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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狩”——那是被屠戮同胞的诅咒附体的可悲存在,他们的肉体强度和外貌都与人类无异,但是他们具备以下特征:
1 命狩可以通过杀死人类来吸收他们的寿命,但是吸收的比例很低,比如,杀死一个剩余寿命为五十年的人类大约只能让命狩增加两个月的寿命。
2 命狩从出生起拥有的初始寿命长短不一,但大约在16年到20年之间。
3 命狩在成长到18岁左右的生理年龄后就不会衰老,但是会和常人一样受伤或是生病。
4 命狩的眼睛拥有特殊的能力,可以读取到他人的寿命,但必须直接看到对方本人,照片或是影像都不行,也就是说,命狩不能读取自己的寿命。
5 当命狩的剩余寿命不足4小时,皮肤表面会发生破裂,导致大面积的表皮渗血,剩余寿命不足3小时,肌肉组织开始溶解,剩余寿命不足2小时,骨骼组织开始破碎,剩余寿命不足1小时,内脏开始溶解,直至死亡。
6 在第4、5两条的影响下,命狩无法得知自己确切的剩余寿命,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驱使一部分命狩去不断的杀人以积攒寿命,但是,命狩之间却可以互相看到对方的剩余寿命。
7 命狩的外表与人类没有区别,所以命狩之间无法轻易识别彼此,但因为一些命狩会大量杀人从而积累极长的剩余寿命,所以其他命狩可以通过读取寿命来发现隐藏在人类之中的其他命狩。
8 在第7条的影响下,一些命狩选择组成同盟来互相读取寿命并告知对方,从而随时得知自己是否有必要杀人以补充寿命——当然,要以彼此间的信赖为前提。
9 尽管杀死普通人类所获取的剩余寿命比例极低,但一个命狩杀死另一个命狩却可以百分之百完全吸收对方的剩余寿命,也就是说,一旦某个命狩积累了“过于显眼”的寿命,就会时刻面临被其他命狩“收割”的危险,而且,由于无法读取自己的寿命,他无法意识到这一点。
10 杀死普通人类所能吸收的寿命的比例,也是因人而异,通常被杀者与杀人的命狩越是亲近,吸收寿命的比例就越高,例如,若命狩杀掉的是自己的至爱之人,则能够百分之百的吸收对方的寿命。
11 对自身能力运用得较为娴熟的命狩可以人为的加速自己寿命的消耗速度,从而增强身体机能,加速治愈伤病。
夜雾的杀人鬼
直到那一天为止,我的童年都是平凡无奇的。
那天,弟弟杰克一如既往的吵闹着要让妈妈给他读故事,我拗不过他,只好推带着他去找爸爸妈妈。
“妈妈,妈妈,你该给我讲小鸭子的故事了!”
杰克叫着妈妈,可是妈妈靠着爸爸坐在地上,没有理他。
“妈妈,妈妈,你都好几天没给我讲故事了……妈妈你好臭哦。”
杰克凑上前去抓住妈妈的手腕,却被妈妈身上的恶臭熏得捂住了鼻子。
“妈妈,妈妈,我饿了,你都好几天没给我做饭吃了!”
杰克抓住妈妈的肩膀,摇啊摇啊,摇啊摇啊,可妈妈就是不肯回答他,也许是他摇得太用力了,“咔吧”一声,妈妈的头竟然掉了下来。
妈妈的头咕噜噜的滚到茶几下面,黑洞洞的眼窝里已经没有了眼球,就这么直愣愣的瞪着我们。
“啊呀,对不起,妈妈!”
杰克急忙抱起妈妈的头,想要将其安回妈妈的肩膀上,可无论他怎么用力,每次他一放手,妈妈的头还是会掉下来。
于是,杰克只好向爸爸求助。
“爸爸,爸爸,怎么办呀,我把妈妈的头弄掉了,妈妈会不会生气呀。”
爸爸也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盯着地面。
“爸爸,爸爸,来玩骑大马吧,就像以前那样,我们每天都玩的!”
杰克把妈妈的头放在一边,蹦跳着爬到爸爸的膝盖上,却“哧溜”一声滑了下来。
杰克定睛一看,才发现爸爸的肠子已经从肚子里流了出来,弄得满腿都是,他刚才一定是踩在了爸爸的肠子上。
“对不起,爸爸,我不是故意的。”
杰克想帮爸爸把肠子塞回肚子里,可却越帮越忙,最后连胃啊肝啊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东西都流了出来,撒了一地。
“爸爸,妈妈,你们说话啊,你们动一动啊,为什么不理我啊,我不是好孩子吗?我会一直乖乖的,所以,请你们……”
杰克一脸委屈的抹着眼泪,钻到我的怀里来寻求慰藉,那不知所措的模样让我看着心疼。
“……怎么办啊姐姐,爸爸妈妈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我这才注意到,有什么东西,已经看不到了。
爸爸和妈妈的额头上,已经看不见“数字”了啊。
“乖,杰克,没事的,爸爸妈妈不是生你的气了……”
我轻轻抱住杰克,好让他不要再去看那两堆原本是我们的父母,如今已经无法言喻的物体。
“……爸爸妈妈,已经死了啊。”
数年之后的某一天。
我和杰克已经一整天没东西吃了,但好在隔壁的大婶给了我们一块面包。
“姐姐,你吃吧。”
眼看着递到眼前的面包不住的流着口水,可杰克却硬把口水吞了回去。
“让你吃就吃,姐不饿,你吃吧。”
杰克接下面包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掰了一半,塞回了我的手里。
“那,这半给你,姐姐。”
我拿捏着手里的这半块面包,左思右想,又掰了一半递给了杰克。
杰克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把这四分之三块面包塞进了嘴里。
“好吃吧?”
“好吃!”
我没有什么手艺,只会剪头发而已,一把生锈的剪刀,便是我们生计的来源。
村子很小,大伙的头发又长得不那么快,于是我也没有太多的收入。
搬砖,洗碗,擦鞋,什么活我都干了,就为了能让杰克吃上口饱饭,当然有时候生意不好,实在找不着活干,就得挨饿,但街坊四邻都很和善,不时接济一下我们这对没爹没妈的姐弟俩。
“杰克,你都八岁了,该上学了。”
“可是姐姐你都十五岁了,不也没上学吗?”
杰克咽下最后一口面包,理直气壮地反驳着我。
“姐不一样啊,姐得挣钱养活你啊。”
“我不,我也要挣钱,不能光让姐姐受累。”
“听话!”
我抓住杰克的肩膀,一板一眼的跟他讲着道理:
“男孩子必须念书、考文凭,将来才能有本事,才能挣大钱!”
“唔~~~”
杰克撅着嘴咕哝了一阵,似乎是被“挣大钱”这三个字给打动了,终于变了主意。
“好,我一定认真念书,将来挣了大钱,给姐姐买大房子!买好吃的!”
“好,杰克真乖!”
看着杰克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我集中起精神,读取了他的寿命。
还有八十多年。
我不禁心头一阵快慰,因为这样一来,我所为之努力的一切,便有了盼望和期许。
尽管我已注定无法看到那一天。
但是,我是幸福的。
我是命狩,如果不杀人,我活不过十八岁,但杰克不一样,他能活到古稀之年,他能享受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
但我已经下了决心,我不会杀人的。
粮食不够的时候,面包师大叔会送来面包;房子漏雨的时候,泥瓦匠老伯会帮我们修理屋顶;杰克生病的时候,医生会来免费看病。
大家都是很好很和善的人,没有人是该死的。
所以,即便我终将死去,我也会坦然接受那一刻的来临。
当然,我没有将这一切告诉杰克,也没让他知道我背负的命运,我只想让他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这样的我,已经够幸福了。
而且,人类对命狩绝不友好。
某一天,我路过小镇中心的广场的时候,偶然瞥见了一具吊死在绞刑架上的尸体,已经难以辨认性别,破烂的衣衫下是被乌鸦啄食得残破不堪的内脏,让我想起父亲的尸首。
人们驻足围观,有的人在唾骂,还有的人在往尸体上扔臭鸡蛋、烂番茄,但更多人只是带着嫌恶与恐惧并存的目光远远的看着,哪怕对方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人们也仍然感到畏惧。
“这个人犯了什么罪?”
我问道,身旁一个中年大叔随口应道:
“他是命狩。”
……这样啊。
身为命狩即是死罪吗。
我不禁揣测这个命丧绳结之中的人是否也曾和我一样有过相同的想法,他杀过人吗?如果是的话,那他死有余辜,如果不是的话……
一阵战栗袭遍我的脊背。
是啊,人们不会在乎我杀没杀过人,只要他们发现了我是命狩,恐怕我将难逃一死。
我不能死……至少,在杰克长大成人之前。
说实在的,我对神啊宗教啊之类的并不感兴趣,但镇子里的教堂偶尔会给来做祷告的人发些吃的,那东西软软的甜甜的,比面包好吃多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叫蛋糕。
虽然我也不知道祷告是什么玩意儿,但为了填饱肚子,说不定还能给杰克捎带点,我也就浑水摸鱼的跟着人们去了教堂。
吉米是教堂的助祭,和我差不多大,也许正因如此,我和他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再加上被食物击溃了防备心,终于有一天,我跟他提起了命狩的话题,明明都没跟杰克说过的,可吉米说他会替我保密的。
吉米比杰克要稳重得多,而且很和善,但我知道,外表和善不一定就是好人,那些逛窑子的达官显贵明面上也都挺和善,但吉米给了我好多蛋糕,所以,他大概不是坏人……大概吧。
那一天,人们做完祷告都走了,礼拜堂里就剩我和吉米两个人。
“嗯~你是说……哎哟,有点沉,”
吉米将一大袋子蛋糕放在了做礼拜用的长桌上,然后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你是说……关于命狩的这些规则,寿命啊,死法啊……什么的,是你一出生时就刻在你脑子里的?”
“说的没错……怎么,你就这么相信了?”
我拿起其中一块蛋糕,松软的触感在我的掌心里撩拨着我的食欲,但我还是忍了又忍,把它塞回了口袋里,杰克还在家等着我呢。
“是啊,我跟命狩打得交道可多啦,曾经有一个命狩,因为担心寿命耗尽,发狂杀了自己的父母,跑来这里忏悔。”
“他后来怎么样了?”
头一回听说关于同类的事情,我立刻提起了精神,好奇的望着吉米。
“神父收留了他,还给他谋了份差事。”
吉米的声音还是清亮的童音,可其中蕴含的厚重却是我无法读透的。
“差事?赚钱多吗?”
一听到跟钱有关的字眼,我顿时便来了精神,怕是吉米眼中的我已经两眼泛光了吧。
“嗯,当然,多到能让你和杰克顿顿吃蛋糕吃到撑得慌。”
“真的吗!我做!我要做!!”
看着我跃跃欲试的模样,吉米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为何,明明看起来与我同龄,可吉米眉宇间的阴影是如此的浓重,他所经历过的事情怕是要比我多得多。
“你不行,你干不了这行……你无法在‘黑暗’的这一侧生存。”
“什么呀,多难的手艺,我学不就行了吗……”
吉米的话越发透着玄机,让我想不透。
“杀人的手艺……你学吗?”
“诶?”
“杀人”这两个字眼钻进脑海的瞬间,我就像被泼了盆冷水,从头顶凉到心尖最后凉到了脚后跟。
“这世上有着光明和黑暗这两侧的世界,在光明的那一侧,司法机构与道德准绳制约着人们,将杀人列为绝对的禁忌;而在黑暗的这一侧,法律和操守都不再奏效,杀与被杀,都是理所当然的。你是在光明的世界中成长起来的,我曾亲眼目睹很多命狩被送进黑暗的世界,但你……还没做好这个准备。”
那一晚,我回到家之后,一直都在想着吉米的话,迟迟无法入睡,一股原始的火焰在我心头翻腾,我知道,那是每个命狩都与生俱来的,对杀戮的渴望。
但是……
“唔……姐姐~~”
睡梦中嗫嚅着梦话的杰克,是如此的单纯,如此的惹人怜爱。
我压下了心头的骚动,再次下定了决心。
我不会杀人的,更不会遁入黑暗的一侧,哪怕代价是日益迫近的死亡。
因为在光明的一侧,还有我必须守护的至亲。
“晚安,杰克。”
没错,我的人生即使短暂,也是幸福的。
我是村子里唯一的剃头匠,当然杰克的头发也要我来剪。
他的头发柔柔的,在我的指间攒动,有一种奇妙的触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杰克从稚拙的孩童长成了翩翩少年,而我也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为他剪头发,在这之后,他就要去城里上中学了。
“姐姐,你都快十八了,也该嫁人了吧。”
听到杰克这么说,我不禁心头一紧,还好,正在给他剪头的我站在他身后,没让他看到我脸上闪过的悲伤。
“姐也正这么想呢,等你走了,我就给自己找个人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虽然,我已注定无法享受爱人的怀抱与子女的陪伴。
“那可不行,不能随便找,必须找个好人家,不能欺负你,让你过得开开心心的,不然我可不干。”
杰克的话让我心头暖洋洋的,眼睛却酸溜溜的。
“好啊,到时候我就说,我有个好弟弟,谁敢欺负我,我弟弟就让他好看。”
“一言为定!”
之后,我把杰克送到了车站。
“再见,姐姐。”
“嗯,多保重啊,杰克。”
这一别,恐怕就是永诀了吧。
我强忍住了泪水,不想让杰克发现我心中背负的一切,可杰克竟好似知道了什么一般,在上车前的一刻蓦然回首,带着前所未有的悲伤,轻声叮嘱道:
“一定要好好活着啊,姐姐。”
我看着杰克乘的汽车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久久驻足,不愿离去。
最后的心愿已经了却,我已再无挂念。
我去了药店,兜里没多少钱了,老板给了我一片安眠药,只收了半片的钱。
“老板,这药的药效有多久?”
“至少五个小时,包你睡个好觉。”
老板拍着胸脯打着包票,这样我便放心了。
从皮肤破裂到内脏溶解而死,只需要四个小时,所以,只要吃下这片药,我就可以毫无痛苦地离去了吧。
当晚,我在擦地的时候,忽然感觉什么东西流过了我的面颊,我又在不经意间落泪了吗?不,随手擦拭过后,手背上的血痕和额头上的剧痛让我明白,我快要解脱了。
我摸出了安眠药,一口吞下,然后静静的躺在床上,任由皮肤破裂的痛楚在身体表面蔓延。
结束了,都结束了。
再也不用为生计而劳碌,不用为杰克牵肠挂肚,终于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躺着,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安眠药的效力开始体现,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的疼痛也变得迟钝。
说起来,隔壁的阿姨经常会来串门呢,应该是她来为我收尸吧,不过我的死状恐怕会很吓人,真是对不起她了。
温热的暖流划过身体,我知道,那是我的血。
现在杰克在干什么呢,应该在宿舍里收拾床铺,整理书包,准备明天去上学吧。
他会交到很多朋友吧?会学到很多知识吧?会认识心仪的女孩吧?
会……好好的活下去吧?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我想那是喉咙在内出血的缘故。
不要贪玩啊,杰克。
不要挑食啊,杰克。
不要和同学打架啊,杰克。
不要……为我悲伤啊,杰克。
虽然还有万千话语在心头萦绕,虽然已经无法再见心爱的弟弟一面,虽然马上我就要死去——
——但是,我是幸福的。
还好,看来我的胃赶在溶解之前消化掉了安眠药,将药效送入了我的大脑深处,我的意识开始消散。
这一睡……就不会……再醒来……了……吧……
“!!!!!”
但我还是醒了过来。
鸟儿的鸣唱伴着秋蝉的啼叫,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我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干涸的血迹遍布于其上,但破裂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
我,不是应该死了吗……诶?
右手臂被什么压着,下意识的望去,却看见……
“杰……克……?”
我的弟弟,本该已经去了城里的杰克,现在,就枕着我的右手,安睡着。
不,他不是在睡觉,他……他……
不,不不不!
杰克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右手,我的右手中攥着剪刀,剪刀的刀尖……刺进了他的胸膛。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杰克天使般无暇的面容上,轻柔的微风翻弄着他的发梢,我用左手揉搓着他软软的头发,心想也许他会像往常一样,睁开惺忪的睡眼,对我憨憨一笑。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杰克睡着了,永远的睡去了。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陷入错乱而行将崩溃的思绪,被放在我枕边的一封信重新收拢在一起——
姐姐:
对不起,请活下去。
也就是说,昨晚在我睡去之后,杰克回到家中,把那把我给他剪头发用的剪刀送入我的手里,攥着我的手将剪刀刺进了自己的胸口,自杀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杰克,为什么……
……因为要让我活下去?
可是,是谁,是谁告诉了杰克,告诉他用自己的死来换取我的生?!
是谁导致了杰克的自杀?!
不,不不不……不是杰克自杀了,是我杀死了杰克。
是我杀了杰克!!该死的人本来是我!!
我亲手毁掉了自己幸福的源泉!!
神啊,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为什么你要给予我美好的盼望与幸福的光芒,却又逼迫我亲手将这一切摧毁殆尽,为什么!!!
“啊啊啊啊啊!!”
——然而,上天是如此的残酷,连悲伤的时间都不肯给我留下太多。
我循着声音望去,隔壁的阿姨满脸恐慌的站在门口,目光死死盯着一处,她在看我的手……确切的说,是我手中刺入杰克胸膛的剪刀。
试想一下,此刻在她眼中的我,是怎样的一头怪物呢?浑身浴血,弑杀至亲——所以,当她哭喊着“命狩!怪物!!来人啊啊!!”跑出去的时候,我并没有惊讶。
“等一下!阿姨,不是……”
我听到自己苍白的辩解,感到自己试图松开握住剪刀的手,但那只手就好像不是我的一样,根本松不开。
最后,我猛地一用力,却只是将剪刀从杰克的胸膛里拔了出来,连带着出来的还有粘腻而渐冷的鲜血。
“我……我不是……”
我不是什么?我不是命狩?为什么要撒这个无聊的谎?
因为我还在徒劳的眷恋光明世界的温存。
当我踉跄着跑出院子的时候,左邻右舍已经挤满了街道,一双大手将我按在地上,不需要去看我就知道,这是面包师大叔的手,我记得他手上的面粉味,还有他送给我和杰克的、香喷喷的面包。
另一双手来抢夺我手中的剪刀,是泥瓦匠老伯,我认得那双手上的泥灰,那双手灵巧而强健,不止一次帮我和杰克解决了漏雨之苦,可这一次,直到将我的手生生抠破,那双手也没能掰开我的手指,只得不再抢夺我的剪刀。
医生推开人群,来到我面前,我还记得她开给我的咳嗽药,甜滋滋的,当然,如今她手中的不是甜甜的药水,而是粗硬的麻绳。
他们把我的手反绑在背后,然后将我带往小镇中心。
震耳的怒骂声在耳旁回响,如同千面的野兽,无处不在,其中却又不乏我熟悉的面孔。
在他们眼中,我只是露出了真面目的怪物,不再是邻家的女孩。
我被推搡着步步前进,很快,小镇中心已经近在咫尺。
我莫名想起了在绞刑架上晃荡的腐烂尸体。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死在这里……
“你们,不可呼吸。”
恍若夜魇的耳语,富有魔性的声音在街巷间回响。
“唔呃!!!”
面包师、泥瓦匠、医生,乃至围观着我的每一个人,在被那声音触及的同一个瞬间发出一声闷哼,好似席卷而过的叹息,然后他们便尽数倒下,痉挛着、挣扎着、颤抖着,却无论如何也吸不进一丁点空气。
我望向声音的源头,熟悉的身影朝我迎面走来,我勉强站起身,唤道:
“吉米……”
有一次,在礼拜结束之后,我和往常一样跟吉米闲聊着,我依稀记得他给我讲了个公主与骑士的故事——美丽的公主被恶龙掳走,勇敢的骑士舍命将她救出。
那一晚,我头一次做了个美梦,梦见我成了公主,而吉米就是我的骑士。
可是,我不是什么公主,我只是一头怪物,所以前来迎接我的吉米……
“……真抱歉,我不是骑士,不过你也不是公主啦。”
吉米轻松自在的说着,任由脚边的人们接连窒息身亡,好似残虐的怪物。
“他们……怎么了?”
“这是我的能力,”
吉米一边为我解开绳子,一边轻描淡写的说道。
“随我来,我们慢慢说。”
后来,吉米帮我埋葬了杰克。
淅淅沥沥的秋雨拍打着我的面颊,温热的泪水与冰冷的雨滴混在一起,就像我的心,已经冷暖不知,疼得都麻木了。
我轻抚着墓碑上杰克的名字,想要回忆起他清秀的面庞,但脑海里窜动的阵痛让我无法如愿,只有冰冷的触感在指尖蔓延。
“为什么,要把命狩的事情告诉杰克……”
我低声质问着站在我身后的吉米,得来的却是矢口否认:
“杰克是来找过我,但我没有把你的秘密透露给他。”
“撒谎!”
我愤然转身,几乎忘却了吉米刚救过我的命,怒视着他。
“除了你之外没人知道我的秘密,如果不是你还能是谁让杰克知道了命狩的事情!该死的人是我啊!为什么要让杰克替我去死!为什么啊!!”
似乎我的怒意在久经世间喜怒哀乐的吉米面前不过是肤浅的吵闹,稚嫩却又沧桑的面容在细雨之中岿然不同。
“关于命狩的一切,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告诉杰克,从出生的那刻起,就已经刻在他的记忆里了……就像你一样。”
“你是说……不,不可能的!”
构筑起我至今全部期盼与愿景的根基因为吉米的一句提示而开始溃散,而我却本能的抵触着这个事实。
“杰克嘱咐过我,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告诉你……我想现在,就是那个合适的时候了吧。”
“可是……对了!我读过杰克的寿命,足足有八十年呢!如果命狩不杀人,只有十八年的寿命,所以杰克不可能是命狩的!”
“杰克的寿命,真的是一开始就有八十年吗?”
吉米冷静地指出了我所仰赖的证据中的致命伤,如此准确,如此无情。
“我、我不明白……”
“再仔细翻找一下,那被你刻意忘却的记忆。”
那是杰克刚出生时的小小片段,我还记得,第一眼看到襁褓中的杰克时,我的反应——
“怎么了,玛丽?你不喜欢小弟弟呀?”
妈妈看到我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便如此问道。
“嗯?不,怎么会呢,我最喜欢杰克了!!”
对,那时候,我会感到失望,是因为我读到了杰克的寿命——
——真是可怜,我的弟弟啊,你怎么只能活十八年呢。
“这……这是真的,可,杰克的寿命是从哪……不、不可能!!不可能!!!”
真相在我脑海里呼之欲出,但我却拼命的想要将其抹杀,因为这样的真相,实在是太过残酷。
记忆中,我还读取过父母的寿命,二人的寿命加起来,正好有六十多年,再加上杰克自己的十八年寿命——八十年。
“可杰克那时才三岁……”
“陷入狂化的命狩,就算只是个幼儿,杀死成年人也轻而易举——我跟你说过的,杀父弑母这种事,在命狩中间其实并不稀罕。”
“不!不!不会的!不会是杰克干的!!!”
“其实你早就知道的吧,究竟是谁杀了你的父母。”
我从未意识到,回忆这种行为,竟会在脑海里激起如此猛烈的疼痛——
——我还记得,那一天我回到家,发现父母靠在一起,已经不动了,呆然而立在一旁的,正是浑身浴血的杰克,他的手中,还拿着那把生锈的剪刀。
所以,你才在信中对我说出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吗,杰克。
我不需要你道歉啊!我也不需要你把寿命让给我啊!我想让你好好活着!想让你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只要这样,我就算死了,也是幸福的啊!
入夜时分,昏暗的路灯无声亮起,点缀着死寂一片的墓园,嘲弄一般挥洒在我的身上,却再也照不亮我的心房。
“接下来,你怎么打算的?”
浓密的树影遮挡了路灯的光芒,吉米诡谲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之中,好似在象征着什么。
“要跟我来吗,来到黑暗的一侧?”
不经意间,我瞥到了水坑中自己的倒影,竟让我自己也心头一惊,因为从中映射出的,分明已经不是活人的面容与眼神。
啊,是吗,我已经和死人没有区别了啊。
我所牵挂的、眷恋的、希冀的一切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啊。
“你不是说我还没做好这个准备吗?”
横亘在我眼前的,是黑暗与光明的分界线,只要踏出这一步,就再也回不去了。
“现在的你,已经不一样了。”
吉米的话语吹散了萦绕在我心头的最后一丝牵挂,我将无尽的伤痛全部收入心底,跟随着吉米,一起走进了无尽的黑暗。
“对了,我有一个旧问题,还有一个新问题,吉米,”
我集中起精神,读取了铭刻在吉米额头上的数字——137。
“旧问题是为什么你会有这么长的寿命呢,新问题是,你所说的‘能力’是指……”
事到如今,我终于理解了,盘踞在吉米身上的那一抹厚重,那一团黑暗,究竟源于何处。
“没错,我也是命狩——无尽的屠戮是我所背负的诅咒,而下达‘禁令’的能力便是随之而来的赐福。”
吉米毫不避讳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在他看来,我已经彻底沦为他的同类了吧。
“不杀人的话,命狩只有十八年的寿命,而你说的那个杀死了自己父母的命狩……就是你吧。”
“你知道吗,直到我现在都对神明心怀感激,我真是幸福呢,因为……”
吉米用淡如清水的口吻述说着自己的心绪,这一刻,我对他的认知除了世故、老练之外,还多了一样东西——
“……我有一对十分长寿的父母啊。”
——疯狂。
而我,从今往后,将心甘情愿的与这疯狂为伍。
我要活下去,哪怕生命的历程对我而言已经成了难捱的折磨,但我也必须活下去。
如果不杀人就要死,那就杀吧!一个两个,十个百个,千万个!!只要能活下去,杀多少人我都无所谓!!
因为,我不能让杰克的死白白浪费。
我要用无尽的生命惩罚自己,让自己时时刻刻沉浸在苦痛的囚笼之中。
刺啦——刺啦——刺啦——
沾染了至亲之血的剪刀,在我手中断断续续的开合着,好似葬礼的丧钟。
只要我还活着,杰克就还没有死,我继承了杰克的寿命,所以……我就是杰克!!
我活了下来,但是我失去了一起的一切。
所以,我是不幸的。
浓重的夜雾在街灯的掩映下将我的身形包围,我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雾,这是我意志与感官的延伸,让我将浓雾之中的猎物收入眼底,这便是我的“能力”……
我与吉米并肩走着,踏入黑暗的街巷深处,犹若行尸走肉。
我不仅是命狩,我也是杰克。
我……将化作夜雾中的杀人鬼。
尾声
队伍中的冒险者们有着各式各样的肤色,但他们的目的却出奇的一致——
——传说中,在极黑之地的漆黑森林中,坐落着一座黑暗古堡,其中居住着无恶不作的魔王,魔王用附有魔法的金币召唤出以土石为身躯的巨人,使役着他们,用来把守古堡。
当然,冒险者没有愚蠢到去挑战法力无边的魔王,他们只是想将价值连城的金币偷到手,换成大把的钱财,逍遥快活地过一辈子。
进入漆黑森林时,这支队伍的人数几乎过百,可当他们终于触摸到封存着金币的宝箱时,只剩下区区数人。
有的人死在了漆黑森林中魔物的尖牙与利爪之下。
有的人被把守城门的巨人踩成了肉饼。
有的人中了古老的诅咒,在古堡中永远迷失了方向。
幸存下来的几个人怀着忐忑与激动,颤抖着打开了宝箱,全然没有注意到铭刻在宝箱表面的咒文,以及充盈于其间的不详光泽。
也难怪,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意味不明的符号,与近在咫尺的无尽财富相比,微不足道。
所以,等到她在某个夜晚醒来,却发现把守城门的巨人已经不见了踪影的时候,才发现金币已经被偷了。
今夜的月光一如既往的纯洁无暇,却无法比拟她高洁如满月的容貌,而漂浮在秀眉间的一抹困惑,更是画龙点睛般的妙笔。
“为什么,难道他们没看懂我的警告吗?”
宝箱的内部已经空空如也,但匍匐于表面的诅咒仍旧存在——
——寄生着大地魂灵的下等种族啊,我,以血族之魔王的名义警告你们,任何胆敢窃取吾辈之宝物的无耻之徒,都将遭受永恒的诅咒,他们的子嗣将化作戕害同类的怪物,其名为“命狩”,其业为杀戮,必以同胞的性命为食才可苟活性命,如若不然,便会流尽鲜血而死。
“啊……”
她若有所思的歪过头,松软的头发随之晃动。
“……难道真的是因为没看懂?”
威严满满的用族人的语言写下了恶毒的诅咒,却没想过那些“土民”能不能看懂这些文字。
“糟糕了。”
毫无疑问,诅咒已然生效,而且是在对方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
“这算不算欺诈啊……”
朱唇微启,欲言又止,但转念一想,又划出了一抹残虐的浅笑。
“……也罢,就当是找点乐子吧,试想一下,会有多少劣等种族,因为我的诅咒而手足相残,家破人亡呢?想想都觉得有趣~~唔呼呼~~没办法嘛,我可是魔王啊,作恶是我的本分呢~~”
胸中的期待驱使她在繁星下起舞,犹如融化在水中的甜美毒药,婀娜的身姿竟让新月羞涩的躲到了云层之后。
如此曼妙的舞姿,却只有夜风为之喝彩,她不禁心生寂寥。
“谁来陪陪我就好了呢~”
她坦率的承认了心中的孤单。
其实,用来召唤巨人的金币古堡更深处的还有许多许多,不过她没有再召唤巨人,反而遣散了豢养在森林中的魔物,又解除了使人迷途的诅咒。
“这样就好了呢~~”
她靠在王座上,饶有兴味的望着大门,期待着出现在其中的,会是怎样的身影?
终于有一天,不速之客闯入了古堡,是个男人,高大而英俊。
“嗯哼~是村民派来讨伐我的勇者吧?”
她在王座上躁动不安起来,尖尖的耳朵一颤一颤,绯红的双瞳一闪一闪。
可当那个男人走入大厅,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却瞬间收起了满脸的期待,按捺下了心头的小鹿,只流泻出高傲与矜持,从高高在上的王座上,漠然的俯视着男人。
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开口问道:
“请问……你是魔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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