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永世无爱。”
夏家的家训萦绕在夏雪的心头,从小到大,父亲也好,母亲也罢,她未曾品味过家人的温暖。
……
“我,是忘却悲伤的怪物啊。”
十岁那年,在父亲的葬礼上,夏雪如此自白。
明明即将入土的是自己的父亲,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悲伤。
……
“我是老爷的私生女,大小姐同父异母的姐姐。”
自出生起,便姐代母职照顾着夏雪,却只能以佣人身份示人的小荷,在既是父亲又是主人的那个人的葬礼上,强忍着悲痛说道。
……
七年后。
“哟。”
阳关般温暖的少女,凌曦,在夏日的阳光下与十七岁的夏雪邂逅,很快二人便成为了朋友。
……
“我,只要一个念头,就可以让任何人当场暴毙。”
“还有,为了压制我的感性思维,保证我的绝对理智,我每天都要定时服用精神类药物。”
被铁栅分割开来的奇怪茶会上,夏雪向凌曦坦白了自己的秘密。
……
“我们都是女生啊,怎么可以……”
面对半是恶作剧、半是认真的吻了自己嘴唇的夏雪,凌曦娇嗔道。
……
“你忘了吗,爱着你的人,和你所爱的人,都会先于你死去……”
蛇神的低语,在夏雪心头鸣响,那是束缚了夏家千百年的诅咒,也是永世无爱的家训的根源,是肆意宰割他人生死之权能的代价。
……
“我抽离出理性的思维创造出了‘上位人格’,靠它来补缺我人格中残损的部分。”
某一晚,在咖啡厅里,巫幻这样向凌夕介绍自己。
……
“以日出和日落为转换点,我和姐姐,会轮流占有这个身体的使用权,当一个人格醒来的时候,另一个人格就会睡去。”
凌夕向巫幻坦白了自己和姐姐凌曦的秘密。
“与你相识,对我来说不算是件坏事。”
凌夕坦率的对巫幻说道。
……
“排遣专门人员与备选SCP进行接触,提出交易方案,争取说服其接受交易,自愿成为基金会下属组织成员,进行各种超自然现象对处工作,并允诺不使用自身能力危害人类。”
——SCP基金会机密档案·LOST计划
由是如此,觊觎着夏雪强大力量的他与他背后的组织,开始悄然行动。
悲怆恸哭的朝圣者
高耸的围栏是怪物与凡人的界线。
明灭的咒文是诅咒与神力的应验。
血红的衣裙掀起屠戮的雀跃。
轻启的朱唇颂唱死亡的终篇。
“死吧。”
“少女”低吟着,猩红的咒文爬上“夏雪”白皙的肩头,下一秒,“巫幻”应声倒地。
没有挣扎没有抵抗,甚至连遗言都没有机会说出口,就这样简单干脆、毫无余地的被杀掉了。
“蔚茗堂……哼,什么鬼名堂。”
“夏雪”轻蔑的甩下鄙夷的词句,甩开血色的裙角,将铁栅另一侧“巫幻”的尸体丢在一旁,转身走开。
——
“好,停,到此为止,足够了。”
巫幻这样说道。
回应着他的要求,我将自己的意识渗透进眼前的空间,瞬间,天地间的一切,无论是栅栏、豪宅,亦或是倒毙在地的“巫幻”,以及拂衣而去的“少女”,全都停滞了动作,如同时间本身被冻结了一般,蒙上了一层灰色。
“总共七十二次拟化,无一例外,结果都以‘你’被‘夏雪’杀掉而告终。”
身形幼弱的凌夕走上前来,和巫幻一起看着“巫幻”一动不动的尸体。
“果然就这样直接去劝诱夏雪入伙铁定没戏吗。”
巫幻看着倒在地上的“巫幻”——形貌如出一辙的、自己的复制品。
“虽然每次拟化的过程都有些许的偏差,但失败的结局还是一点区别都没有呢。”
我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虽然我并没有与巫幻和凌夕站在一起,但我仍然将自己的声音传递了出去。
“是啊,果然关键的‘人格残片’还没有收集完全吗……”
巫幻皱起眉头,认真的思考着。
“说起来,到现在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对凌夕说道。
“你可是除了巫幻以外第一个进入这个领域的自主人格呢。”
没错,除了巫幻和凌夕之外,杀人的“夏雪”和被杀的“巫幻”都是我利用人格残片进行“人格拟化”后的产物。
“你也很让我意外呢,”
凌夕不冷不热的瞥了我一眼。
“像你这样无形无迹的存在。”
“是‘栖身心渊的支配者’哦。”
“你对这个逊毙了的头衔很满意呢。”
巫幻调笑道。
“喂,不是你起的吗。”
“说起来,你是怎么称呼这个奇怪的地方的?”
凌夕轻抚着高耸的铁栅,大概逼真的触感让她感到吃惊吧,尖尖的耳朵一抖一抖的。
“‘人格圣域’——在这里我可以利用人格残片模拟出各种情况,进而预测出相应的结果,因为预测并非绝对准确,因此需要重复进行。”
“呼唔~”
绯色的瞳孔中映出看不透的色泽,她是在审视我的才能?还是在欣赏我的杰作?
“总之,先回到现实中吧。”
巫幻的意志与我一同作用在“人格圣域”上,后者顿时分崩离析,脚下的地面、头顶的天空,身旁的建筑,全都化作了不规则的几何碎片,在坠入深渊前的最后一秒,我与巫幻和凌夕一起回到了现实的怀抱。
这里姑且可以算作是“蔚茗堂”的事务所,抛开廉价的房租、糟烂的供暖系统以及残破的窗户不去考虑的话。
身下的沙发椅是室内最昂贵的家具,从那上边传来柔软的触感,少许缓解了巫幻身上久坐导致的酸痛。
我是巫幻的上位人格,因此他的五感自然全都与我联系在一起。
一旁的凌夕也睁开眼睛,将握住巫幻手腕的手拿开,那是允许她进入“人格圣域”的媒介。
现实世界中的凌夕与“人格圣域”里的她截然不同,如果说后者是凛然中带着一丝王者之气的冷艳魔女,现在在我眼前的她更像是气质温婉的平凡姑娘。
凌夕小心地整理好运动衫的衣领,又将已经拉到顶的拉锁拉了拉紧,我看得出来,这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动作。
“与异性的肢体接触让你感到紧张吗?”
在现实世界里我无法与巫幻以外的人直接交谈,所以,这句话是藉由巫幻的嘴说出来的。
“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总是能看穿别人的一切,这个人的人缘肯定不好,”
凌夕站起身,走到窗边,感受着漏风的窗户那边钻进来的丝丝夜风。
“除非他能学会只看不说。”
“谨遵教诲。”
巫幻用无比趋近于真诚的口味敷衍着,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后背。
“接下来要怎么办?”
凌夕转身望向巫幻,只可惜都市的光污染让原本无暇的月光染满了人间烟火的艳俗,否则沐浴在月光下的她,一定可以配得上“绝美”这句赞誉吧。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现实世界与“人格圣域”内她不同的容貌重叠在了一起。
“当然是继续搜集更多的‘人格残片’,当然首先我得给夏氏制药集团的产品部总监打个预约电话。”
巫幻牵动着嘴角,露出了绝对算不上温婉的微笑。
巫幻,蔚茗堂1号成员及领导者,是我的创造者,而我是他的上位人格,负责补全他残缺的人格和思考能力,同时也是他的特殊能力“人格拟化”的基础。
凌夕,蔚茗堂3号成员,周期性人格分裂患者,到了白天就会变成另一个人格凌曦——蔚茗堂2号成员,被凌夕称为姐姐,虽然我认为没必要对二者进行区分,但巫幻思维中的感性成分坚持要将二人区别对待。
目前,蔚茗堂成员总数:3人,为了让刚刚与凌曦结识的变态杀人狂大小姐夏雪成为4号成员,蔚茗堂全体,正在全力攻关中。
夏氏制药集团的地下停车场里,总是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也难怪,像夏家这种权倾朝野的大财阀,名下企业的高管们要是做不到这种派头,那简直就是跌份。
不过跌份者也是有的,照理说帕萨特不是什么便宜货,但在一堆奔驰宝马中间停着多少还是有点相形见绌。
不过作为帕萨特主人的女人倒是不太在意这一点,紧张与兴奋的表情在刻意的掩盖下欲盖弥彰,在这下午两点半的时间段,不禁令人好奇,她是要急着去干什么。
女人从裤袋里拿出钥匙串,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席上,又从外套内袋里拿出一副旧款的手机,却不慎将另一串钥匙带了出来。
当啷。
烦躁的哼了一声将钥匙塞回内袋,女人转眼看向手机,手机屏幕的分辨率低到让人同情,却足以清晰的将短信中的寥寥数语映在屏幕上:
“下午三点,老地方不见不散,小美女~”
暧昧的词句激起女人原始的冲动,忽然想起什么,女人急忙摘下无名指上的婚戒,然后喜形于色的望向后视镜,整理起发型,就在这个瞬间,他坐在后座上的身影出现在镜中,让女人屏住了呼吸。
“下午好,汪女士,虽然我打了预约电话,但您的助理回绝了我,所以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与您见面了。”
他欠身致礼,将自己的面容埋入阴影之中。
“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进到我的车里来的?!”
“只是一点小伎俩而已,不足挂齿。”
“我要叫保安了!”
女人拿起旧手机,却发现有什么不对,急忙重新拿出一款崭新的智能手机。
“您可真是贵人忘事,这地下停车场里可是什么信号都没有,所以别费劲了。”
“莫名其妙!”
女人伸手要开门,可是——
咚。自动落锁的声音在周围响起。
“这……见鬼!”
女人试图开门,但乏味的咔哒声诉说了他的徒劳。
“我只想和您做个交易,可以听我说完吗?”
女人放弃了挣扎,重新坐正,像是在告诉他“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的筹码,是‘您后半生的安宁与幸福’。”
“说什么胡话,这种东西怎么能……”
“急着去见您的情人吗?”
“!!”
女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看着这一幕,满意的咧开嘴角。
“为什么,你会知道……”
“您的左手无名指上的皮肤磨损明显要严重一些,说明您经常将婚戒摘下,为什么呢?当然是为了隐藏自己已婚的事实;像您这样的有钱人为什么会开这种档次明显低于同事的车呢?因为您的钱花在养情人上了;为什么您要专门准备一副旧手机呢?因为您不希望您先生察觉到情人的存在,所以专门准备了一副手机用来和情人联系,和您先生在一起时您就将手机关机,再随便找个理由搪塞掉情人的疑问;和旧手机一起放在内袋里的钥匙?自然是情人住处的钥匙了。”
一连串的推理化作无法辩驳的事实,将女人的傲慢一击粉碎。
“那……那又如何,你又没有证据,信口胡说当心我告你诽谤。”
“证据?我当然有,半年前您是在城北的二手市场买的那副旧手机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
“不好意思那家店的店主有些恶趣味,总喜欢在自己卖出去的二手手机里装上**,再把窃听来的一些有用的信息卖给愿意出价的人,不巧我就是他的老主顾之一。”
说着,他拿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昨晚你可真坏,搞得我……”
“别放了!!”
听着陌生人手中的录音笔传出自己满是情欲的下流声音,女人无法自己的陷入慌乱之中。
“你……想要多少钱。”
女人满身的冷汗昭示着他的胜利。
“钱?不,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我只需要两串字符。”
“字符……难道说?!”
“对,没错,”
他将纸笔从身后递给女人。
“夏氏制药集团的数据库用户名和密码,只要把这两样东西写在这张纸上,你就可以保全自己的婚姻和前途无量的人生。”
“……”
女人的嘴唇被自己咬的发紫,不过她还是颤抖着接过纸笔,飞快地写下他要求的内容,再将纸张抵还给他。
他微笑着扫了一眼纸张,将必要的信息映入脑际,之后便用打火机将纸张付之一炬。
燃烧着的纸片飞出窗外,他满意的笑了笑。
“这样就行了,将‘人格圣域’解除吧。”
好嘞。
下一秒,周遭的一切全都分崩离析,袭遍全身的下坠感激发了惊醒反射,将巫幻的意识拉回了现实之中。
现实的光景是人满为患的地铁车厢,在这里没人会在意一个将手搭在身旁昏睡女人手腕上的男生。
“没想到‘人格圣域’还能这么用。”
“只是被凌夕提醒了而已。”
巫幻与守候在一旁的凌曦交换了一下眼神,起身离开仍在昏睡的女人,混在人流中下了车。
“既然凌夕可以进入‘人格圣域’,那为什么我不能主动将别人拉进‘人格圣域’中来探听别人记忆中的秘密呢。”
挤过上班高峰的人群,巫幻和凌曦来到站台对面,相较另一侧,候车去往居民区的人群明显要稀疏许多。
“这么容易?你只是进入她的潜意识然后让她交出用户名密码就行了?”
尽管共用一副身体,但凌曦明显要比妹妹凌夕强气一些。
“不,人都会保护自己心中的秘密,我必须植入一些虚假的记忆来让她的心理防线松动才行。”
“比如?”
“我调查了她的记忆,发现她曾经在高中时暗恋过一个男生,但是没有结果,之后她与现在的丈夫结了婚,所以我就用那个男生的形象制作了一个虚构的‘情人’给她制造了‘自己有偷情行为’的虚假记忆。”
“伪造记忆……真的能实现吗?”
“人们经常会在梦境中混淆记忆,误把自己当成一些影视作品中的人物,你没遇到过吗?”
“唔……好像有过。”
“说起来,你和凌夕还会做梦吗?”
“当然,在夜里身体的控制权转移给凌夕之后我还是会像常人那样做梦的。”
当然,那些通过手机、钥匙什么的做出的推理还有录音都是为了逼那个女人就范做的戏而已,她并没有情人,更没有把柄被巫幻抓在手里。
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使用“人格拟化”,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但现在看来,十分的成功。
“当然,醒来之后她什么都不会记得,一切都无形无迹,毫无破绽。”
“哈,搞得像盗梦空间一样。”
就在这时,列车到了,巫幻和凌曦一起走进车厢。
当天晚上,蔚茗堂事务所内。
“这样一来,所有的‘人格残片’都收集完毕了。”
巫幻盯着廉价显示器上的信息,由衷的感叹着。
“你打算怎么使用这些‘人格残片’呢?”
取代了姐姐凌曦占据了身体的凌夕,端着刚泡好的咖啡,放到巫幻手边。
巫幻品了一口咖啡,味觉神经传来的感触让我觉得用那种廉价的咖啡机还能泡出这种味道,凌夕真是个家政好手。
“夏雪最严重的精神残缺是什么?”
繁复众多的词句映在显示器上,透过视觉神经钻入巫幻的大脑中,含混着我所提供的理性思维,形成最直接有效的结论。
“悲伤。”
“所以呢?”
沉寂如水的瞳孔中,倒映出凌夕心绪深处与外表不符的厚重,她大概已经猜到我与巫幻达成的共识了。
“我要想办法弄哭夏雪。”
抽动的肌肉让我意识到,巫幻露出了恶人般的冷笑。
人头攒动的街道上,身着女仆装的她就像沙海中的一颗翠珠,十分的夺目,就算不去细细辨认,也断然不会跟丢。
形貌朴素、一无长处的他就如同在沙海中翻滚的一只蝼蚁,悄然寻觅着她的芳踪,紧随其后。
(“我说,有必要用这么夸张的修辞方法吗。”)
自娱自乐啦。
(“……好吧。”)
中断了与我毫无意义的闲聊,巫幻将精力集中在她的背影上,小心地将身形隐藏在人群中,继续尾随着她。
高挑的身形在视线的尽头若隐若现,只要微妙的保持好距离的话,就……
……跟丢了?
喂,她不见了。
(“我知道。”)
意料外的情况驱使巫幻加快脚步穿过人群,希望能重新找到她的背影。
(“进到这里去了吗……”)
街道旁,两栋建筑之间形成了一人多宽的小巷子,看样子,她是躲进这巷子里去了吧。
喂,之前的“人格拟化”中可没出现这个情况啊。
(“‘人格拟化’也不总是绝对准确的啊。”)
巫幻想也没想就跟进了巷子里。
这样冒险真的没问题吗。
(“没关系,我自有分寸……唔!!”)
话音未落,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突然袭来,将巫幻拖进了巷子转角的阴影中。
被猛推到墙上所导致的冲击感从后背袭遍全身,令巫幻反射性的想要咳嗽,却被生生止住了,因为别说咳嗽,哪怕咽一口吐沫,抵在脖子上的剑刃都会将他的喉咙刺破。
“你是什么人?”
比剑刃更加寒光毕露的,是她眼中的杀意。
巫幻必须谨慎的选择答案,否则下一秒他就会变成尸体。
“鄙社的凌曦承蒙贵府多日照顾,特来问候,鄙人名叫巫幻。”
“凌曦……大小姐的朋友吗?”
瞬间,冻结于双瞳中的杀意溶解消散,她——夏雪的贴身女仆,小荷,稍稍放松了将巫幻压在墙上的手臂,原本抵在巫幻脖子上的剑刃也自行缩回了袖口中。
“你是凌曦小姐的什么人?”
虽然气场仍旧凛然,但小荷眉宇间的敌意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唔……过去是同学,现在是同事,某种意义上……还是同类。”
“……巫幻先生是吧,找我有何贵干?”
“这个嘛,我需要确认一件事……”
趁着小荷放松警惕的瞬间,巫幻突然抬起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抱歉得罪了,荷女士。”
“什……?!!”
(“该你上场了,‘支配者’。”)
了解了解~~
现实的桎梏瞬间瓦解崩碎,取而代之的是坠入心渊的虚幻触觉。
无数细碎的残片在我身旁飞舞盘旋,随手一抓就能触到指间流淌着的温存,那是埋藏在小荷心灵深处的,珍贵的回忆。
话虽这么说,但我是没有实体的,所谓的感触……只是一种比喻而已。
这是……?
将一枚枚碎片聚拢在掌心里,揉捏着、掺混着、调配着,随手扬起,最终在眼前铺陈开来的景象,竟然是——
——病床上,年幼的女婴靠精密繁复的仪器勉强维持着脆弱的生命。
床边,年轻的父亲垂头困坐,愁眉难解。
年纪稍大的姐姐陪在父亲身旁,与父亲一同,为妹妹行将消逝的生命感到悲伤。
“无论是谁都好……求求你……”
颤抖的嗓音中含混着哭腔,将男人的尊严磨灭殆尽。
“……救救小雪……”
“不要看!!!!”
撕心裂肺的怒号强行将我从小荷的心渊中驱逐出来,才刚刚看了几眼的记忆残片就这样破碎消散,眼前的世界再度被现实的冰冷污浊所侵占。
“呃……啊!!”
不愧是太古族裔,竟然能够主动挣脱人格圣域,可即便如此,剧烈的副作用还是让小荷踉跄着跌坐在地。
“你……看到了?”
像是要遮住表情中的脆弱一般,小荷的手指深深陷进面颊之中。
“是啊,抱歉,不过这也证明了我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
借巫幻之口,我这样答道。
“你打算……干什么?”
小荷带着些许的警惕,质问着我。
“将被隐藏的真相,告诉夏雪。”
“但是……我答应过老爷,不要轻易将真相告诉大小姐……”
大概已经猜到我的意图了吧,小荷并没有惊讶,只是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这样真的好吗?”
“诶?”
“让夏雪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就连被女儿缅怀的权力都失去吗?”
小荷是夏雪同父异母的姐姐,也是夏雪最信赖的女仆。
“……”
沉默表明她在犹豫,而犹豫表明我需要推她一把。
“扪心自问,荷女士,你是谁?是效忠夏家的佣人?还是夏雪的姐姐?”
“……二者皆是。”
“那么当这两个身份出现冲突的时候,哪个更加优先呢?”
“我……不知道。”
“那就好好想想,务必做出不会让你后悔的选择,凌曦应该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你了吧,做好决定之后,让她转达给我。”
虽然就这样把一个女孩子留在昏暗的小巷里不太好,但仔细一想,好像没有什么流氓地痞能有本事欺负小荷。
该办的事都办完了,我们走吧。
(“嗯。”)
言毕,巫幻转身走出了小巷。
数日后。
似乎是用来会见客人的茶桌,很奇怪的被铁栅隔在对面,铁栅这一侧还放了一把椅子,隔着铁栅开茶会什么的……夏家的大小姐真是好品味啊。
“毕竟是会强吻同性的大小姐呢。”
是啊,土豪的世界难懂啊。
“别让我想起不好的回忆好吗。”
也不知是被夕阳染红了脸颊,还是真的在害羞,跟随巫幻一起前来的凌曦抱怨道。
“然后呢,你说你是凌曦的朋友?”
一袭红衣的大小姐——夏雪,抄手立于铁栅对面,似乎没有招待巫幻喝茶的打算。
“是的,在下名叫……”
“先别忙着自我介绍,你知道你在干嘛么,或者说,你知道站在你眼前的是是怎样可怖的怪物吗?”
巫幻牵动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当然,根据‘人格拟化’的结果,我会在与你对话到第十二句时被你‘咒杀’掉。”
“‘人格拟化’?啊……我好像听夏雪说过,和我的‘咒杀’一样都是常人所不具备的稀罕能力呢,”
说着,夏雪从脚边的草丛里摘了一朵小黄花,信手把玩起来。
“既然小荷说你有要紧事要跟我谈,也是看在凌曦的面子上,就姑且听听吧,”
侍立于夏雪近旁的小荷,双目微闭,犹如守候在主人身旁的猎犬。
“但要是我意识到杀了你比跟你聊天更加有趣……”
染满狂气的瞳孔中泛起了猩红色的漩涡,我能感觉到,那是在她体内流窜的恶神之力,化作杀戮之宴的征兆。
“……你就会跟这朵花落得同样的下场。”
眨眼间,嫩黄色的花瓣在夏雪的指间枯萎凋落,腐朽成细碎的残片,随风四散。
“那,请来握住我的手。”
巫幻将手伸过铁栅,做出邀约的模样。
“啊??”
显然,夏雪对这个提议不以为然。
“没关系,大小姐,有我在。”
面对小荷的劝导,夏雪似乎放下了戒心。
“也罢,哪怕你有一丝非分之想,我就会立刻停止你的心跳……”
摘下长及手肘的手套,丝毫不忌讳遍布于手臂上的蛇形咒文,夏雪握住了巫幻的手。
那,我们开始吧,泪水铺就的朝圣之旅。
冰冷生硬的现实顿时分崩离析,只剩下坠入心渊的解脱感。
恍若创世之前的混沌一般,无边的黑暗萦绕在我们身旁。
“这里是……”
夏雪睁开双眼,想要用视觉确认眼前的境况,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这变成了徒劳。
至于我为什么能看见她的动作……我可不是用眼睛观察事物的。
不要惊慌,这里是“人格圣域”,在这里你会体会人世间的一切喜怒哀乐,观看过去与未来交织在一起的奇景妙象,品味正邪善恶的虬结交错。
“是谁在说话,巫幻吗?”
我不是巫幻,我没有名字,我是盘踞在心之罅隙中的支配者,是无形无迹的纯粹人格。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哈,对死亡的畏惧是生者的特权,我非生非死,又谈何惧死。
“那……你想干什么?”
嗯……夏雪,你对你的父亲,有着怎样印象呢?
“你是说那个除了这被诅咒的血脉就就没给予过我任何东西的人?抱歉,从我出生到他死掉,都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呢。”
至少他给予了你生命。
“如果他不给予我这生命说不定我会更开心呢。”
不止一次哦,你的第二次生命也是他给你的呢。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看完这些,你就懂了。
一份病理报告,出现在夏雪手中。
“这是什么?”
这是巫幻搜集到的人格残片之一。
“人格残片?等等,报告上的名字……夏雪?年龄……新生儿?”
那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那并未留存在你记忆中的,险些夺取你性命的经历——
病理报告破碎成细小的晶片,充溢在周围的空间中,顿时,虚无的黑暗被驱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医院的走廊。
“老爷,我很抱歉,以目前的医疗技术,对大小姐的病……我们无能为力。”
一脸凝重的听完了医生的陈述,男子像是接受了沉痛的事实般,挥了挥手: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男人走进病房,十岁上下,穿着精致小巧的女仆装的女孩,守候在病床旁。
“大小姐睡着了,老爷。”
病床上躺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稚嫩的身体被无数的医疗器械包围着,细弱的呼吸在氧气面罩上留下若隐若现的雾气,一旁的心率仪不断发出单调却让人心安的“滴——滴——”声。
“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是,”
女孩改口道。
“妹妹睡了,爸爸。”
男人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女孩看到了他紧皱的眉头,不安的问道:
“医生怎么说?”
男人像是不愿将那令人绝望的字句再重复一遍似的,只是无力的摇了摇头。
“……”
女孩带着超越同龄人的坚强神情,伸出纤细却不柔弱的手指,揉捏着男人的眉头。
“嗯?这是干什么?”
男人对女孩奇怪的举动发出了疑问。
“让爸爸的眉头舒展开。”
男人露出会心的微笑,将女孩拥入怀中。
“谢谢你,小荷。”
“妹妹得了什么病?”
女孩歪过头,在男人耳边呢喃着。
“EVOL症候群——我所爱之人,及爱我之人,都注定将患这种病而死。”
“?”
自己的话,女儿听不懂吧。
虽然这样想着,男人还是继续说道:
“由于来源不明的病原体在体内不断增值,患者将死于多重器官衰竭——利用现代技术,对蛇神的诅咒做出的科学解释,但也止步于此了,根治的方法,完全没有。”
男子将目光转向旁边众多仪器当中最显眼的一台,类似血透机之类的东西,利用抽血管将血液从女婴的一只手臂上提取出来,过滤之后再用输血管从另一只手臂回输到女婴体内。
病原体数值:242
这是仪器屏幕上的示数。
“当那个数字达到1000的时候,小雪就会死吧……”
“!!”
女孩惊讶于父亲的断言,却又立刻不假思索的提议道:
“把我的血都给妹妹吧,这样一来妹妹就能得救了吧!”
男人欣慰的摸了摸女孩的头。
“小荷真是个好姐姐呢,但很遗憾即便有这样的觉悟也救不了小雪吧。”
“怎么这样……”
女孩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但是,还有一个办法,全世界只有我能做到的办法。”
“真的吗?”
女孩的表情在瞬间转愁为喜。
“是啊,寄宿在我体内的恶神,拥有操纵世间万物之死的权能,所以,只要用这力量来杀死小雪体内的病原体的话……”
说着,男子站起身,将手掌贴在婴儿的额头上。
“……”
男子眉头紧皱,像是在集中精神一般,猩红色的光芒在他的眼中充溢,数秒过后,红光消散。
“爸爸,快看!”
女孩兴奋的指着血透仪上的示数——
病原体数值:0
男人露出了安心的微笑,但是紧接着——
滴!
病原体数值:1
滴!
病原体数值:2
滴!
病原体数值:3
“……可这只是权宜之计,只要我无法消灭心头名为爱的毒素,小雪体内的病原体仍会增加,想要延续她的生命,我必须定期用‘咒杀’的能力消灭她体内的病原体,但这样一来……”
男子扯开衣领,血红色的蛇形咒文像是爬虫一般,蠕动着从肩膀的部分蔓延而上,终于在靠近脖颈的部分停了下来。
“……我的身体将逐渐被蛇神侵蚀,但最后,蛇神的意志将会吞噬我的灵魂,如果要避免这最坏的结果的话……”
“我必须赶在那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下一瞬,如同录像暂停一般,病房内的一切都凝固住了,男子、女孩、婴儿——全都覆盖上了一层暗淡的灰色。
房间一角,游离于这往昔之景以外的夏雪,成了房间中唯一带有色彩的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人格拟化”,以你手里的那本病理报告为“人格残片”,制作出的往昔之景。
“……那个男人,是父亲?”
是啊。
“穿着女仆装的女孩是小荷?”
没错。
“病床上的婴儿……是我?”
正确。
夏雪的眉头间泛起困惑的涟漪。
“我不明白,这个父亲,好陌生……父亲不是一直奉行着‘永世无爱’的家训,对我不理不睬的吗?”
唔,至于这其中的原因,你先看看这个,我再解释给你。
这一次,一份药物记录出现在了夏雪手中。
“GS-8823……这不是我每天都吃的精神药物吗?”
没错,GS-8823,由夏氏制药集团开发的,可以对服用者的感性思维进行压制而确保其绝对理性化的药物,因为是集团内的最高机密,每一片药片的去向都必须精确记录。
“GS-8823最后一次的使用记录……1967年?这怎么会……我今天才刚吃过啊。”
因为你吃的根本不是GS-8823。
“诶?”
看起来你的父亲也没有使用过GS-8823,我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但可以确定的是,你的祖辈是最后一个使用GS-8823的人,你根本就没吃过GS-8823。
“不可能……”
还有,这记录是巫幻是直接利用最高权限的账号从夏氏财阀的中央数据库里提取的,不会有错。
“那……我吃的药到底是……”
你再看看这份记录。
另一份药物记录出现在了夏雪手中。
“AP-2832……?使用记录从我出生那年开始,一直到今天?”
AP-2832,夏氏制药集团开发的另一种药物,功能是抑制“EVOL症候群病原体”的扩散……所以,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接下来,夏雪手中的两份药物报告全部碎裂开来,飘洒到半空中,在我的调和下,编织出了另一段往事。
在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中,夏雪的父亲走下直升机,与早已恭候多时的小荷会合,一起走向宅邸。
“小雪的情况怎么样?”
“鼻血流的比较多,还有一如既往的嗜睡,除此之外一切稳定。”
小心着不被其他佣人听到谈话声,小荷与夏雪的父亲一起进入了宅邸。
“很好,病原体的数量呢?”
“昨天刚用大小姐的鼻血做过测量,数值是293,已经达到引起不适症状的程度了,不过她以为是感冒,没有在意。”
“她还是不知道药的成分?”
“按您吩咐,我让她以为是精神类药物了。”
“药按时吃了?”
“当然,如果大小姐耍性子,就算逾越主从之礼,我也会掰开嘴让她吃下去,老爷的苦心,怎么能白费。”
“哼……”
夏雪的父亲发出一声轻笑。
“……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姐姐呢。”
“人多耳杂,请您注意,老爷。”
二人来到一个房间的门口,小荷对侍立在门口的女仆吩咐道:
“你先下去吧。”
“是,老爷,女仆长。”
走进卧室,眼前的是只有六七岁的夏雪,正在床上沉沉的睡着。
“昨晚给她吃的感冒药有安眠的效果,所以不必担心吵醒她。”
“那就好。”
言毕,夏雪的父亲抬起右手,盖在夏雪的额头上,与此同时,红雾在他眼中飘渺而过,预示着夏雪体内的病原体已经被尽数杀灭。
“这样就行了。”
已经做过无数次的工作,不会再有差错。
如此确信着,夏雪的父亲转身想要走出房间,却又恋恋不舍的停住了脚步,回到床前,蹲下身来,仔细的端详着夏雪的睡脸。
“感觉每次来,这孩子都会长大不少呢。”
“那是因为你每次来的间隔都太长了,爸爸。”
在别无外人的场合,小荷撤下了作为佣人的矜持,拿出了作为女儿的放肆。
“每次都是为了用‘咒杀’消灭夏雪体内新出现的病原体才来的,来的太频繁了也没有意义啊。”
“雪姑且不说,就算是我……偶尔也是会想你的啊……”
小荷低声嘟哝着。
“你说什么?”
“没什么……要不要偶尔和雪一起吃个饭?她应该会高兴的。”
“那绝对不行,”
夏雪的父亲断然拒绝道。
“小荷,当初我们是怎么说好的?”
尽管清秀的眉头泛起不快的波纹,小荷还是一字一句的陈述道:
“由我来照顾雪的日常生活,你只负责在必要时来处理雪体内的病原体,除此之外,决不能与雪有任何交集。”
“这是为什么呢?”
“仅仅因为你对雪的爱意,她体内的病原体就已经积累的如此迅速了,如果让她的心里也对你产生名为爱的毒素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
“哪怕不被理解,哪怕被怨恨,哪怕要疏远雪,也要掩藏真心,扮演一个冷漠无情的父亲,决不能让雪对你产生任何的感情。”
“你不是记得很清楚吗,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提议。”
“只是……情不自禁。”
“好了,该走了,”
夏雪的父亲起身走向门口。
“刚刚这里发生的一切,务必一如既往的向小雪保密。”
“爸爸,”
小荷叫住了眼看就要离开的父亲。
“难道你就不想,与雪相亲相爱吗?”
“相亲相爱……我想想,就是每天接送她上下学,陪她写作业,和她一起玩,给她讲故事……这样吗?”
“一般的父女,不都是这样吗。”
“哈——”
夏雪的父亲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沉到几乎压垮了屋里的空气。
“——我何尝不想呢?”
言罢,他用背影掩藏起了自己的表情,快步走出了房间。
下一秒,包括时间在内的一切,都如刚才那样,停止了动作。
如何?
面对我的询问,背靠房门的夏雪用侧目瞥视着父亲凝固的幻象,那瞳孔中映出的,是怎样的表情呢,我没有看到。
“别开玩笑了,用这种滑稽的幻觉来糊弄我……我才不会上当……”
啊,和我预料中的反应一模一样,花了十八年建立起来的观念,肯定不愿就此被颠覆啊。
在你父亲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他是不是来你这里常住过一段时间?
“你怎么知道?”
人格拟化的结果。
“这是……”
一个空玻璃瓶,出现在夏雪手中。
就让你看看吧,我用这枚“人格残片”编织出的,你父亲最后的一段时光——
“说起来,老爷自打半年前来了这里,就一直没有露过面吧?”
“是呀,听说老爷是半夜来的,女仆长一个人去接的,之后老爷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没亲眼看见过。”
“可不是吗,除了女仆长,谁都不许进老爷的房间,果然,女仆长和老爷是那种关系吧……”
“嘘——!!”
偷偷在走廊里闲聊的两个女仆,眼看小荷走来,急忙住了嘴,装出认真工作的样子。
路过时,小荷瞥了她们一眼,没有多做理会,径直走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这副样子实在不好出去见人啊。”
房间深处,夏雪的父亲侧身坐在办公桌后,尽管灯光昏暗,但仍然可以映出遍布在他脸上的蛇形咒文。
“真的非这样不可吗?”
小荷垂着头,将面容埋在阴影之中。
“是啊,不然就来不及了,”
夏雪的父亲转过脸来,他的左眼已经被红黑色的雾霭充满,四散的狂气从眼眶中满溢而出。
“如果让蛇神夺去了我的心智,会有不计其数的人死于非命,你和小雪都逃不了。”
即便如此,小荷仍然驻足原地,不肯上前。
“快,把它给我,你不听爸爸的话了吗,小荷?”
放弃了一般叹了口气,小荷走上前,拿出来一个瓶子,放到了办公桌上。
瓶子里,只有一粒药片。
“谢谢你,小荷……”
夏雪的父亲想要伸手去拿起药瓶,却被小荷抢先一步扑进了怀里。
“……以后……要是我感到难过的话,还能在谁的怀里哭泣呢……”
小荷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夏雪父亲的胸膛里回响。
“那就去找小雪吧,她是你的家人啊。”
啜泣的声响持续了不长也不短的一段时间,最终,小荷止住了哭泣,却仍然不肯放开父亲。
“时间到了,小荷,小雪要起床了,没有你在的话,她连衣服都穿不好呢。”
“嗯……”
小荷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父亲的怀抱,小心地擦干了哭红的眼角。
“……爸爸,再见。”
“……小雪就全拜托你了。”
……
砰。
房门关闭的声响过后,是小荷渐渐远去的足音,夏雪的父亲听着那飘渺而去的声响,哑然失笑。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他打开药瓶,将瓶中的药片一口吞下。
并不健壮的身体,颓然倒地,再也没有站起。
“……啊,啊……”
夏雪看着倒在地上的父亲——或者说他过去的影像——拼命翕动着嘴唇,却挤不出半个字。
眼前的一切再次破碎,将夏雪重新拉回一片黑暗的虚空之中。
“骗人的……这都是骗人的……父亲才不是这样的,明明是那样的冷淡,那样的无情,那样的不在乎我,怎么可能,会为了我……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如图坏掉的八音盒一般,夏雪一遍遍嗫嚅着没有意义的词句,纤弱的双手抱紧肩膀,像是在寻求保护一般,不住的颤抖着。
对了,夏雪,还有最后一枚人格残片要交给你。
这一次,出现在夏雪手里的,是一封信。
写给小雪——爸爸。
信封上,写着短短的一行字。
“……写给……我的?”
拆开信封,取出信纸的瞬间——
——轻薄的纸张在白皙的手指间化作飘渺的星屑,逸散到半空中,在黑暗中点起了熹微的光亮。
一度染满狂气,如今却只剩迷茫的双瞳中,映出了那个本该早已逝去的身影。
“父……亲……?”
困惑着,迟疑着,期许着,夏雪叫出了那个鲜有机会叫出的称呼。
“是我,小雪。”
确信的答复,却让夏雪更加的混乱。
“你不是……死了……吗……”
“是啊,我是死了,现在你看到的,只是我的残像而已,”
夏雪的父亲,带着落寞又宽慰的神情,凝望着自己的女儿。
“看到你平安长大了,我就放心了。”
“……”
痴然的伸出手,触碰了几下父亲的手臂,像是终于确认了眼前的人,就是那个不知该爱还是该恨的人一般,夏雪的肩膀耷拉了下来,好似放弃了什么,在心中一直坚守的东西:
“……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又有什么用啊……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那样对我爱答不理的样子,现在却装出一副父亲的样子……”
悲痛的表情,自然而言的浮现在夏雪父亲的脸上。
“对不起……”
“哈……对不起……?说起来,我是不是应该对你道歉呢,为了救我害你丢了性命……什么的……”
听不出是冷笑,还是哽咽的声音,在夏雪的喉头翻涌。
“小雪……”
“啊啊~~你总是这样擅作主张为我决定一切,擅自把我带到这世上来,擅自把我扔在这个名为豪宅的囚笼里,擅自来看我,又擅自走掉,你知道吗……好几次,我都以为你会来给我讲故事,可我一次都没等到……”
映衬着夏雪的心绪,周遭的黑暗散去,呈现出幼时的夏雪,孤零零的抱着故事书,带着落寞的表情,坐在床头的幼小身影。
“好几次,我想去找你玩,可最终还是没有鼓起勇气……”
抱着洋娃娃,在父亲房间的门前踌躇着,小小的手掌伸到半空,想要去抓住门把手——令人哀怜的,儿时的夏雪的形象,在二人眼前飘过。
“最后的最后,我终于鼓起勇气……”
“爸爸,来玩吧……”
怯生生的推开房门,满心期待着能对爸爸敞开心扉的少女,映入她眼帘的——
——却是父亲倒毙在地的尸体。
“……为什么你就这样擅自死掉了啊!为什么啊,爸爸,为什么啊……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寻常的女孩那样,在你的怀里撒娇呢……”
黑暗再次降临,将父女二人包围。
“我也想像别的孩子那样,让爸爸接送我上下学,陪我写作业,和我一起玩,给我讲故事的啊……为什么就连这样微不足道的幸福我都得不到啊……”
低声控诉着,此刻夏雪的心绪已经紧绷到了极限,只要一丁点刺激就会决堤。
“难过的话,就尽管哭出来吧。”
我……是忘却悲伤的怪物啊。
夏雪曾经对自己下达的诅咒,在这汇聚了世间一切喜悦与悲泣的空间里回响。
夏雪的父亲张开手臂,将夏雪拥入怀中。
“啊……”
在夏雪看来,那是怎样的一种陌生又温暖的感触呢,未曾感受过的,父亲的怀抱。
“把这十八年来积攒在你心里的所有悲伤,全都哭出来吧。”
“唔……唔……”
最后徒劳的挣扎了几下后,夏雪终于还是无法阻止泪水,将真心封存了这么多年的怪物的面具,眨眼间支离破碎,晶莹的泪滴带着盘踞在她心头多年的阴霾,扑簌扑簌的滚落脸颊。
原以为夏雪会放声大哭,但结果只有低低的啜泣。
“拜托了,小雪,答应爸爸一件事,从今以后不要再对生者使用蛇神的力量了,不然,你的灵魂迟早会被蛇神吞噬殆尽,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嗯……我答应你……”
夏雪听着父亲的嘱托,无暇的泪珠滴落在地,溅起无尽涟漪,泪雨的浇灌下,一片五颜六色的花田骤然萌发,从父女二人的脚下铺陈开去,将视野尽头的黑暗尽数驱散。
“今后恐怕还会遇到很多伤心事吧,没关系,不管多么悲伤,只要痛快的哭过,就会好了吧……”
温柔却又有些生疏乃至笨拙的抚摸,将父亲的触感第一次印刻在夏雪的脑际。
“太狡猾了,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一切呢……就让我做一个不知悲伤为何物的怪物不是很好吗……”
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让人无法想到她与之前狞笑着享受杀戮的怪物竟是同一人。
“也许这样对你更好,也许适得其反,我不是神明我无法预知将来,但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我已经没法给你一个正常的童年和完整的家了,至少,要给你一颗能逐一品味喜怒哀乐,像常人一样完整的心吧……”
真挚的话语撬开了心墙上的最后一块砖石,终于敞开了心扉的夏雪,举起手臂,想要还父亲以拥抱——
“……因为,你是我最爱的,女儿啊……”
——喀!
在被夏雪抱住的一瞬间,好似无法承受这拥抱的力道一般,夏雪父亲的身形,就这样应声碎裂,化作飘零的花瓣,消散在黑暗之中。
仍然没有回过神来的夏雪,维持着拥抱的动作,然而怀中至爱的亲人,却已然逝去。
“爸爸……”
抱歉,人格拟化只能维持这么久。
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夏雪怅然若失的抱住肩膀,低垂的发丝遮住了双眸,唯有脸颊的泪痕与之为伴。
终于领会了爱与悲伤为何物的少女,却在品味爱的温暖之前就早已失去了最爱她的人,只有无尽的悲伤化作汩汩的泪泉,将心头的空洞填满。
好了,我们回去吧。
人格圣域在我的操作下分解消散,再度来袭的坠落感过后,睁开双眼的夏雪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躺在小荷的怀中。
小荷臂弯中的温存多少慰藉了她冰凉的内心,却无法蒸干不知何时已经沾满了脸颊的泪痕。
“喂,小荷,”
“是,大小姐。”
应和着夏雪的呼唤,小荷将抱着夏雪的手臂受得更紧,我听说小荷的臂膀强壮到能打碎人的骨头,但此刻的它只是温暖的庇护所。
“我,是不是病了啊……”
带着僵硬的苦笑,夏雪用手指轻触脸颊,眉宇间满是不可思议。
“心口……好疼……”
沐浴着爱之暖流而鲜少自知的少女啊,那是在你心头萌发的,你所不曾感受的东西。
“眼睛……好热……”
斩断了悲伤之锁而封印真心的少女啊,那是予你完整灵魂的,绝对不可或缺的珍宝。
“可以吗,小荷?”
“可以哦,大小姐,伤心的话,就哭出来吧。”
一如父亲最后的嘱咐,小荷轻声安抚着怀中的妹妹。
一瞬间,恍若幻灭的虚像一般,残存在夏雪脸上的最后一抹矜持烟消云散,痛彻心扉的悲伤纠结了眉头,歪扭了嘴角,抽动了鼻头——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头扎进最后亲人的怀里,夏雪肆无忌惮的、痛痛快快的、声嘶力竭的大声哭嚎起来。
“走吧,”
耳边传来凌夕的声音,冰冷如夜雾。
“女孩子哭泣的样子可不是用来欣赏的美景。”
这时我才注意到,天色已暗,昏睡前守候在巫幻身边的开朗大方的凌曦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冷静内敛的“妹妹”凌夕。
已经完成了此行的目的,在巫幻眼里,无论夏雪哭得多么伤心,这场面多么煽情,对他来说都不再有任何价值,所以他毫无留恋的转身走掉了。
“感觉如何?”
快步跟上的凌夕,带着嘲弄的语气质问着。
“把女孩子弄哭,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不要把我说得像变态一样啊。”
“哦?你不是变态吗?”
“哎呀呀,我在你心目中的口碑居然这么差了,真是失策。”
生硬的中断了闲聊,巫幻直接转入了正题:
“再说,我又不是为了恶趣味才费尽周折弄哭夏雪的——领悟了爱与悲伤的她,已经不会再对人类使用咒杀的能力了,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何必执着于此?你可不是那种为了挽救世人而以身犯险的圣人吧?”
暗淡的瞳孔中,映出的是凌夕那超然于生死之上的,一抹释然。
“当然不,可她太危险了,危险到无法为我所用,稍有不慎就会自毁性命,所以,我只好挫其锋芒。”
“比起喜怒无常的怪物,心伤未愈的少女更合你的口味,是吗?”
“然也。”
“真是个人渣啊。”
“不敢当。”
好似匿踪于黑幕之后的阴谋家,凌夕与巫幻进行着不明觉厉的交谈,我却无暇倾听,因为即使远去,夏雪的嚎啕声仍然在我的身躯里回荡,挥之不去。
即使是泪水干涸的怪物,也可以在名为爱的溪流中重新受洗,化作悲怆恸哭的朝圣者。
而我,就是这场洗礼的施洗人。
我摧毁了覆裹在夏雪心头的冰墙,却也将悲痛的洪流注入其中。
我做了正确的事情吗?
缺乏感性的意识深处,无法做出超脱于理性之外的判断。
迎着夜风,巫幻和凌夕快步前行着,将不绝于耳的泣涕之声,抛诸脑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