公主骑在马背上,俯视着国王,高声问道:
“你就是,那个亲手弑神的英雄?”
“我是,亲爱的公主殿下。”
国王颇有风度的向她致以问候。
他俘获了公主的芳心。
公主跳下马背,又跳进了国王的怀里。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终生的夫君。”
公主就这样当着所有文武百官和平民百姓的面,高声宣告,丝毫没有羞赧的意思。
国王收紧手臂,将公主抱得更紧。
“这是我的荣幸,公主殿下,”
公主用手指点在他的嘴上,更正道:
“不,是王后。”
那一刻,国王确信自己爱上了怀中的女孩,爱的不可救药,不可救药到让他几乎忘了蛇神的诅咒。
就这样,国王和王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爱着一个爱自己的人,是如此幸福。
后来,王后有了身孕。
国王自然喜不自禁,更是对王后呵护有加。
只要处理完朝政,国王便会陪伴在王后身旁,寸步不离、
不在王后身边的哪怕一分一秒,都是对他的煎熬。
但王后却仿佛预感到了什么,郑重的向国王问道:
“如果我没能捱过生产的险关,你能替我去爱咱们的孩子吗?”
在那个年代,生产对女人而言是要冒着生命的危险的。
“说什么傻话。”
国王抚摸着王后隆起的腹部,安慰着她。
但王后正色起来,要求国王答应她。
“好,我答应你。”
国王将王后拥入怀中,不敢用力,怕弄疼了她,又不敢放手,怕弄丢了她。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婴孩的啼哭响彻王宫,但王后却没能睁开眼睛再看自己的孩子一眼。
国王守着王后逐渐变冷的身体,蓦然失语。
“你所爱的人,和爱着你的人,都将先于你死去……”
蛇神的诅咒,再次充斥在国王胸中。
国王望向襁褓中的婴孩,心头一冷。
“如果我没能捱过生产的险关,你能替我去爱咱们的孩子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国王挣扎着摇起头来,支离破碎的心被重新粘成一团,牢靠但扭曲。
从那一刻起,国王的心中,再也融不进爱的暖流。
日子一天天过去,婴孩长成了小王子。
“为什么大家都有妈妈,我却没有妈妈呢?”
小王子向佣人们问道,没人敢回答,因为国王下了铁令,绝不许再提起过世的王后。
也许,只是因为心伤太重,不敢重提往事吧。
可小王子不懂,既然佣人们不肯说,他便直接找到国王,问了同样的问题。
“啪!”
国王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小王子一记耳光。
小王子哭了整整一夜。
“为什么爸爸从来不对我笑呢?”
小王子曾经在王宫外游玩时见过别的孩子,他们有的骑在爸爸的脖子上,有的被爸爸抱在怀里。
这些事情,小王子从来没有和爸爸做过。
甚至,小王子一次都没有见过爸爸对他露出笑容。
“爸爸讨厌我吗?”
稚嫩的心灵,刚一接触世事,就已经被彻底扭曲。
随着岁月的流逝,扭曲的心灵成长得越发扭曲,父子二人的罅隙也越来越深,越来越宽。
小王子长大成人,国王也变成了老国王,二人却已形同陌路。
王子不再思考父亲为何刻意疏远他,他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在父亲眼里,他只是一个工具,必要的时候,可以让他继承王位,不必要的时候,完全可以将他肆意丢弃。
年势已高的老国王,变得越发的爱猜忌,为了保住王位,他渐渐丧心病狂。
终于有一天,老国王的疑心让他连亲生儿子都信不过了。
他要夺去王子的兵权。
王子如坐针毡,这样下去自己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王子掀起了叛乱。
叛军击溃了国王的卫队,如此简单,好似被谁安排好一般。
冲天的烈火,将王座厅吞没。
“放弃吧,父亲,”
王子念及早已形同虚设的父子情分,想让老国王自己退位。
“我无意伤你性命。”
但老国王就像是着了魔一般,拔出佩剑,发疯似的朝王子挥来。
那一刻,王子的心,彻底凉透了。
岁月的痕迹早已消磨了老国王的体力,他的剑技拙劣而无力,正当风华的王子轻易便挑落了老国王的佩剑。
哧——
王子的剑刺入了老国王的胸膛,华美的长袍被染上了血红。
老国王跌坐在王座上,释然的笑了。
王子心头一沉,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的笑容,那笑容中,满是解脱和欣慰,还有些许的自责。
老国王微扬的嘴角,留下殷红的鲜血。
蛇神的诅咒,最后一次在他耳畔响起。
“卑劣的凡人啊,我诅咒你——你将获得你所能得到的一切,最后再将这一切一一失去,你所爱的人,和爱着你的人,都将先于你死去……”
但这一次,他不再害怕。
老国王抬起颤抖的手,爱怜的抚摸着王子的面庞。
生命的流逝让诅咒的效果衰退,老国王的掌心里渗出了蛇神的毒血,沾染了王子的脸颊。
瞬间,一切的一切,全部涌进了王子的心头,从小铁匠到老国王,父亲所得到的一切,所失去的一切,全都被他知晓了。
也包括父亲的良苦用心。
“孩子,我不敢爱你,更不敢让你爱我,就像我当初不该与你妈妈相爱。”
“我不能让你也先于我死去。”
“但现在,无所谓了,我终于可以告诉你,爸爸……是爱着你的……”
“……对不起……”
弥留之际,老国王朝悬挂在王座厅内的蛇神头骨投去了得意的目光:
“你的诅咒,没能应验……”
王子的容貌让老国王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会不会更好?
我……得到了什么?
我……失去了什么?
抚摸着王子的手,颓然垂落。
老国王,王子的父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啊……”
王子挣扎着想要出声,但话到了嗓子眼,只剩下无谓的哭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之后的故事。
老国王被安葬在王后的墓旁,王子眼看就要登上王位,却品味不到丝毫喜悦。
老国王的拥趸者在暗中蠢蠢欲动,他迫切的需要解决这个心头大患。
夜里,王子一个人坐在王座上,在这里,他亲手杀死了父亲,也是在这里,蛇神的毒血通过老国王的手心沾染到了他的脸上,渗入了皮肤当中,与他父亲所经历过的一样。
血液中寄宿着灵魂,而神是不灭的,就算肉体早已消损,但蛇神的魂灵却盘踞在他体内。
“和我联手吧。”
诱人的蛊惑,在王子耳畔回响。
漆黑的蛇影,盘绕着爬过王子的身体,撩拨着他的内心。
“好吧。”
第二天,老国王的拥趸者们,尽数暴毙。
没人知晓其中的原因,除了王子。
王子终于顺理成章的登上了王位,作为代价,他自愿成为了蛇神的容器。
几乎可以断言,父亲的死和王子遭受的一切折磨,都是蛇神的杰作。
那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这堪比背叛的契约呢?
因为——
——王子他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