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悲伤的怪物
我是谁?
人类对于自我的认知来源于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所以,别人是怎么称呼我的呢?
“大小姐”——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多的,称呼我的方式。
当然,名字这种东西我是有的,但会称呼我名字的人却几乎没有。
学校——我听说,寻常人到了六岁以后就会去这种地方,和一群年龄相近的人组成名为班级的东西,一起获取名为知识的情报资讯。
我没有去过学校,我获取知识的途径,是名为私人教师之物。
我听说,同学与朋友之间会互相以名字相互称呼,但是,我没有朋友或者同学这类平辈的熟人,于是也就没有人会用名字称呼我。
我没有父母吗?
父母?是指赋予我生命的那两个人吗?当然,有是有的,但也只是有而已。
在我的记忆中,几乎挖不出与父母有关的残片,那两个人成天忙于名为工作的事务,根本无暇与我为伴。
由是所以,我的名字形同虚设。
姓氏是一个字,名字也是一个字,十分朴素古雅的名字——虽然,我并不懂“朴素古雅”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某个人曾经这样评价过我的名字,那个人,也是唯一一个用名字叫过我的人。
我到底是谁呢?
这个问题一直若有似无的在我的脑海里萦绕,从我的大脑发育出自我认知与独立思考的机能开始便不曾停歇。
然后,在十岁那年,我似乎得出了答案。
那年,父亲死了。
葬礼上,我一个人站在父亲的棺木前,说起来,那时候为什么母亲不在身边呢?我听说,如果一个男人死了,他的妻子出席他的葬礼应该是必备事项,母亲是父亲的妻子,但为何母亲没有出现在父亲的葬礼上呢?
我决定不去理会这个问题,也许母亲那时依然忙于名为工作的事务,以至于将父亲的葬礼判定为了舍弃事项吧。
不过,母亲之外的亲戚倒是来了很多,姑姑、舅舅、叔叔、伯伯、阿姨还有表兄弟表姐妹——名为二等血亲之物。
我记得很清楚,我没有哭,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父亲的遗像。
那时候,我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答案是,什么也没有。
没错,毫无疑问,十分确定,不容置疑,那一瞬镌刻在我心头的感触至今仍被我牢记着。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听说,小孩子如果死了父亲,是要哭得死去活来的。
可我别说死去活来,更别提眼泪,连哪怕一丁点的悲伤都没产生出来。
我尝试着用力挤出一些悲伤的情绪,可我很快便意识到,这和便秘不是一回事,再怎么用力,也是挤不出来的。
本来,我没察觉到这有什么奇怪的,直到一位表亲一脸悲痛的看着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真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啊。”
坚强?我听说,坚强是用来形容善于承受苦痛之人的词句。
这么说来,我正承受着苦痛吗?
这么说来,我应该感到悲伤吗?
这么说来,我很奇怪吗?
啊,原来如此,那年九岁的我,一下子懂得了一个事实。
我,是忘却悲伤的怪物啊。
根据我那连入门级都不算充其量就是个常识级的心理学知识,我对自己做了个概括——感性思维极端匮乏,通俗地讲,就是没人味儿。
但这并不是我自身意愿的结果。
“永世无爱。”
这是我的家族的家训,小时候,我的私人教师几乎每天都会用这句话提挈我。
“爱是什么呢?”
望着高挂在大厅墙壁上的家徽,懵懂无知的我,这样问道。
“爱是人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但对大小姐的家族来说,却是致命的毒物。”
私人教师说着让我半懂不懂的话语,与我一同望向家徽——那是一只,盘踞在匕首与利斧之间的毒蛇。
我的父母极其出色的向我做了示范,什么叫没人味儿。
在我的印象里,我没被父母抱过,没和父母吃过一顿饭,没见父母对我笑过,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比陌路还生疏。
相同的情况也发生在父母之间,政治婚姻——我听说,这个词用于因为利益而非爱而结合的男女,毫无疑问,这个词就是为我的父母预备的。
无怪乎父亲死了母亲连葬礼都不出席,情理之中。
不过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陌生人死了,会有人感到悲伤吗?那个空有父亲之名的男人,死了又怎样,我怎么可能为他挤出哪怕一丝悲伤,一滴眼泪。
所以说,这事儿不赖我。
在那之后,又过了许多时日,父亲的死已经渐渐被人们认作既定事实而不再在意。
某一天的家族宴会上。
宾客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一边享用着盘中珍馐,一边热闹的交谈着。
不过我不属于这份热闹,不是热闹将我排除在外,是我主动避开了它。
一个人倚靠着墙壁,待在角落里,恍若阴影里的毒蛇,窥伺着茫然无知的人类。
这时,一个男人微笑着走到面前,和我打起了招呼。
“你好,大小姐。”
那一瞬间,我似乎产生了些许的落寞,我居然期待他会用名字称呼我,不过算了,无所谓。
我认得这个男人,他是母亲的男友。
我听说,男友是有可能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的男人,而丈夫是享用名为共享夫妻财产之权利的人。
所以,我这样问道:
“你,将来会和母亲结婚吗?”
男人微微一愣,还是一脸余裕的应道:
“是啊,当然了。”
我抬起眼皮,将他的双眼锁定在我的瞳孔中。
“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你想和母亲结婚的话。”
“哦?”
男人和蔼的眯起双眼。
“是什么呢?”
“和母亲签订夫妻财产分割协定,确保你不会从我手里拿走哪怕一分钱。”
说着我这个年龄的女孩绝对不可能理解的庞杂词汇,将男人的表情从和蔼到错愕再到难堪的滑稽变化尽收眼底。
我听说,丈夫死后,他的财产会交由妻子继承,而母亲死后她的财产则会交给子女继承,但如果在这之间,母亲与别的男人结婚的话,那个男人将会分走父亲留给我的遗产。
我听说,钱财是万分重要的东西,绝不能轻易让与他人。
所以,我提出了这个条件。
“啊哈哈,真是个爱开玩笑的孩子呢。”
男人冷汗直流,却想要把我当做小孩子糊弄过去
啊,虽然我确实是小孩子没错,但我可不好糊弄。
“追加描述,如果你不接受这个要求执意与母亲结婚而分走我的财产,我还有补救措施——”
男人似乎想要逃离我的目光,但他做不到,我用我的眼睛,锁死了他的视线。
“——我一定,会让你死在母亲前头。”
那样的话,他就没法分走我的财产了吧。
男人挣扎着勾起嘴角,想说些什么,但我打算剥夺他的这个权利。
“请注意,我没有在说笑也不是在请求,我在威胁你,用生命作为筹码,对你做出最可怕的威胁。”
从逻辑上来讲,一般人都会把这当做小孩子的戏言一笑置之吧。
但我不一样,因为我可以清楚的看到,男人眼中映出了我的双瞳,那是如同蛇眼般令人战栗的色泽。
男人在发抖,他应该感受到了吧,生命被人攥在手心里把玩的惊悚。
毫无悬念的,男人接受了我的条件,因为他不想死。
随意终结他人生命的能力——这是我所享有的赐福,也是我所背负的诅咒。
我听说,生命是对人们而言最最珍贵的东西,一旦失去,就决然无法取回。
但是对此我没有实感,对我而言,取走一个人的生命,实在是过于简单,简单到不真实。
我还记得,那一天,我第一次认识到这一点。
那是在那次家族宴会之前,在父亲死后的某一天。
我站在窗前,望着铁栅外,蜷缩在树影下的一个老乞丐。
那个老乞丐实在是老得不行了,似乎就连呼吸本身都是磨损其风烛残年的苦行,我不懂医术,但我可以看出来他已经重病缠身,命不久矣。
我心想,如果他就这样死掉,或许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吧。
于是,第二天,我看到救护车出现在铁栅外,将老乞丐抬上担架,盖上了白布。
看着老乞丐安睡般的面庞被白布所遮盖,我意识到,他死了。
但我仍旧无法确信,致他于死地的,是我的意愿,还是疾病本身呢?
我想再次确认。
但是,要杀谁呢?
我就像是决定明天的衣服般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来,要杀死谁,来验证我的猜测。
母亲吗?
不行,我还需要她为我赚取更多的财产,而且,她死了的话,我又要出席一遍名为葬礼的活动,那实在是无聊又麻烦得很,我才不要。
照料我的女仆姐姐吗?
不行,女仆姐姐虽然古板,但她总是陪我玩耍,给我讲故事,帮我穿衣服,虽然杀掉她换个女仆也不是太麻烦,但我毕竟要费些事。
做饭的厨师大叔吗?
不行,厨师大叔做的饭菜虽然总是有很多讨厌的青菜,但他做的炸肉饼还是很好吃的,我可不能保证接替的厨师能有他的手艺。
教授我知识的私人教师吗?
杀了他我是不是就不用学习了呢……恐怕不行吧,还会有接替的吧,不行不行。
到底要杀谁才好呢?
就这样心烦意乱的思索了一阵子,直到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男子的肖像,主持人说,他是无恶不作的抢劫杀人犯,已经有好几个人因为他对钱财的贪欲而遇害。
好咧,就你了。
第二天,我打开电视,发现主持人正略显惊讶的播报着新闻,大致意思呢,就是那个逃犯被人发现猝死在小巷里,死因不明。
这下我才真正相信了,我独具的异能。
那一刻,我的心境是怎样的呢,显然不是喜悦,因为我至少还知道杀人是不好的事情,但也不是哀愁,因为这对我也没什么坏处。
要不要试着成为新世界的神呢。
算了,貌似不是太有趣的样子。
活下去,这是人类最本源的感性情绪。
当然这不是我听说来的,这是我的切身感受,尽管我的内心是忘却悲伤的怪物,但我的肉体还是寻常的人类,对死亡的避讳和对活着的渴求是我一切思维的根源。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其他人。
不仅仅是活着,还想要活得体面、自在、潇洒,这样的想法,让人们对金钱、权力以及地位产生了本能的欲求。
这样的欲求构筑出了社会的基石,国家的框架,人类的根本。
认识到这一切的我,谨慎的审视着我与生俱来的福祉与祸端。
我可以轻易抹杀任何一条生命,只要我想。
在这个勉强维持着稳定与平衡的社会与国家中,我是一个奇点,我的存在,对于我所生存的社会、国家乃至人类本身,是莫大的威胁。
很快我便得出结论,如果我放纵自己随意杀人,将导致我周遭一切的溃灭,而到那时,我便也难幸免于难。
我也想体面的活着,所以,我决定慎用咒杀他人的权柄。
当然,偶尔用一用也是可以的,比如说,当我家族的产业遭遇强敌面临挤压,眼看就要陷于被动的时候,敌对企业的首脑们就会死得乱七八糟,被一群没能力的庸才取代,于是一切转危为安,我的家族仍然独占鳌头。
做过头的时候也是有的,警察叔叔就来我家做过客,至于结果则可想而知——不了了之。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走运,它将足以毁灭自身的能力赋予了我,但凑巧的是,我是个十分理性的家伙。
毕竟,世界毁灭了,我也要完蛋,所以,你还是好好活着吧,世界先生。
像我这种性格扭曲又身世显赫的家伙,放在任何一部作品里应该都是那种性情孤僻、深居简出,而且一个朋友都没有的怪人吧?
我是怪人没错,但朋友我还是能交到那么一个两个的。
虽然采取的,是近乎胁迫的方式。
某一天的黄昏时分,我在残阳的怀抱下,信步于庭院中。
正当我走在庭院边缘的铁栅附近时,发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女,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将什么东西放在了铁栅间的缝隙中。
夕阳的霞光映在她的侧脸上,竟是如此的动人,啊,打个比方的话,大概就是向日葵般富有朝气的感觉吧。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别过脸来,隔着铁栅,看到了我。
“啊……”
对于我的出现,她感到一丝意外,但很快,她就将惊讶的表情抛开,换上了一副和蔼的微笑。
我刚想说什么,可她却将食指抵在嘴唇上,对我做了个“不要偷看哦”的手势,还俏皮的闭起一只眼睛。
我听说,这种行为应该叫做抛媚眼。
我听说,被人抛媚眼是要心跳加速的,确实如此,我感觉我的心率加快了至少50%。
我冲她点点头,表示同意,之后,她便转身跑开了。
确定她已经走远后,我走上前,从铁栅的缝隙里找出了她刚才藏在里边的东西。
是一张纸条,折叠着,暂时看不见上边的内容。
要不要看呢?
废话,不看白不看。
这样想着,我打开了纸条。
没错我确实答应了她不偷看,但约定是一回事,履约与否就是另一回事了。
很遗憾我除了感性思维残缺、爱无能之外还有个毛病,那就是道德沦丧。
杀个把人我都不在乎,更别说偷看了。
“明晚想吃什么?我买给你。”
好奇怪啊,为什么要写这张字条呢?这张字条又要写给谁呢?有什么话当面讲不行吗?如果是表白信什么的就算了,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对话,为什么要依靠字条来传递呢?
对于这当中的疑点,我很感兴趣。
嗯,我确实感性思维匮乏,但匮乏不等于没有,爱作为感性思维的极致已经被我彻底禁绝,但其余的感性思维我还是会产生的,比如好奇心这种东西。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等啊等,一直等到月华满空,静夜初临的时分。
我躲在一旁的树影下,果不其然,字条的接收人来了。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却又不确定那样东西具体在哪儿一样,探头探脑的寻觅着。
“你在找这个吗?”
我故意先发出声音,再从树影下走出,将纸条递到她眼前。
“噫——!!”
孱弱的身体发出小小的悲鸣,让我感到由衷的满意。
啊,我真是恶趣味。
就着月光,我才发现,眼前的女孩和之前来放下这张字条的少女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
但,又不尽相同。
如果说之前的女孩如阳光般耀眼的话,眼前的女孩就如皎月般温婉。
纤细的身子就像小动物一样,对于突然出现的我表现出无法掩饰的畏惧,这模样让我想到面对毒蛇的兔子。
女孩怯生生的指着我手中的纸条,说道:
“那是……姐姐给我的……请,还给我……”
说着,她将细弱的手臂伸过铁栅,想要够到我手里的字条。
恶作剧般的兴奋感涌上我的心头,促使我突然抽回了手,结果女孩抓了个空。
“……呜~~”
看着她费劲的想要将身子挤过铁栅却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我不禁感到一阵愉快。
啊,我真是太差劲了。
“来做个交易吧,”
我把玩着手里的字条,将女孩满面焦急的美景尽收眼底。
“告诉你的姐姐,让她明天还来找我,我就将这字条还给你。”
“怎么……可以……”
女孩泫然欲泣的凝视着我手里的字条。
啊,怎么办,我好想推到她,然后吸吮她的耳垂,让她娇喘着求饶,再朝她耳朵里吹气,让她哭出来,再舔掉她的泪水……
……不行,口水要流出来了。
“不要用那么害怕的眼神看着我嘛,我又不是痴汉。”
只是痴女而已,嗯。
结果,她抽抽搭搭的走掉了,还念叨着“姐姐,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没错,想让别人为你做什么最好的手段不是恳求,而是威胁,让对方认为如果不这么做就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对方便会乖乖听话。
嗯,我真是坏透了,坏得让我陶醉。
第二天的下午,那位少女如期而至,在同样的地方,隔着铁栅,与我对视着。
“真是个坏孩子啊,”
虽然说着指责的话语,但她脸上依旧洋溢着无比爽朗的笑容,那笑容让我陶醉。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威胁存在着致命的纰漏,我只要在字条上写上相同的内容再交给那孩子,你不就无计可施了?”
“可你还是来了,这是为什么呢?”
我毫不避讳的让目光在她身上四处游移,如同舔舐着她的身体一般。
“嗯,我有个朋友,他希望我能来会会你,因为……你可能是我们的‘同类’呢。”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听到“同类”二字的瞬间,我的心头,感到了一阵抽痛呢。
“有趣,”
我将事先叫佣人放置好的茶桌推到铁栅旁,近到足够让少女将手伸过铁栅,够到放在桌面上的茶具。
“有没有兴趣来陪我喝个下午茶呢?”
“恭敬不如从命。”
少女拎起裙角行了个标准的礼,拉过之前我叫佣人放在铁栅另一侧的椅子,坐在茶桌旁边,隔着铁栅和我攀谈起来。
我为她斟上红茶,她优雅的端起茶杯,小口啜饮着,粉润的樱唇在杯子的边沿微微蠕动,看得我春心荡漾。
啊,结束以后一定要把这个茶杯收藏起来,每天舔三遍。
从与她的交谈中,我得知昨晚见到的柔弱少女是她的孪生妹妹,虽然和她有着全然相同的容貌,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性格,软软的、柔柔的、弱弱的,一推就倒……好吧最后一条是我的脑补。
这是怎样奇妙又匪夷所思的情景呢,两个女生,隔着铁栅,你一言我一语,开着茶会。
不过我很喜欢,非常的开心。
我也有所保留的和她说了关于我的故事,包括父亲的死,我家族的家训,啊,不太好,似乎我说的都是些让人心情阴郁的话题呢。
可少女却如同一切积极情绪的化身一般,不断的中和着从我心灵深处溢渗出的负能量。
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那是什么感觉呢,用语言说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非常非常的开心。
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茶壶已经让佣人续了好几遍水,而晴朗的碧空,也变成了暖黄色。
“唔~~~”
黄昏来临,少女起身伸了个懒腰,如同渐渐西沉的残阳一般,转身离去。
“回见啦,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找你喝茶的。”
望着她的背影,我产生了一个念头:
“下一次,带上你的妹妹一起来吧?”
可是对于我的盛情邀请,少女却露出了难色。
“这个,有点难办呢……”
“嗯?”
“我和她就像昼与夜,是注定无法一同现身的呢。”
“啊?什么?”
留下一头问号的我,少女的身影在视线的尽头消失。
第二天下午,日头刚过晌午,我便迫不及待的来到相同的地方,叫仆人准备好茶桌和茶具,这次还叫厨师大叔做了上好的蛋糕做茶点。
望着视线的尽头,我不禁泛起一阵担忧。
今天,她会不会来呢?会不会因为之前我骗了她而生我的气呢?啊,她要是真不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莫名的焦急着,忽然意识到,这样的我,不是和陷入初恋的女孩没有区别了吗?
“哟,”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当儿,一个开朗的声音闯了进来。
“哇!!”
这一次,换成我被吓了一跳,看着我呼吸急促的样子,她得意的笑了。
“你吓到我了。”
“我知道,我是故意的,就当是为妹妹报一箭之仇了。”
“坏蛋。”
啊,刚才我的声音,绝对可以算作“娇嗔”了吧。
“嘻嘻~”
不用我再邀请,她直接拽过放在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毫无拘束的样子。
之后,我又和她聊了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大部分,是关于名为“学校”的东西。
她之所以能天天来陪我,而不必去学校,是因为现在处在名为“假期”的阶段。
在学校,她是名为“班长”的存在,可以算作学生中的领头人吧?
“哦~好厉害呢~”
“没有啦,只是凑巧人缘好所以大家都选我而已。”
对于我的赞叹,她不好意思的笑道。
在那以后,又过了许多时日,她几乎每天都会来找我聊天,有时候还会带一些她亲手做的小点心,饼干啊,蛋糕啊,都是一些精巧又美味的东西。
“唔,这么好的手艺,好想娶你回家做老婆啊。”
“过奖过奖,你真会说笑。”
“啊不,我说真的。”
“诶???”
大致上,每一次聊天的对白,都是这一类的内容——
“根据我的第六感,你今天穿的是草莓图案的内裤。”
“我好像听到了十分失礼的台词啊。”
“那一定是错觉,我可是淑女啊——啊,顺带一提我今天穿的是黑色蕾丝……”
“……我不想听哦。”
被她用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秒杀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和她的关系越发的熟络起来,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几乎无时不刻,都在想着她的事情。
然后,某一天的茶会上。
“说起来,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开茶会呢?”
少女把手伸过铁栅,拿起茶杯,美美的喝了一大口。
“为何不邀请我去屋里呢?这样隔着个铁栅,不方便而且很奇怪吧?”
忽然想到什么,她急忙补充道:
“啊,不是责怪你哦,只是突然想到,随便问问而已。”
诶~终于还是问到了啊,我本以为可以和她先聊一些轻松开心的话题再提这件不轻松也不开心的事的。
不过既然她问了,就干脆说给她听吧,毕竟,有人分享自己的黑历史,也未尝是件坏事。
“因为,这个庭院,没有门——啊,你现在坐着的椅子,是用梯子和绳子送出去的。”
“啊?”
少女因为听到了超出常识的描述而愣了几秒,我索性继续解释道:
“所有生活必需品都靠直升机运送,同样,如果有特殊需要——比如父亲的葬礼和家族聚会之类的,我也可以乘直升机出去,当然,其他时候,我都呆在这个院子里,从出生开始,直到现在。”
对,就像被圈养的怪物。
尽管少女面露惊讶,但幸好她的接受力很强的样子,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那,”
少女将喝空的茶杯放回到铁栅这一侧的茶桌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意料之中的问话,而我的回答,自然也早已准备好了:
“这是我们家族世代遵循的规矩,每一代的家族继承人都要在这个庭院里被圈禁直到成人,为了尽量削弱我的感性情绪,把我训练成绝对理性的工具。”
我端起茶壶,为她斟满了茶水。
“从我这一代开始为了确保训练的完善,甚至还让我从小就服用专门的精神类药物,竭尽所能的压抑我的感性思维。”
“怎么能这样!”
少女一下子来了火气,腾地站了起来,那样子就像是陷入太阳风暴的太阳,绝不掩饰的愤怒。
“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锯子来,弄开这该死的铁栅,救你出来!”
说完,她拔腿就走。
“等一下!”
我急忙喝止了她。
“但是……”
“听我说完,好吗?”
我凝望着她因为愤怒而炽烈的目光,啊,此时我的我,看起来一定很柔弱吧。
“唔,好吧。”
少女坐回了座位上。
我继续着叙述:
“你听好,接下来的事由,会更加让你匪夷所思,但相信我,这是真的——我,只要一个念头,就可以让任何人当场暴毙。”
“……”
少女沉默了。
“对,你也不例外,如果对我感到害怕,想要逃走的话,就尽管……”
“不,”
少女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逃走的,我能活到现在都是上天的恩赐,所以即便我立刻被你杀死也不会有怨言,更何况,我相信你不会杀我的,你是我的朋友,不是吗?”
“谢谢。”
我感觉到,我的面部肌肉自然的牵动着,啊,我一定笑了吧,笑得很开心吧。
“所以,为了保证我不会滥用这可怕的力量,必须对我的思维方式、善恶观、对错认知等等的一切进行严格的规制,同样的过程,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乃至上溯至千年以前的祖先,他们都经历过,因为这份力量,是随着血脉不断流传的。”
“那……”
少女踟蹰着,不知道要不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把看管你的人都杀掉,逃走呢?”
“不可能的,”
这样的提议刚一进入我的脑际,便被我本能的否决,就好像早已植入我大脑深处的防护程序一般。
“杀掉所有守卫,再威胁直升机飞行员,不带我走就杀了他?然后呢?我要去哪里获得食物和住所?杀人越货?再躲躲藏藏过一辈子?算了吧,虽然没有自由,但我好歹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这就是理性判断,在评判了两个选项的得失之后,选出获利较多、损失较小的那一项,如此而已。”
“怎么……这样,”
以她的思维方式无法理解我的理念吧,不过我也没期望她能理解我,我本来就是怪物,怎么会妄求人类的理解呢。
“对不起,我……”
少女现出动摇的样子,啊,决定离弃我了吗,也好,就当我做了个美好的梦……
“……我不会丢下你的!”
“嗯?”
“作为我决心的证明,也告诉你吧,我的故事!我所背负的过去!”
你的故事?你所背负的过去?
哈哈,怎么可能,像你这样如阳光般温暖的女孩,怎么会和我一样,也有什么黑历史呢……
“不过……不能现在就告诉你,我要和妹妹商量一下,她同意了才行!”
“哦……哦。”
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我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那么,就此别过,明天再见!”
等她走远了,我才发现,今天的点心根本没动,茶水也没喝多少,哎,真是浪费。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了父亲去世时的景象。
是我第一个发现父亲倒毙在书房里,奇怪的是,面对父亲的尸体,我并不害怕,因为有另一样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明明没有外伤,但是父亲的皮肤上,渗出了紫黑的毒血。
我就像是着了魔一般,走上前去,用手指蘸起毒血,涂在我的脸上,塞进我的嘴里,感触着,品味着,与“祂”,融为一体的实感。
“——”
那个瞬间,我平生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显然,不是已经化做尸体的父亲,是“祂”,那个随着父亲的血一起,钻入我体内的险恶存在——
——睁开眼时,已经过了正午。
也好,少去了等待的煎熬,我还是很想听听的,她的故事,她的黑历史。
梳妆完毕,我走向庭院,满脑子都是她的事。
如果说我是蜷身黑暗的毒蛇,她就是高悬清空的太阳,因为渴望温暖冰冷的身体,我欲求着她的存在,希望能得到她的拥怀。
可等我到了庭院里,却发现——
“哟~”
——她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这一次,她来得比我还早。
“首先,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她郑重其事的对我鞠了个躬。
“和你成为朋友这件事,是有目的的——你还记得吗,我跟你提过吧,我的那位朋友,是他让我接近你的,为了一个目的。”
“哦,是什么呢?”
我一如既往的摆好茶具和点心,落座在茶桌旁。
“‘收集足够的人格残片’——我不太懂他的说法啦,简单说来,就是把我每天和你交谈的内容一字不落的告诉他,好让他对你进行‘人格拟化’——好吧这个词我也不太懂的,但总之就是,昨天,我把你的故事告诉了他,他这样对我说道:‘最后的人格残片已经收集完毕,毫无疑问,她是你我的同类。’”
眉头感到一阵紧缩,我一定是皱了眉头吧。
“啊,请不要生他的气好吗,都是我……”
“没事的。”
我轻描淡写的敷衍了过去,但其实呢,我是很不开心的,被我视作二人间独有秘密的Girls’ Talk居然被她告诉了第三方,总觉得很不爽啊。
“好了,此事就此作罢,来说说吧,你答应告诉我的,你的故事?”
“嗯,”
她乖巧的点点头,坐了下来,怎么说呢,今天的她和以往那阳光般耀眼的活泼开朗相比,显得温顺了许多。
“你听说过白化病吗?”
“听过。”
因为先天性的基因缺陷,导致身体无法产生黑色素,病人的肤色与发色都是惨白色,因为缺乏黑色素而赤红的双瞳会对强光感到刺痛难忍——这是我之前,听来的知识。
“我曾经,是个白化病人。”
“什么?”
常识受到了冲击的我,感到无法理解。
白化病是由于基因缺陷而导致的病症,除非对基因进行改写,否则不可能治愈,以现在人类的科学技术,是断然不可能做到的,除非……
……她和我一样,体内也潜伏着某些超越常理的存在?
“我的妹妹……是她,治好了我的白化病。”
“你的妹妹?”
脑海里出现了之前被我戏弄得哭出声来的娇弱少女——啊,作为故事来看,已经足够引人入胜了。
“我呢,从记事起,就没有父母的印象,是一个老乞丐收留了我,我和他一起,天天以捡垃圾为生,‘你爸你妈嫌你生下来就有病,不要你啦!’他是这么说的,我也只好相信。
“‘怪物’,这是我听到的最多的,对我的称呼,也确实如此,我整日见不得阳光,只能蜷缩在小巷的阴影中。
“渐渐地,老乞丐老的不成样子了,有一天,我离开他,自己去捡垃圾,可等我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死在了街边,对,就在这座庭院的旁边。”
喂,喂喂喂,等一下,难道说,被我在十岁那年无意中咒杀掉的老乞丐,竟然是……
“我知道的,”
好似读到了我的想法一般,少女继而说道:
“是你杀了他。”
现在我的心情,比起愧疚,更多的是惊讶。
“为什么……”
“是我的那位朋友告诉我的,这就是人格拟化的效果,总是在不经意间挖掘出一些意想不到的秘密。”
虽然不懂她的意思,但我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我亲手杀死了挚友唯一亲人的事实。
“没关系的,我并没有责怪你,”
她的神色沉静而诚恳,没有为了安慰我而说假话的迹象。
“反正老乞丐对我——怎么说呢——并不好,但毕竟是他让我不至于饿死街头,正负相抵的结果就是,我对他的死,既不悲伤也不庆幸,只是漠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已。”
少女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算是润喉。
“之后的事情,我一个人缩在街角的阴影里,这时我才想起清点自己捡回来的垃圾,在那当中,我发现了一本书,书皮上写着我不认识的文字,心想着大概卖不了几个钱的我,随手翻开了它,然后——
“‘你也是一个人吗?’
“我听到有人在和我说话,没错,是那本书。
“‘你是谁?’我问道。
“‘我……是孤单的魔王。’
“‘孤单?啊,我也一样呢,为什么,要躲在书里呢?’
“‘我本是吸食人类鲜血为生的吸血鬼,却为了纪念死去的恋人而发誓不再捕食人类,在饥饿中我濒于死亡,便汲取最后的力量,将魂灵封印在这恋人赠与我的遗物之中,等待着,能重返人世。’
“后来我学会了英语,才知道那本书的名字,是《格林童话》。
“‘你有愿望要实现吗?’她问道。
“愿望吗……就在这时,旭日渐渐升起,将黑夜的寒冷驱离,蜷缩在街角的我,看着从我身边延伸开来的阳光,背后墙壁的阴影如同牢笼一般,将我囚困在阳光所无法触及的角落。
“‘我……想要栖身于阳光之下。’
“惨白的指尖想要触及阳光的温存,赤红的瞳孔想要直视白昼的辉光。
“‘我……想要品味家人的情怀。’
“一个人很寂寞,所以,想要变成两个人。
“‘我能实现你的愿望,只需小小的代价。’
“我接受了那代价,便昏睡过去,等到正午时分再次醒来,已经成了现在的模样,黑色的头发,黑色的双瞳,浅黄色的皮肤,与常人无异。
“再后来,我被一个好心的书店老板找到,他说他愿意为我提供住处,送我上学,让我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再然后嘛,就是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和你喝着茶,聊着天,开心愉快。”
“唔,”
少许消化了一下这个不算太长但十分离奇的故事,发现少了什么。
“你还没告诉我,那个魔王,让你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天空中,一块巨大的云团飘到我们头顶,将少女的面容置于阴影之中。
“还记得我的妹妹吗?”
“当然。”
一想起那副面孔,一系列形容词便争相涌现:柔柔弱弱粉嫩可口一推就倒欲罢不能……咳咳。
“就是她哦。”,
“嗯?”
“孤单的魔王。”
“啊?”
联系到我自身的情况,还有那个女孩与眼前少女全然一致的容貌,似乎稍微明白了。
“你是说,她附身到你身上,成了你的第二人格?”
“以昼夜的分割点作为界线,白天是我,晚上是她。她既是我的恩人又是我的家人甚至还是我自己,我和她就是这样的关系。”
“但是,那副娇弱的模样,实在是和魔王之类的不搭边啊……”
“那是当然的,她封印了自己的记忆和魔王的力量,只留下我是姐姐她是妹妹的‘设定’,为了……减少我的负担。”
“负担?”
“她为了缅怀恋人而不肯吸食人血,极度虚弱,只得凭依于我,才能勉强续命。”
“你是说……”
我现在的模样,一定是满脸关切吧。
“……透支我的生命,好让她活下去。”
“这怎么可……”
“不过,那是在遇到你之前的情况了,”
她话锋一转,忽然抬起头,直视着我说道:
“有了你的帮助,我或许可以改变这种情况。”
“我?”
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需要我的帮助。
“你和我一样,体内也潜伏着非人的存在。”
啊,被发现了,一定又是她的那位能进行什么“人格拟化”的朋友告诉她的吧。
那个唯一叫过我的名字的存在,并非人类,而是和父亲的鲜血一起,涌入我体内的某个声音。
说起来,之前的那么多个“我听说”,其实也都是“祂”告诉我的呢。
是你杀了父亲,对吧。
“作为容器,他实在是太平庸了,他甚至听不到我的声音,所以,我提早结束了他没用的生命。”
那时候,诱惑着我将父亲体内涌出的毒血涂抹在脸上的,也是你吧。
“我可没有诱惑你,那是你身体本能的反应,因为,你是千百年来,前所未有的,最令我满意的容器啊。”
“祂”说的不错,事实上,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在体内有了“祂”的存在以后,我反而越发的感觉到了活着的实感,仿佛体内与生俱来的空洞被恰如其分的填料填满了一般。
我也听说过,在这之前,父亲、祖父、曾祖父……我家族的每一任当家都曾经是“祂”的容器,每当下一任当家成年,先任当家便会暴毙而死,而“祂”就会用和我经历的那样的方式,转移到下一任当家的体内。
一遍又一遍,一代又一代,好像在挑选着让自己满意的容器一般,而终于到了我这里,“祂”似乎终于找到了,令“祂”十足满意的容器——那便是我。
“潜伏在你体内的,是执掌‘死’这个绝对概念的恶行者,可以推断,随着你越来越多的使用咒杀的能力,你和‘祂’的融合将会越发完善,你的能力也会逐渐进化,现在的你只能杀死有生命的人或动物,但之后你应该连非生命的物件都能杀死,再后来,就连没有实体的‘概念’也难逃你的咒杀,最后的最后,恐怕,会达到‘弑神’的层次吧。”
少女的话语,将我的注意力拉回眼前。
“而到了那时……”
“……我的心智将会被我体内的存在彻底吞噬。”
我替她说出了答案,毕竟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
但是,怎么说呢,虽然不会自杀,但要是能就这样被吞噬心智而死掉也不算太烂……
“但是我有办法阻止它的到来,我可以,让你避免这厄运。”
……这才发现,端着茶杯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我果然,还是怕死啊。
“两全其美的是,藉由这个方法,我也可以不再透支生命来供养体内的魔王,这样一来,我和你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那么,方法呢?”
巨大的云团渐渐散去,我和她,重新被阳光拥抱。
“定期让我吸食你的血液。”
“哦?”
“啊,之前没跟你说,”
她用手指拉开嘴角,露出了与常人相比明显长了一截的虎牙。
“现在的我,可是‘半吸血鬼’哦。”
啊,好萌是的小虎牙……
“鲜血中寄宿着生物的灵魂,其实吸血鬼吸食的并非血液本身而是血液中的灵魂,而你体内的存在不是人类,吸食‘祂’的灵魂不算捕食人类,也不会违背魔王的誓言,这样一来,既可以不断削弱‘祂’的力量,避免你的心智被吞噬,又可以为魔王提供活下去的食粮,不必再折损我的寿命。”
“这样一来,我和你不就成了共生的关系了?”
“完全正确。“
似乎长久的解说工作让她不堪重负,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后,她又换上了之前乐观开朗的模样:
“其实我现在超开心的!可以不用英年早逝什么的,又多了一个同病相怜的朋友什么的,超!开!心!的!”
啊,我知道你只是想表达愉快的心情,但请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双手高举左右摇摆,逊毙了。
飞快的在脑海里处理了一下有些过量的信息,说出了最适合表达我此刻态度的词句:
“那么,来签订契约吧?”
“嗯?”
少女反映了几秒,浮现出雀跃的模样:
“这么说,你同意了?”
“就结论上来看是个对我有利的选择,所以为什么要拒绝呢,我是个十分理性的人啊,你忘了吗?”
“耶!”
她开心的攥了下拳头,尽情展现着内心的喜悦。
“要怎么签呢,契约,需要纸笔吗?”
“怎么说呢,”
我装出思索的样子,险恶的谋划在心中成型。
“与其说是契约不如说是一个仪式,可以照我说的做吗?”
“没问题!尽管说吧。”
毫无防备。
“首先,手心朝下,放在茶桌上。”
“这样?”
她乖乖照做了,将双手穿过铁栅,放在了茶桌上。
“不行,再往前放。”
“哦……”
她把手掌往我这边挪了挪。
“再往前一点。”
“好……呃,好痛。”
她的肩窝已经彻底贴在了铁栅上,整个脑袋更是完全穿过了铁栅,探进了庭院里,与我只有咫尺之遥。
“好,不要动哦。”
说着,我给两个茶杯都斟满了茶水,然后各自压在了她的两只手的手背上。
茶杯手铐,完成。
“那个,请问……”
啊,她一定看到了吧,我脸上浮现出的邪恶微笑。
“强调一下,这两个茶杯加起来的价格是一千元,如果你此时乱动,害茶杯滚落地面摔碎的话……你恐怕赔不起吧?”
“诶?!!”
一听这话,她的身体直接僵住了,丝毫不敢动弹,就像被我下了石化咒语一样。
“很好,乖乖的哦,”
我伸出双手,轻轻捧住她的面颊。
“等,等等等等……”
眼看着我将脸凑近,却受制于茶杯手铐无法躲避,她发出慌乱又可爱的声音。
我好兴奋,我好兴奋啊!
“不要抵抗,”
我将命令的意味注入话语中,强行灌进她的心头:
“不然我就……杀~了~你~哦❤”
“唔……!!”
她没能发出更多的声音,因为,我用我的嘴唇,盖住了她的嘴。
她的嘴唇很温暖,相对的,我的嘴唇很冰冷,没办法啊,谁叫我是冷血的毒蛇呢。
好好地享受了几秒从嘴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我忽然想到,为什么不把舌头也利用起来呢?这样想着,我将舌头伸进她的齿间,想要舔一舔她尖尖的小虎牙,却……
“呜!”
我捂着嘴巴退缩开来。
“你咬我!”
舌尖传来刺痛,紧随而至的,是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的血腥味。
她挣脱了茶杯手铐的束缚,成功保护住了眼看就要摔下桌面的茶杯,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液——我的,紫黑色的恶神之血。
“多谢款待,还有——”
颇为回味的舔净了手背上残留的黑血,她满脸通红的朝我嗔道:
“——这是哪门子的仪式啊!”
“骗你的哦,只是单纯的想占你便宜而已。”
早说过了,我是个道德沦丧的家伙。
“这岂止是占便宜啊,这可是我的初吻啊混蛋!”
“我的也是初吻啊。”
“……”
啊,那一瞬间你是不是露出了“赚到了”的神情,别掩盖了,我看出来了。
“那也不行,我们都是女生啊,怎么可以……”
“……话说回来你的初吻只值一千块钱啊,真便宜呢。”
“呃……”
她面带羞涩的愣了半秒,嗯,击中要害了。
“总之!我拿你当朋友你却这样轻浮,实在是……”
“一点也不轻浮哦,我只吃你的豆腐哦。”
“这种表白完全开心不起来啊!”
“那换个说法,最喜欢你了。”
“太随便了!”
“嫁给我。”
“婚姻法不允许啊!”
“那就移民海外吧。”
“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谈婚论嫁了!”
“未雨绸缪嘛。”
“不理你了!!”
“不理我你可是会死的哦,我们可是共生体呢。”
别挣扎了姑娘,在我面前你永远是受。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变暗,黄昏的夕阳将我与她拥入怀中。
“和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呢。”我低声说道。
天地间都被残阳染成血红的景象,与恍若昨日的记忆重叠在一起,映衬在她洒满夕阳余晖的脸上。
“算了,不闹了,我要走了,要是醒来时不在家里,我那胆小的妹妹可是要吓坏的。”
她站起身来,临走前,再次对我报以活力十足的微笑:
“从今往后,还望多关照了。”
当晚。
“要就寝了吗,大小姐?”
侍立于客厅的女仆姐姐,恭谦的问道。
“再等下,我要去下地下室。”
啊,被咬到的舌尖还在痛啊。
“您有些口齿不清呢,口腔溃疡了吗?需要我将医生唤来吗?”
“不,只是被咬了舌头而已。”
我快步从她身边走过,却听到耳旁传来冷静的低语:
“通常这种情况人们都会说‘咬到了舌头’而不是‘被咬了舌头’,从文法来看,咬了您舌头的看来不是您自己而是另外的某人呢。”
啧,我居然也会犯下“说漏嘴”这种低级错误。
“在下认为有十分的必要追问一下,您是如何把自己的舌头伸到他人的口腔里的呢?”
十分理性的说着了不得的话呢。
“没关系啦,对方也是女孩子。”
“那问题就更大了,看来需要深刻探讨的不只有您的个人作风问题,您的性取向也值得商榷呢。”
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逃跑的欲念。
我决定遵从这欲念。
“此事来日再议。”
说着帅气的台词,加快脚步飞一样的溜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通常都存放着一些不便示人的物件,理所当然,我居所的地下室也是一样。
阴暗的空间里,微弱的灯光将我的注意力引向被尘封在角落里的某样东西。
那是一颗巨大的颅骨,大到足以让我蹲伏于其中也绝不拥挤,看上去,像是某种爬虫类,如此巨大的体积令人想到恐龙之类的史前生物,但我清楚得很,那不是恐龙的头骨,那是蛇的头骨——确切的说,巨蛇的头骨。
先祖的记忆,藉由世代相传的诅咒之血,在我脑海里苏醒。
为什么,你要故意被杀掉呢?
“祂”没有回答我,是因为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妨害而陷入了沉思吗。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思考。
如果“祂”真的想杀死小铁匠·我的先祖,为何不直接动用咒杀的力量呢,何必托梦村民,故意让小铁匠来到自己的圣殿,最后竟被杀死了呢?
神是不能自杀的,为了摆脱肉身的束缚,“祂”想出了这个方法——故意被杀死,再藉由毒血附身在小铁匠身上。成为了老国王的小铁匠,最后被王子所杀,“祂”也随着毒血一起进入了王子体内。
在之后的千百年中,类似的情况发生了无数次,利用血脉的传递,“祂”不断变换着容器,直到我。
我是令“祂”满意的绝佳容器,千年难遇。
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不断的使用咒杀,“祂”会逐渐占据我的身体,到那时,“祂”就能以完美的姿态重返人世。
至于“祂”的目的是什么,毁灭人类也好,征服世界也罢,我才不感兴趣。
我要活下去,才不会就这样被吞噬神智然后死掉。
有了那对逐日绣月的双子的帮助,我便有了对抗命运的手段。
啊,即便是现在,如果“祂”想像杀死父亲那样杀死我,也是易如反掌吧。
但是“祂”不敢,“祂”不敢如此轻易便放弃千年难遇的最佳容器。
值得庆幸的是,似乎除了作为容器的我自己,“祂”无法违背我的意愿而擅自对他人发动咒杀,即是说,我暂时不用担心“祂”会先下手为强,将那对双子除灭。
这便是我的筹码,与神对抗的胜算所在。
“你忘了一个致命的疏漏,凡人,”
忽然,“祂”带着嘲弄的口吻,在我的脑海里发出声响。
“你忘了吗,爱着你的人,和你所爱的人,都会先于你死去,那个半吸血鬼的女子,也难逃此劫……”
没错,这正是我的家族世代背负的诅咒,也是“永世无爱”这句家训的来源。
但是,我有我的后招,以我的方式——
——我才没有爱上她,即便如此激烈的亲吻了她,日思夜想着她,恨不得推到她……
……但是别忘了,我与她同为女性,所以我对她的感情绝非爱意,充其量,不过是高浓度的友情而已。
“祂”沉默了几秒,好像被呛到了一般。
“你……偷换概念。”
哈,哈,哈。
兵不厌诈。
“……时日还长的很,不要以为你能与神的意志作对,愚昧的凡人……”
沙哑的声音在脑海里渐渐消散,仔细想想——没人味儿,杀人如儿戏,撒谎成性,外加性取向异常,我还真是个十足的怪物呢。
不过作为至恶之神的你的容器,不是再合适不过了吗……
……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